中篇
第十一章:迟来的追踪
香槟杯碎裂的脆响,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并不算太突兀,但顾寒舟周身骤然迸发的凛冽寒气,却让方圆几米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他握着手机,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电话那头,王助理的声音因为惊慌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变调,语速极快地汇报着:“…上午九点二十左右,保镖换岗间隙,阿姨十点打扫时发现次卧没人,所有个人物品基本都在,但证件、部分衣物和日常用品不见了…后门监控显示九点十五分有人刷开,身形穿着类似太太,但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侧门保安说有个钟点工模样的孕妇在九点半左右离开…”
顾寒舟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骇人的铁青。那双总是冷静深沉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暴怒、被愚弄的耻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控般的恐慌。
她跑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刚刚对她和孩子的事情做出“安排”之后?
那个看起来温顺、安静、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女人,竟然有如此胆量和心机,策划了一场如此彻底的消失?
“找。”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平静,“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查所有交通枢纽的监控,机场、火车站、汽车站,还有医院、酒店!把她给我找出来!立刻!马上!”
王助理在那头连声应“是”,声音发紧。
顾寒舟挂了电话,无视周围投来的惊疑不定的目光,也顾不上正在进行的庆功环节,大步流星地朝宴会厅外走去。背影挺拔,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私人飞机在最短的时间内申请到航线,载着他如同裹挟着暴风雨的乌云,一路疾驰回江城。
回到云栖别墅时,已是深夜。别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种人去楼空的死寂。王助理和一众手下垂首站在客厅,大气不敢出。
顾寒舟径直上楼,推开次卧的门。
房间整洁得过分,像是酒店客房,缺乏长期居住的生活气息。衣柜里,那些他买来(或者说,王助理按照惯例置办)的昂贵衣物整齐悬挂,一件不少。梳妆台上,首饰盒里珠光宝气,纹丝未动。书桌上,她的数位板和笔记本电脑还在。
但属于“林晚”的那个旧行李箱不见了。衣帽间角落里,少了一些最普通、最朴素的衣物。抽屉里,她的身份证、户口本、护照,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
她带走的,都是最不值钱、却对她最重要的东西。留下的,全是与“顾太太”这个身份相关的、冰冷的附属品。
顾寒舟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抽屉,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陶瓷小摆件上——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陶瓷小猫,是姜媛以前送给林晚的生日礼物,不值钱,但林晚一直很喜欢。
连这个都留下了。
她是真的,要彻底斩断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某种更尖锐的刺痛,狠狠攫住了顾寒舟的心脏。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实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传来剧痛,他却恍若未觉。
“查得怎么样?”他转身,声音冷得掉冰碴。
王助理硬着头皮上前:“交通枢纽的监控正在调阅,目前…还没有发现太太的清晰影像。她似乎很熟悉监控盲点,而且…刻意做了伪装。汽车站那边找到一个疑似目标,买了去栾城(邻省交通枢纽)的车票,但我们的人追到栾城,那趟车上的乘客早已分散,暂时…失去了线索。”
“医院和酒店呢?”
“正在排查江城及周边城市的医院产科和孕检记录,还有酒店入住信息,暂时…没有匹配的。”
“她的朋友,那个姜媛?”
“姜小姐声称完全不知情,我们的人观察,她似乎也很焦急,不像是演戏。而且,太太失踪前,确实只用加密方式给姜小姐发过一条告别信息,没有透露去向。”
顾寒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扩大范围。邻省,周边几个省份,所有可能的方向。悬赏。不管用什么方法,花多少钱,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是。” 王助理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顾总,如果找到太太…和…孩子,该如何处理?”
孩子……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顾寒舟的神经。他眼前闪过林晚护着小腹时倔强又冰冷的眼神,闪过她承认孩子存在时那抹嘲讽的笑意,闪过她最后离开时挺直却孤绝的背影。
“带回来。”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必须带回来。我要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他的……他的血脉,绝不允许流落在外,更不允许被那个女人带走。
如果不是他的……顾寒舟眼底掠过一丝狠戾。那她就要为她的欺骗和逃离,付出百倍的代价。
然而,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如果孩子不是他的,她为何要如此决绝地逃走?甚至不惜放弃这里优渥的一切,冒着孕期奔波的风险?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烦躁。
“还有,”他补充道,目光扫过这间空旷得让人心慌的次卧,“查清楚,她是怎么弄到门禁卡复制品,怎么规划路线,怎么避开眼线的。我要知道,是谁在帮她。”
他不相信,仅凭林晚一个人,能完成如此周密的逃脱计划。一定有人接应,有人协助。
王助理领命而去。别墅里再次只剩下顾寒舟一个人。
他慢慢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庭院里的灯光勾勒出树木模糊的轮廓,曾经他觉得这里安静得恰到好处,此刻却只觉得空荡得令人窒息。
那个总是安静地待在这个房间里的女人,真的不见了。
带着他的疑惑,他的愤怒,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牢牢攫住了他。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这场婚姻,包括林晚。可现在,棋子脱离了棋盘,还带走了一个最大的谜团和变数。
他一定会找到她。
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二章:海隅新生
破旧的中巴车在颠簸的沿海公路上摇晃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驶入了那座名为“临州”的南方小城。
林晚在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劣质香水味的车厢里醒来,脖颈和腰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僵硬。小腹传来阵阵不适的坠胀感,她轻轻抚摸着,低声安抚里面同样疲惫不安的小家伙。
窗外是朦胧的灰蓝色,天际线与深灰色的海面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空气潮湿而咸腥,带着与江城截然不同的、属于海洋的气息。
车子在嘈杂混乱的城郊结合部车站停下。林晚跟着稀稀落落的乘客下车,脚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有种不真实的虚浮感。车站很小,灯光昏暗,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生火,准备早餐,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垃圾和鱼腥的味道。
按照中间人给的指示,她在车站附近找到那家24小时便利店,报出一个暗号般的名字,拿到了一个用牛皮纸袋封着的钥匙和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店主是个眼皮都懒得抬的中年男人,对她臃肿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好奇。
根据地图,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穿过几条狭窄杂乱、晾满衣服的巷子,终于找到了那栋藏在一片自建房深处的老旧公寓楼。楼体灰扑扑的,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
她的“新家”在五楼,没有电梯。爬楼梯的过程异常艰难,每上一层都要停下来歇很久,气喘吁吁,冷汗涔涔。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抗议这颠沛流离,不安地踢动着。
打开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一室一厅,家具简陋,只有最基本的床、桌、椅和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衣柜。卫生间狭小,厨房只能算一个过道里的灶台。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采光很差。
但很干净。显然被人简单打扫过。
林晚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终于……暂时安全了。
极度的疲惫和身体的不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几乎想就这样睡过去。但她知道不能。她挣扎着站起来,先检查了门窗是否牢固,然后从背包里拿出消毒湿巾,将床铺、桌椅等可能接触的地方仔细擦拭了一遍。
做完这些,她已经累得眼前发黑。她喝了几口水,吃了一点干粮,和衣倒在硬邦邦的床上,几乎立刻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有时是顾寒舟冰冷质问的眼睛,有时是苏晴明媚的笑容,有时是自己在一片迷雾中拼命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惊醒时,已是下午,阳光勉强从狭窄的窗户缝隙挤进来一点,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道苍白的光柱。
身体的不适感更加强烈,小腹的坠胀感持续着,还伴随着隐隐的、有规律的宫缩。
林晚心里一沉。奔波劳顿,还是影响到了孩子。才七个多月,绝不能早产。
她强撑着起来,按照中间人给的号码,联系了那个私人诊所。接电话的是个声音略显苍老的女医生,听了她的描述,语气还算温和,让她立即过去检查。
诊所位于老城区一条更僻静的巷子里,门面很小,招牌陈旧。里面条件简陋,但基本的检查设备还算齐全。女医生姓吴,五十多岁,面容慈和,目光却透着阅尽世事的通透与谨慎。她给林晚做了检查,听了胎心,眉头微微蹙起。
“胎心有点快,宫缩虽然不强,但比较频繁。有早产迹象。”吴医生直截了当地说,“你最近是不是过度劳累,情绪波动很大?”
林晚垂下眼,点了点头。
吴医生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在这个小城,藏匿着各种秘密的人她见过不少。“我给你开点抑制宫缩的药,你要绝对卧床休息,保持情绪平稳,尽量延长孕周。营养也要跟上。”她写下药方,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我这里条件有限,如果情况恶化,或者到了预产期,你得去市里的大医院。”
“谢谢您,吴医生。”林晚感激地道谢。她知道,在这种地方,能找到一位不追问、肯帮忙的医生,已是万幸。
拿了药,回到那个简陋的公寓,林晚严格遵守医嘱,开始了漫长的卧床保胎生活。日子单调得近乎凝滞。每天除了必要的起身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都躺在床上。她不敢多用手机,只用来看时间、查些必要的孕产知识,并且始终保持关机状态,只用时开机片刻。
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压力让她迅速消瘦下去,只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显得格外突兀。孕晚期的各种不适接踵而至:浮肿、抽筋、尿频、失眠……但她都咬牙忍着。
为了补充营养,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在感觉稍好时,去附近的菜市场买最便宜的食材,回来用那个简陋的灶台做些简单的饭菜。味道谈不上好,但为了孩子,她强迫自己吃下去。
偶尔,她会站在那扇采光不佳的窗前,望着对面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和爬过的壁虎,怔怔出神。想起江城的繁华,想起云栖别墅的冰冷奢华,想起顾寒舟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那些过往,此刻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但心底深处,始终绷着一根弦。她知道,顾寒舟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时间在焦虑和期盼中缓慢流淌。靠着药物和绝对静养,早产的迹象被勉强控制住。孕周一天天增加,孩子的胎动越来越有力,像是在给她鼓劲。
她开始用带来的旧本子和笔,记录一些零碎的心情,画一些简单的线条,勾勒未来孩子的模样。这是她贫瘠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慰藉和寄托。
临州的春天来得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暖意和海风的味道。当窗外那堵灰墙上,悄然爬上一小片嫩绿的爬山虎时,林晚的预产期,近了。
身体变得异常沉重,行动越发不便。她联系了吴医生,预定了市里一家妇幼保健院的床位——用的是那个虚假的身份信息。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待产包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紧张、恐惧、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对新生命即将到来的期待,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但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迫不及待想要出来的动静,林晚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温柔。
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难,她都要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带到这个世界。
这是她在绝望的冰原上,亲手点燃的、唯一的火种。
第十三章:初啼与抉择
预产期前三天,林晚在吴医生的安排下,住进了临州市妇幼保健院。用的是“林晓”这个假名,登记信息简单到近乎敷衍,但医院见多了各种情况的产妇,并未过多追问。
单人病房是奢侈,她住的是三人间。另外两位产妇都有家人陪伴,病房里时不时响起关切的话语、婴儿的啼哭和家属忙碌的脚步声,交织出一种喧嚣而充满生命力的氛围。只有林晚这边,始终是安静的。她静静地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望着窗外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榕树,手一直轻轻覆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宫缩在入院第二天凌晨正式开始。起初是间隔较长的隐痛,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又退去。随着时间推移,疼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如同有无数只手在肚子里凶狠地搅动、撕扯。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头发和病号服,她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揪住床单,指节泛白,却硬生生将呻吟压在喉咙里。
护士来检查宫口,语气平静:“才开两指,早着呢。家属呢?让你家属过来陪着你,帮你擦擦汗,揉揉腰。”
林晚虚弱地摇摇头,声音嘶哑:“…没有家属。”
护士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没再多说,只叮嘱她疼得厉害就按呼叫铃。
剧痛持续了十几个小时,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林晚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短暂的麻木间浮沉。她想起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海里最后定格的,竟是顾寒舟那张冰冷的脸,和他说“孩子生下来,做亲子鉴定”时,那不容置疑的残酷。
不。她猛地清醒了一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她的孩子。她一个人的孩子。谁也别想夺走。
“用力!看到头了!再用把力!”助产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鼓励。
林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要将灵魂都挤压出去……
“哇——!”
一声嘹亮清脆的啼哭,划破了产房内紧张的气氛,也像是劈开了林晚生命中厚重的阴霾。
是个男孩。小小的,红彤彤的,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哭声却格外响亮有力。
护士将他简单清理后,包裹好,轻轻放在林晚汗湿的胸前。“来,妈妈看看,是个健康的男孩。”
林晚颤抖着手臂,环住这个温热、柔软、带着新生奶香味的小身体。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汗水,滚滚而下。是喜悦,是解脱,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也是对未来无尽的茫然和辛酸。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孩子湿漉漉的、柔软的头发。
“宝宝…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但妈妈保证,会用全部的生命来爱你。”
小家伙似乎听到了,哭声渐渐小了,小脑袋在她胸前蹭了蹭,闭上眼睛,安心地睡去。
疲惫和疼痛依旧存在,但心底某个空缺了太久的地方,仿佛被这小小的一团温暖,悄然填满了。
产后第二天,林晚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好了很多。她侧躺着,专注地看着婴儿床里酣睡的儿子。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睫毛长长的,小嘴巴时不时嚅动一下。越看,心里那点柔软的酸楚便越浓。
护士进来例行检查,笑着说:“宝宝很健康,各项指标都好。眼睛像妈妈,真漂亮。”
林晚笑了笑,没说话。孩子更像谁,她心里清楚。那挺直的小鼻梁,那嘴唇的弧度……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另一个人的存在。但此刻,她只觉得庆幸,庆幸孩子健康,也庆幸……那些相似的痕迹,此刻只属于她一个人。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下午,吴医生悄悄来到病房,脸色有些凝重。她关上门,压低声音对林晚说:“小林,外面好像有人在打听最近入院生产的产妇,特别是…单独生产的。描述的特征,和你有些像。”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冻结。这么快?还是……他一直没放弃?
“是些什么人?”她强迫自己镇定。
“不像本地人,穿着打扮很讲究,口气也硬。我问了前台护士,他们出示了证件,像是…私家侦探,或者保镖之类的。”吴医生担忧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如果需要帮忙……”
“谢谢您,吴医生。”林晚打断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是我的一些…私事。不能连累您和医院。”
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顾寒舟的势力,果然无孔不入。
“那…你和孩子怎么办?”吴医生看着婴儿床里无知无觉的小生命,满眼不忍。
林晚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儿子沉睡的小脸上,眼神剧烈地挣扎着。片刻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看着吴医生,目光坚定得令人心折。
“吴医生,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度,“帮我……给孩子做个亲子鉴定。”
吴医生愣住了:“亲子鉴定?和谁?你……”
“不是我。”林晚摇摇头,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心保存的密封袋,里面是几根头发——那是很久以前,她在顾寒舟睡过的主卧枕头上,小心翼翼收集来的。“用这个,和孩子的样本,做鉴定。越快越好,但结果……请务必保密,只能告诉我一个人。”
吴医生接过密封袋,又看了看林晚,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更加复杂。她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联系相熟的鉴定机构,走加急通道,大概三天能出结果。但是小林,你想清楚,这个结果……”
“我想清楚了。”林晚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我需要知道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或许能决定我和孩子……未来的路。”
只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彻底断了某些人的念想,也才能……让她自己死心。
吴医生不再多问,点点头:“好,我帮你办。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吴医生离开后,病房里重归安静。林晚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落日,金色的余晖透过玻璃,在雪白的床单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却暖不进她冰冷的心。
她轻轻拍着身边婴儿床的栏杆,里面的小家伙睡得正香。
“宝宝,”她低声自语,像是说给孩子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很快,妈妈就知道答案了。不管结果怎样,妈妈都会保护你。我们……可能又要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了。”
三天,像三年一样漫长。
林晚在病房里,一边照顾着新生的儿子,给他喂奶、换尿布,看着他一天一个样,眉眼渐渐舒展;一边承受着内心焦灼的煎熬。每一次门外有脚步声,她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她让吴医生帮忙办理了出院手续,却以身体仍需观察为由,暂时没有离开医院,只是换到了更角落的一间闲置病房。
第三天的傍晚,吴医生再次悄悄到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袋。
林晚接过文件袋,手指冰凉,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拆开封口,抽出里面那份鉴定报告。
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结论栏。
目光定住。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顾寒舟是林晓(林晚之子)的生物学父亲。】
支持……生物学父亲……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有千钧重量,重重砸在她的心口,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
果然……果然是他的。
那些她试图否认、试图逃避的关联,那些深夜里隐秘的恐惧和隐约的期盼,此刻都有了确凿的答案。
孩子是他的。是她和顾寒舟,在那段冰冷婚姻里,唯一的、真实的联结。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林晚捏着报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在她手中簌簌作响。她想起顾寒舟得知她怀孕时的冰冷质问,想起他给出的那两个残酷选项:放弃抚养权,永远不见孩子;或者,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滚蛋,付出代价。
现在,证明是“来历分明”了。然后呢?他会因此改变态度吗?会因为血脉相连,而接纳这个孩子,甚至……接纳她吗?
不。林晚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脑海。
顾寒舟那样的人,绝情早已刻入骨子里。他或许会要回孩子,因为那是顾家的血脉。但对于她,这个“欺骗”他、擅自逃离的女人,只怕会更加厌恶,惩罚也会更加严厉。
这份鉴定报告,不是救赎,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符。
一旦被他知道孩子确实是他的,他更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孩子夺走。而她,很可能真的会如他所说,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不能让他知道。
绝对,不能。
林晚猛地将报告单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融入骨血,彻底湮灭。胸口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疼痛,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婴儿床里的小家伙被惊醒,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林晚立刻止住咳嗽,擦干眼泪,努力平复呼吸。她不能吓到孩子。
她走到婴儿床边,看着儿子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小眉头,那双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依稀能看出顾寒舟的影子。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浑身发冷。
对不起,宝宝。妈妈不能让你回到那样的父亲身边。妈妈也不能……失去你。
她俯身,极其轻柔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然后直起身,眼神里最后一丝软弱和犹豫,也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她走到病房角落,拿出那个小小的金属垃圾桶,里面还有未清理的医疗废弃物。她松开手,将那团揉皱的、决定命运的鉴定报告,扔了进去。
接着,她划燃一根火柴,橙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亮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她将火柴,丢进了垃圾桶。
火焰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很快将那团纸化为灰烬,连同上面那个冰冷的、生物学上的事实,一起焚烧殆尽。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焦糊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
林晚静静地站着,看着火焰熄灭,只剩下一点余烬。她的影子被拉长,投在雪白的墙壁上,孤单而坚定。
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而这个秘密,将随着那份报告的灰烬,被永远埋葬。
她转身,回到婴儿床边,轻轻抱起已经重新睡去的儿子,将脸贴在他柔软温热的襁褓上。
“宝宝,”她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从今以后,你就只是妈妈的孩子。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妈妈会让你平安快乐地长大。”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被黑暗吞没。
新的逃亡,即将开始。而这一次,她背负着一个必须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和一个她全部的世界。
第十四章:灰烬与启程
火焰舔舐过纸张,迅速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化为蜷曲的焦黑碎片,最后成为一撮轻飘飘的灰烬,落在金属垃圾桶底部,与废弃的棉签、纱布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林晚站在垃圾桶边,一动不动,看着最后一丝青烟散尽。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钻进鼻腔,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焚烧的不仅仅是几页纸,更是她与顾寒舟之间,最后一点可能被证实的、生物学上的纽带,也是她内心深处,那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卑微的幻想。
心口空落落的,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冷硬、更加清晰的东西,正在那空洞的边缘生长、凝结。那是母兽护犊般的本能,是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心。
她转身,走向婴儿床。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声。林晚俯身,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他温热娇嫩的脸颊。睡梦中的婴儿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指,那股全然依赖的柔软触感,瞬间击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别怕,宝贝。”她低声呢喃,声音轻柔却异常稳定,“妈妈在。”
她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住院的这几天,她早已将必需品归拢好。小小的行李包,装着几件换洗的婴儿衣物、尿布、奶瓶奶粉(备用)、自己的几件衣物、证件和所剩不多的现金。简单到寒酸,却是她和孩子全部的家当。
吴医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些口服消炎药和营养补充剂,看到林晚已经在收拾,又瞥见垃圾桶里那点未散尽的余烬,了然地叹了口气。
“决定了?”吴医生将药递给她,声音压得很低。
林晚点点头,接过药塞进包里:“吴医生,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下了。”
吴医生摆摆手,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张大额现金和一些零钱:“拿着,路上用。不多,是我一点心意。你一个女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不容易。”
林晚眼眶一热,想推辞,吴医生却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别跟我客气。就当是给孩子的红包。”她顿了顿,神情严肃,“外面打听的人还没走,今天又在医院附近转悠。医院后门出去,穿过那条小巷,有个老旧的货运站,每天早上五点左右,有去邻市批发市场拉货的私人小货车,司机老陈我认识,人可靠,给他点钱,应该能捎你们一程。到了邻市,你再想办法。”
这是吴医生能提供的,最后的、也是最实际的帮助了。
林晚紧紧握住那个还带着体温的布包,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您,吴医生。保重。”
凌晨四点半,天色还是浓稠的墨蓝,只有东方天际泛着一丝鱼肚白。医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值班护士站亮着微弱的灯光。
林晚用背带将裹得严严实实、睡得正香的儿子固定在胸前,背上那个不大的行李包,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热水和奶粉的简易保温袋。她悄悄推开病房门,走廊上空无一人。按照吴医生给的路线,她贴着墙根,脚步放得极轻,快速向后门移动。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每一次脚步声都仿佛被放大,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她不敢回头,一口气走到后门。铁门虚掩着,她闪身出去,清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凌晨特有的寒意和远处海风的咸腥。
后门外是一条堆满杂物和垃圾的狭窄小巷,路灯坏了,只有远处街口透来一点朦胧的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被颠簸弄醒了,不安地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哼唧。林晚连忙停下,轻轻拍抚着,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直到孩子再次安静下来。
巷子尽头,果然有一个看起来废弃已久的货运站,铁门锈迹斑斑。门口停着几辆破旧的小货车和三轮车。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头蹲在一辆小货车旁抽烟,正是吴医生说的老陈。
林晚走上前,低声说了吴医生的名字和暗号。老陈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胸前的襁褓上顿了顿,没多问,只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座:“上车吧。快开了。”
林晚道了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机油味,座椅破旧不堪。她尽量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将孩子护好。
老陈掐灭烟头,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小货车摇摇晃晃地驶出了货运站,驶入凌晨空旷无人的街道,朝着城外方向开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街道两旁的景物从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小城在晨曦中苏醒,早起的摊贩开始摆摊,清洁工挥动着扫帚。这一切,都与林晚无关。她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目光投向车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道路,仿佛要将这短暂的落脚点彻底抛在脑后。
她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只知道要远离这里,远离江城,远离一切可能被顾寒舟触角碰到的地方。老陈的小货车只能带他们到邻市,接下来的路,还需要她自己去闯。
怀里的孩子似乎饿了,开始小声地啼哭。林晚连忙拿出温着的奶瓶,小心地喂他。小家伙贪婪地吮吸着,很快又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滴奶渍。
林晚低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中那无边的荒凉和孤寂,仿佛被这一点点温暖的重量稍稍填补。她轻轻擦去他嘴角的奶渍,低头,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
“宝宝,妈妈只有你了。”她低声说,声音湮没在货车引擎的噪音里,“你也只有妈妈了。我们……要好好的。”
小货车驶上通往邻市的公路,将那座给了她短暂庇护又带来惊惶的小城,远远抛在了后面。前方是蜿蜒的道路和未知的旅程,如同她此刻的人生,迷雾重重,看不到尽头。
但至少,她们离开了。至少,此刻,孩子还在她怀里,安稳地睡着。
这就够了。
林晚靠在冰冷颠簸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场为了守护的逃亡,还远未结束。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城,顾寒舟的耐心,也正在逼近极限。
第十五章:咫尺天涯的搜捕
临州市妇幼保健院那条不起眼的巷子口,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已经停了三天。车窗贴着深色的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但若有心人留意,会发现这辆车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
车内,顾寒舟派来的两个手下,阿杰和阿斌,正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进出巷口、尤其是医院后门方向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经过技术处理显得清晰些的林晚照片,还有根据她孕期体型推测出的产后可能模样。
“头儿催得越来越紧了。”阿斌看了眼手机上新收到的消息,语气烦躁,“这都几天了,一点影子都没有。那女人难道能飞天遁地不成?”
阿杰盯着医院后门,那里刚推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家属跟在旁边。“监控显示她最后消失在这一片。吴医生那边也问了,只说病人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暂时不方便探视,其他一概不知。”他顿了顿,“但直觉告诉我,她没走远,或者……已经走了,但我们没发现。”
“妈的,带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跑到哪儿去?”阿斌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顾总那边都快疯了,听说把能调动的资源都用上了,悬赏金额高得吓人。再找不到,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正说着,阿杰眼神忽然一凝,示意阿斌噤声。只见医院后门又出来两个人,推着一个运送医疗废弃物的平板车,穿着医院后勤的制服,帽子压得很低。其中一个个子稍矮、身形略显臃肿的,走路的姿势……
“跟上那辆收垃圾的车。”阿杰低声道。
阿斌立刻发动车子,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垃圾车慢悠悠地穿过几条街,开进一个垃圾中转站。两个工作人员下车,开始卸货。
阿杰和阿斌也下车,装作路过,慢慢靠近。那个矮个子工作人员正背对着他们,费力地搬着一个大袋子。
“喂,哥们,借个火。”阿斌走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帽檐下,是一张中年男人黝黑、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浑浊,带着长期劳作后的麻木。
“没有。”男人沙哑地回了一句,又低头继续干活。
不是她。
阿杰和阿斌对视一眼,难掩失望。他们又在中转站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好悻悻地回到车上。
“又白忙活。”阿斌泄气地靠在座椅上。
阿杰没说话,拿出手机,调出临州及周边区域的交通监控筛查报告。报告显示,在过去几天,所有离开临州的主要路口监控,包括汽车站、火车站、码头,甚至是一些乡间小路的卡口,都未发现与林晚高度匹配的目标。她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这座城市潮湿的空气里。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今天凌晨,一辆破旧的小货车,载着他们苦寻不获的目标,从那个他们忽略的、几乎废弃的货运站悄然驶出,混入清晨稀疏的车流,顺利地通过了一个没有监控的郊区小道,驶向了邻市。
而此刻,林晚已经坐在那辆小货车上,踏上了新的路途。
与此同时,江城的顾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气压低得能让热带鱼窒息。
顾寒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办公室。窗外是江城繁华的景色,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却丝毫入不了他的眼。他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报告,是技术部门对林晚消失前后所有电子痕迹的最终分析。
报告结论很明确:她使用了高度匿名的网络联系方式,与外界联络极少且经过加密;消失前清空了所有个人设备的关键数据;使用的虚假身份信息链条在临州中断;最后可能落脚点的线索指向那家妇幼保健院,但入院记录模糊,且“林晓”此人已在三天前“出院”,去向不明。至于那个孩子的下落,更是毫无头绪。
简而言之,线索全断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着一个新生儿,在信息时代,近乎完美地隐匿了行踪。
“废物。”顾寒舟将报告狠狠摔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纸张四散飞舞。他转过身,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连续多日的焦灼和暴怒已经让他濒临失控的边缘。“这么多人,这么多资源,连一个女人和孩子都找不到?!”
王助理垂首站在一旁,额角渗出冷汗:“顾总,我们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包括一些…非官方的渠道。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周密,反侦察意识很强。而且…她选择落脚和生产的都是管理相对松散的小地方,流动性大,排查起来难度很高。”
“有备而来?”顾寒舟冷笑,声音嘶哑,“是谁在帮她?姜媛?还是她那个早就败落、自顾不暇的娘家?查!给我彻查她过去所有的社会关系,哪怕有一丝可疑,都给我挖出来!”
“姜小姐那边我们一直在监控,她确实很焦急,也在通过自己的渠道寻找,不像是知情。林家那边更不可能,他们甚至不知道太太怀孕的事。”王助理小心翼翼地说,“目前看来…更像是太太一个人……”
“一个人?”顾寒舟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一个人能策划得这么天衣无缝?能躲过我们这么久的追踪?王助理,你觉得我会信吗?”
王助理噤声,不敢再言。他知道,顾总不仅仅是因为人被弄丢了而愤怒,更是因为这件事严重挑战了他的掌控力,还有……那个孩子扑朔迷离的身世,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顾寒舟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烈酒,却没有喝,只是死死握着杯子,指节泛白。他眼前不断闪过林晚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冰冷,倔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闪过她护着小腹的模样,闪过那晚她平静承认怀孕时的嘲讽笑意。
她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如果是别人的,她为何要逃?如果是他的……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加狂暴的怒意。如果是他的,她怎么敢!怎么敢带着他的孩子逃跑!怎么敢让他顾寒舟的血脉流落在外,生死不明!
还有那份该死的亲子鉴定……他早就该做的!为什么当初要犹豫?为什么要给她机会逃脱?
无尽的懊悔、愤怒、疑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陌生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继续找。”他最终开口,声音疲惫而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那个孩子,无论如何,必须找到。”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邪火。
林晚,无论你躲到哪里,无论那个孩子是谁的,我都会把你们找出来。
这场猫鼠游戏,还远没有结束。
而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掌心。
第十六章:漂泊与微光
小货车在颠簸的省道上开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在上午九点多,抵达了邻市郊区一个杂乱喧嚣的批发市场。司机老陈把车停在一个角落,示意林晚到了。
林晚道了谢,付了比约定多一些的车费——既是感谢,也希望能结个善缘。老陈默默收下,看了她一眼,难得开口说了句:“带着孩子,不容易。前面路口有去客运站的小巴,要去哪儿,自己当心。”
林晚点点头,抱着孩子下了车。批发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方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货车装卸货的嘈杂声,空气里混合着蔬菜水果、水产、廉价日用品的复杂气味。她小心翼翼地在人流和货车间穿行,生怕被人撞到怀里的孩子。
按照老陈的指点,她找到了去客运站的小巴。车子破旧拥挤,她好不容易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将孩子护在里侧。一路摇摇晃晃,孩子的眉头皱了皱,但许是太累了,并没有哭闹。
到了客运站,面对密密麻麻的目的地班次,林晚有一瞬间的茫然。去哪里?哪里才是安全的?哪里才能彻底摆脱顾寒舟的阴影?
她看着售票屏幕上的地名,目光最终落在一个她从未听过、位于西南边陲、群山环绕的小县城——「雾溪镇」。听起来就很偏僻,很不起眼。
就这里吧。越远越好,越偏越好。
她买了最近一班去往那个方向、需要在省城转车的大巴票。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她不敢在车站久留,抱着孩子,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招待所,开了个钟点房。
房间狭小阴暗,被褥潮湿,但至少有个暂时落脚、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的地方。她用热水小心地给孩子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的尿布,喂了奶。小家伙吃饱喝足,又沉沉睡去,小脸红扑扑的。
林晚自己也简单洗漱了一下,吃了点干粮。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睡得太沉,只是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耳朵却竖着,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下午,她重新上路。大巴车条件比小巴更差,座位狭窄,空气浑浊。漫长的旅程,对孩子和刚生产不久的她都是巨大的考验。孩子因为环境不适和颠簸,开始哭闹,林晚只好不停地抱着他轻哄、喂奶、换尿布,忙得筋疲力尽。周围乘客投来或同情、或好奇、或嫌恶的目光,她都无暇顾及。
夜晚在省城汽车站附近又熬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再转乘另一趟更破旧、开往山区的小巴。路越来越崎岖,景色也从平原变成起伏的丘陵,最后是连绵的群山。空气变得清冷潮湿,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气息。
颠簸了整整一天,当暮色四合,小巴车摇摇晃晃驶入「雾溪镇」那个简陋得只有一块牌子的车站时,林晚几乎虚脱。怀里的孩子也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小镇坐落在山坳里,不大,一条主街,两边是些高低错落的老旧房屋,街上行人稀少,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和苍凉。暮色中,远处的山峦只剩下黑色的剪影,云雾在山腰缭绕。
林晚抱着孩子,拎着行李,茫然地站在清冷的街口。山风带着寒意吹来,她打了个哆嗦,将孩子裹得更紧些。
接下来怎么办?住哪里?怎么生活?
她深吸了一口冰凉而清新的空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先找地方住下。
沿着主街慢慢走,她看到一家门口挂着“住宿”灯箱的家庭旅馆,门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的本地妇女,正坐在柜台后面打毛线。看到林晚抱着孩子、风尘仆仆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哎呀,快进来,这大冷天的,还带着这么小的娃娃。是要住店吗?”
林晚点点头,哑着嗓子问:“有…有房间吗?便宜点的。”
“有有有,楼上最里面那间,虽然小点,但干净,也安静。”老板娘说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孩子这么小,是出来走亲戚?还是……”
“家里…出了点事,过来投靠亲戚,暂时没找到。”林晚含糊地说,她早就编好了说辞,“能先住下吗?可能要住一段时间。”
老板娘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疲惫,又看了看她怀里哭累了睡着、小脸却依然漂亮的孩子,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没再多问。“行,你先住下。房费一天五十,包热水。吃饭的话,楼下有厨房,你可以自己弄点简单的,也可以用我们的,给点伙食费就行。”
这个价格,比林晚预想的还要便宜。她连忙道谢,预付了三天房费。
房间果然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和一张小桌子,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户对着后面的山坡,很安静。林晚将孩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瘫坐在床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暂时安顿下来了。这里偏僻,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应该……安全了吧?
她环顾这间简陋却暂时属于她们母子的小小空间,心中百感交集。从江城到临州,再到这个地图上都难以找到的雾溪镇,一路颠沛流离,像一场漫长而艰辛的梦。
但至少,她们暂时逃出来了。至少,孩子还安稳地睡在她身边。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几乎足不出户,一方面休养自己产后虚弱的身体,另一方面适应照顾新生儿的手忙脚乱。老板娘姓周,是个热心肠,见她一个人带孩子实在辛苦,时不时会端碗热汤面上来,或者帮忙看看孩子,让林晚能稍微喘口气。
林晚也慢慢从周姐口中了解到小镇的情况。雾溪镇人口不多,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镇上只有一家小诊所,一个赤脚医生,大病得去几十公里外的县城。生活节奏很慢,日子清苦,但民风还算淳朴。
一周后,林晚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也开始为长远打算。身上的钱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生计。她试探着问周姐,镇上有没有什么她能做的零工。
周姐想了想:“你会用电脑不?镇东头老李家的闺女在县城读高中,成绩跟不上,想找个周末能辅导一下的,钱不多,但好歹是个进项。还有就是,镇上的小学有时候需要找人刻蜡纸印试卷,或者帮忙整理图书室,活儿不固定,但也能贴补点。”
辅导功课?刻蜡纸?林晚眼睛亮了一下。这些她都能做。尤其是辅导功课,她本就是重点大学毕业,教个高中生应该没问题。
“周姐,能帮我问问老李家吗?我想试试。”林晚说。
周姐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就带来了消息,老李夫妇听说林晚是“投亲不遇”的单身妈妈,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很同情,同意让她先试试,周末辅导两个下午,一次五十块钱。
虽然钱很少,但对林晚来说,却是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这意味着,她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开始一点点挣取她和孩子的口粮。
周末,她将孩子托付给周姐照看一会儿,去了老李家。老李家的女儿小娟是个腼腆内向的姑娘,基础确实薄弱。林晚耐心地给她讲解,梳理知识点,很快赢得了小娟的信任。
拿到第一笔辅导费——皱巴巴的一百块钱时,林晚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眼眶有些发热。这是她凭借自己劳动挣来的,干净的钱。与顾寒舟给的那些,意义完全不同。
晚上,她抱着吃饱喝足、睁着乌溜溜眼睛好奇打量世界的儿子,轻声说:“宝宝,你看,妈妈能养活我们了。虽然钱很少,但这是我们自己挣的。以后,妈妈会努力,让你过得好一点。”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咿咿呀呀地挥动着小手,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无意识的笑容。
那笑容,像破开阴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林晚布满阴霾的心。
漂泊或许还未停止,但在这偏僻的山间小镇,她们母子,终于抓住了一缕属于自己的、微弱的暖光。
第十七章:偷来的时光
雾溪镇的冬天,潮湿而寒冷,山间的雾气常常终日不散,将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白里。但林晚租住的那间小房间,却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而悄然滋生出一种与外界隔绝的、小心翼翼的暖意。
儿子取名“林溪”,随她姓,取“雾溪”的溪字,纪念这个她们暂时栖身的地方,也寓意着希望他的生命能如山涧溪流,清澈坚韧,默默流淌,自有方向。
小溪一天一个样。褪去新生儿的红皱,皮肤变得白皙娇嫩,眉眼越发清晰。那双眼睛,黑亮得像浸在水银里的黑曜石,睫毛又长又密,安静看着人的时候,依稀能窥见顾寒舟的影子。林晚每次凝视这双眼睛,心头都会掠过一丝复杂的刺痛,但随即,便被更汹涌的母爱和守护的决绝所淹没。这是她的孩子,只是她的。
生活清苦而规律。每个周末的下午,林晚去老李家辅导小娟功课。小娟内向,但很认真,在林晚的耐心引导下,成绩有了起色,对她也越发亲近依赖,偶尔会偷偷省下零食,带给“小弟弟”。这份纯真的善意,让林晚感到久违的温暖。
平日,她接一些镇上小学刻蜡纸、油印试卷的零活。活儿很琐碎,油墨气味刺鼻,报酬微薄,但她做得一丝不苟。空闲时,她会抱着小溪,在小镇唯一的街道上慢慢走。镇子很小,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投亲不遇”、独自带着幼子的年轻女人。起初有好奇和议论,但见她安分守己,待人温和,对孩子更是呵护备至,渐渐的,目光里的探究变成了友善的接纳。杂货店的老板娘会多给她一把青菜,卖肉的师傅会留下一小块不错的瘦肉,周姐更是时常帮忙照看小溪,让她能喘口气。
林晚用挣来的钱,一点点添置必需的东西:一个二手的小电暖器,抵御山间冬夜的寒气;几罐便宜的奶粉,作为母乳不足时的补充;一些柔软的棉布,亲手给小溪缝制小衣服。日子捉襟见肘,但每一分钱都花得踏实。
夜深人静时,她会抱着睡熟的小溪,坐在窗前。窗外是黑黢黢的山影和寂静的夜,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她会想起江城,想起那栋冰冷的别墅,想起顾寒舟。那些过往,仿佛已经是前尘旧梦,被重重山峦和漫长的时间阻隔,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只有怀里这个温热的小身体,是她与那段往事唯一的、血肉相连的证明,也是她必须将其彻底割断的理由。
她开始用那个旧本子,记录小溪的成长。第一次笑,第一次抬头,咿咿呀呀学语,笨拙地挥舞小手……每一笔,都倾注了她全部的爱与希冀。她也会画些简单的素描,画沉睡的小溪,画窗外雾气缭绕的山峦。画笔有些生疏了,但描绘的过程,能让她获得片刻的宁静。
小镇的闭塞,某种程度上成了她的保护色。没有网络覆盖(她故意选择了信号最差的房间),电视也只能收到零星几个频道,报纸更是几天前的旧闻。她刻意将自己与外界的信息流隔绝开来,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江城可能发生的任何事。她就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着外壳,守护着内里最珍贵的柔软。
然而,顾寒舟的阴影,并未真正远去。偶尔在县城唯一能收到的省台晚间新闻里,闪过顾氏集团或顾寒舟本人的镜头时,林晚会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换台,心脏狂跳不止。夜深人静时,一点风吹草动,楼梯上陌生的脚步声,都会让她瞬间惊醒,冷汗涔涔,下意识地将身边的小溪紧紧搂住。
她知道,这种平静是偷来的,脆弱的,如同山间的晨雾,太阳一出来,就可能消散无踪。但至少,此刻,小溪在她怀里安稳地睡着,呼吸均匀,带着奶香。至少,她们拥有这短暂却真实的相依为命。
转眼,小溪快三个月了。冬去春来,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偶尔能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空气里有了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
林晚抱着裹得厚厚的小溪,在镇口的小石桥上晒太阳。桥下是潺潺的溪水,清澈见底,撞击着卵石,发出清脆的声响。小溪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晃动的光影和水流,小手在空中抓挠着。
“宝宝,看,那是溪水。”林晚轻声说着,指着桥下,“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你喜欢吗?”
小溪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咧开嘴,露出粉嫩的牙床,发出“啊~哦~”的声音,像是在回应。
阳光照在母子俩身上,暖洋洋的。林晚低头,亲吻儿子光洁的额头,心底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似乎也在这宁静的春光里,稍稍松弛了一丝。
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奢望。顾寒舟不会放弃寻找。而她,也不能永远龟缩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等小溪再大一点,她需要为他考虑更多——户口,上学,一个更稳定、更有保障的未来。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怀里的这份温暖和重量,给了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偷来的时光,也是时光。她要在这有限的平静里,积蓄力量,为下一段或许更加艰难的旅程,做好准备。
第十八章:不速之客
暮春的雾溪镇,白日渐渐变长。山林染上深深浅浅的绿,空气里漂浮着不知名野花的淡香和泥土苏醒的气息。小溪四个多月了,已经能稳稳地抬头,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咿咿呀呀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偶尔还会发出类似“ma”的音节,让林晚欣喜不已。
日子依旧清苦平静。林晚的辅导工作稳定下来,老李夫妇对她很满意,甚至提出如果她愿意,暑假可以全天辅导小娟,报酬可以商量。镇上小学的零活也偶尔有,虽然收入微薄,但加上周姐时不时减免些房费,勉强能维持母子俩最基本的生活。
林晚开始小心翼翼地规划更远的未来。她打听过,像小溪这样的情况,以后上户口、入学可能需要母亲的一些证明材料,甚至可能需要生父的信息(尽管她绝不会提供)。她想过是否要冒险联系姜媛,通过她弄一些必要的文件,或者咨询律师。但这个念头每次升起,都被巨大的风险感压了下去。她不敢,她怕任何一点与外界的非常规联系,都可能成为暴露行踪的线索。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守护着得来不易的安宁。
这天下午,林晚正在房间里给小溪喂奶。周姐在楼下喊:“小林!有人找!”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在雾溪镇,除了老李一家和周姐,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全名,更不会有人“找”她。她迅速将吃饱睡熟的小溪放进自制的简易摇篮(用旧椅子改造),盖好小被子,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小心地往下看。
旅馆门口停着一辆与小镇格格不入的黑色越野车,车型彪悍,沾满尘土,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车边站着两个男人,穿着休闲但质地不俗,其中一个正和周姐说话,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照片。
林晚的血液瞬间冰凉。
尽管隔着距离看不清面容,但那种干练精悍的气质,和顾寒舟手下的人如出一辙!他们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怎么找到的?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老陈?吴医生?还是……仅仅是地毯式搜索的触角,延伸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遏制住夺门而逃的冲动。
不能慌。不能慌。他们可能只是例行排查,并不确定她就在这里。周姐并不知道她的过去……
楼下,周姐的声音隐约传上来,带着山里人的直率和警惕:“……姓林?我们这住客是有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是不是你们找的就不晓得了。她说是来投亲的,具体叫啥我也没细问……你们是干啥的?找她有事?”
其中一个男人说了句什么,似乎递过去什么东西。周姐的声音提高了些:“……亲戚?我看不像。那姑娘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你们要是找麻烦的,我可不能告诉你们。这镇子小,有什么事一喊大家都听得见。”
林晚屏住呼吸,感激周姐的维护,但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周姐的阻拦拖延不了多久。这两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旅馆只有一个楼梯上下,后窗对着陡峭的山坡,带着孩子根本不可能爬下去。唯一的出路是趁他们和周姐周旋时,从正门溜走?可抱着孩子目标太大,一旦被发现,根本跑不掉。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引擎轰鸣和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粗声大气的叫骂:“哪个龟儿子的车?挡在路中间!会不会停车?!”
似乎是镇上的货车司机回来了,被那辆越野车堵了路。
楼下的对话被打断,传来一阵嘈杂的争执声。周姐也加入了战团,声音尖利:“就是!你们外来的车乱停,挡着我们做生意了!快开走!”
机会!
林晚来不及多想,冲回床边,用最快的速度将熟睡的小溪用背带牢牢固定在胸前,盖上一条深色的薄毯子遮住。她抓起床头柜里仅有的现金和最重要的证件塞进口袋,连行李都顾不上拿,拉开门,赤着脚(为了不发出声音),像猫一样迅速而无声地溜下楼。
楼梯转角处,她能听到前面柜台方向激烈的争吵声。她贴在墙边,深吸一口气,猛地冲过短短的走廊,从旅馆侧面的小门(平时堆放杂物,很少用)闪身出去。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柴禾和杂物的后巷。她不敢停留,也顾不得方向,拔腿就跑。胸口的小溪被颠簸惊醒,发出不满的哼唧声,林晚一边跑一边用手轻轻拍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穿行。小镇依山而建,巷子陡峭曲折,青石板路湿滑。她跑得气喘吁吁,肺部火烧火燎,产后虚弱的身体发出抗议,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能停,她仿佛能感觉到身后追兵的目光。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了大半个镇子,她终于在一个废弃的、半塌的土地庙墙角瘫坐下来,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怀里的小溪似乎也感受到了极度的不安,开始放声大哭。
林晚慌忙解开背带,将孩子抱出来,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哄着:“宝宝不哭,宝宝不怕,妈妈在,妈妈在……”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不知何时也滚落下来,混合着汗水,滴在孩子的小脸上。
土地庙位于镇子最边缘的山脚下,荒草丛生,平时鲜少有人来。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但接下来呢?那两个人肯定已经发现她跑了。他们会搜查全镇。雾溪镇这么小,藏不了多久。周姐会不会迫于压力说出来?老李家呢?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原以为逃得够远,藏得够深,可顾寒舟的势力,依然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罩下,让她无处遁形。
这一次,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怀里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红。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抹去眼泪,重新将孩子哄好。她不能倒下,为了小溪,她必须想办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风变冷。土地庙里阴森森的,不能久留。她必须趁天黑,离开雾溪镇。可是,怎么离开?镇口肯定有人守着。山路?她带着孩子,根本不熟悉地形,夜晚走山路太危险。
就在她彷徨无计时,远处镇子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还有隐约的人声和手电筒的光柱晃动。
他们开始搜了!
林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抱起孩子,准备往更深的荒山里躲。
就在这时,土地庙残破的门扉后,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女娃子,别往山里跑,晚上有野牲口。”
林晚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庙宇黑暗的角落里,隐约坐着一个人影,似乎是个乞丐或流浪汉。
那人影动了动,慢慢挪出来一点。借着远处镇子微弱的反光和渐渐升起的月光,林晚看到那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衣衫褴褛、看不出年纪的老人,脸上脏污,但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异常清亮。
“他们是在找你吧?”老人慢吞吞地说,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林晚警惕地抱紧孩子,没有回答。
老人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镇子东头,老榕树下面,有条小路,不通车,能走到下一个乡。路不好走,但晚上没人。你要是能走,就趁现在。”
林晚愣住了,狐疑地看着老人。他为什么帮她?
老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古怪的笑容:“我年轻时,也带着婆娘娃儿跑过路……见不得娃娃受罪。”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晚死寂的心湖。她看着老人浑浊却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因为疲惫和惊吓又昏昏欲睡的小溪,一股酸涩直冲鼻梁。
“谢谢……谢谢您。”她哽咽着,深深鞠了一躬。
“快走吧,趁他们还没搜到这边。”老人挥了挥手,又缩回黑暗的角落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晚不再犹豫,按照老人指的方向,紧紧抱着小溪,深一脚浅一脚地,投入了镇外更浓重的夜色和未知的山路之中。
身后,雾溪镇的灯火和嘈杂的人声,渐渐模糊、远去。
又一次,她被迫踏上了逃亡之路。而这一次,更加仓促,更加狼狈,前途也更加渺茫。
但怀中的温度,是她永不熄灭的火把,照亮脚下坎坷的路,也灼烧着她必须坚强的心。
第十九章:网络时代的藏匿
蜿蜒崎岖的山路隐藏在浓密的树影和夜色里,像一条蛰伏的巨蟒。林晚抱着小溪,凭着老人模糊的指引和求生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和硌脚的碎石,两旁是黑黢黢的、仿佛随时会扑出来的树丛,不知名的夜鸟发出凄厉的鸣叫。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更让她心惊的是怀里小溪的状况——颠簸、寒冷、惊吓,让这个幼小的生命体温有些升高,呼吸也略显急促,时不时发出难受的哼唧。
林晚不敢停,也不敢走太快怕摔倒。汗水混合着泪水,冰冷地贴在脸上。她一边机械地挪动脚步,一边不停地低声哄着孩子,声音嘶哑颤抖。这条“生路”,每一步都踏在绝望的边缘。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由浓黑转为深蓝,东方的山脊线透出熹微的晨光。林晚的体力早已透支,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就在她几乎要瘫倒时,山路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隐约能听到鸡鸣狗吠和流水声——是一个比雾溪镇更小的村落。
她不敢进村,在村外的溪流边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大石头坐下,用冰冷的溪水给滚烫的小溪擦拭额头和手脚,试图物理降温。孩子烧得有些迷糊,哭声都弱了。林晚的心揪成一团,她知道必须尽快找到医生。
天亮后,她观察了很久,确认这个村子似乎没有外来人搜查的迹象,才鼓起勇气,抱着孩子,走向村口第一家看起来最和善的老婆婆家,用尽最后的力气和编造的借口(孩子突发高烧,走亲戚迷路),恳求帮助。
山里人淳朴,老婆婆见她一个女人带着病重的孩子实在可怜,连忙让儿子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又给她端来热水和热粥。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风寒受惊引起的高热,开了些草药,叮嘱必须好好休养。
林晚千恩万谢,在老婆婆家柴房暂时安顿下来。她身上最后一点钱都给了医生和老婆婆作为酬谢。孩子的烧在草药和悉心照顾下,慢慢退了,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逃亡和病痛,让本就弱小的他更加憔悴,林晚自己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躺在柴房简陋的草铺上,搂着终于安稳睡去的小溪,望着屋顶漏下的斑驳天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传统意义上的“躲藏”,在顾寒舟那样拥有庞大资源和人脉的对手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雾溪镇已经暴露,下一个落脚点又能安全多久?难道要一辈子带着孩子,在穷乡僻壤间疲于奔命,提心吊胆?
不行。为了小溪的未来,她必须换一种方式。
一个大胆的、冒险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既然“消失”在物理世界如此困难,那么,或许可以尝试“消失”在信息世界,同时,又利用信息世界来保护和伪装自己。
她需要一个新的、更加难以追踪的身份。需要学会如何在数字时代隐藏自己的踪迹。需要一份能够远程工作、不受地域限制的收入来源。甚至……需要主动制造一些烟幕弹,扰乱追踪者的视线。
这个计划风险极高,需要她学习大量全新的知识,也需要一定的启动资金和可靠的设备(至少是一台安全的电脑和网络连接)。但比起东躲西藏、朝不保夕,这或许是一条更有主动性、也更能保障小溪长远未来的路。
在老婆婆家休整了三天,小溪的情况基本稳定。林晚再次道谢离开,这次,她没有再往更深的山里走,而是反其道而行,设法搭上一辆去往附近一个稍大些县城的顺风车。
在县城,她用身上仅剩的钱(包括周姐当初给的那个布包里最后的一点),在旧货市场买了一台最便宜的、还能用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又找了一家提供匿名上网服务的黑网吧(用虚假信息登记),包了一个角落的隔间。
接下来的日子,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一切关于网络安全、匿名技术、数字身份伪造(仅限于了解原理和防御,她知道自己无法真正伪造)、远程工作的知识。她在加密的论坛里潜水,学习使用虚拟专用网络(VPN)、加密通信工具,了解如何清除网络痕迹。她重新捡起插画设计,但不再接散稿,而是尝试在需要匿名或昵称接单的国际小型设计平台上注册账号,小心翼翼地从最简单的任务做起,积累信用和评价。
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污染”自己的数字足迹。利用公共网络和虚假信息,在多个社交平台、招聘网站、甚至一些无关紧要的论坛,注册截然不同身份的账号,发布一些指向不同地域、不同职业、甚至不同性别的模糊信息或陈旧内容。她像一只织网的蜘蛛,努力编织一层混乱的、真假难辨的迷雾,希望能让任何试图通过网络追踪她的人,陷入信息的迷宫。
这个过程艰难而缓慢。她既要照顾小溪,又要学习新知、完成工作,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五个小时。焦虑、压力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时常将她吞噬。但每当看到小溪在她身边的地垫上(用旧衣服和棉絮缝制)笨拙地练习翻身,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或者对她露出无齿的笑容时,她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她知道,自己在技术上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面对顾寒舟可能调用的专业力量,这点伎俩或许不堪一击。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从被动躲藏转向主动防护的姿态。至少,她在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完全听凭猎人的追捕。
在县城边缘一个租金极低的合租屋里(与另外两个来县城打工的女孩合租,她几乎不说话),林晚度过了小溪出生后最紧张、也最充实的几个月。小溪半岁了,越来越活泼可爱。她在匿名平台接的设计单也逐渐多了起来,收入虽然不稳定,但勉强能覆盖房租、基本生活费和孩子的奶粉尿布。她甚至攒下了一点点钱,准备购买更可靠的设备。
就在她以为可以在这座小城暂时喘息,继续巩固自己的“数字堡垒”时,危险再次悄然而至。
那天,她抱着小溪从菜市场回来,远远就看到合租屋楼下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并非之前那辆越野,但车型和车牌属地,都带着江城的印记。两个穿着便装但气质干练的男人,正在向路边的店主询问着什么,手里似乎拿着照片。
林晚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这么快?!难道她的网络活动暴露了?还是对方通过其他途径,再次锁定了这个区域?
她立刻转身,抱着小溪钻进旁边复杂如迷宫般的老城区小巷。这一次,她没有像在雾溪镇那样慌不择路地往野外跑。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着提前观察好的地形。穿过几条巷子,她走进一家门口挂着“快递代收点”招牌的昏暗小店。
店主是个沉迷游戏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林晚快速扫了一眼墙上贴着的各个快递公司的联系方式,目光落在其中一家近期广告打得最多、号称覆盖乡镇的快递公司 logo 上。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计划,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走到柜台前,用带着本地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对店主说:“老板,寄个快递,到付。”
第二十章:金蝉脱壳
快递代收点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店主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桌上一叠皱巴巴的快递单和一支快没油的圆珠笔。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她快速填写了一张快递单,收件人地址写的是邻省一个她从未去过、但在网上查询过、物流相对发达的县城某个小区(随便编的门牌号),收件人姓名是一个胡诌的名字。寄件人信息她只写了这个快递点的地址和一个假电话。
然后,她将身上除了证件和最后一点应急现金之外的所有东西——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婴儿用品、甚至包括小溪的几件小玩具——一股脑塞进旁边一个废弃的纸箱里。她动作很快,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最后,她看了一眼怀里睁着乌溜溜大眼睛、不明所以的小溪,狠了狠心,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一直小心保存的、顾寒舟头发的密封袋(当初做鉴定时用剩的),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它塞进了纸箱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用胶带将纸箱草草封好,推到店主面前:“寄这个,到付,最慢的陆运就行。”
店主这才瞥了一眼纸箱,又看了看单子,报了个价。林晚付了钱,看着店主将单子贴上,把纸箱随手扔到后面堆积如山的待发货物中。
走出快递点,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晚抱着小溪,站在巷口,感觉怀里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那台电脑里有她这几个月辛苦学习积累的资料、接单的记录、甚至还有一些她画的小溪的素描。那些衣物用品,是她和小溪仅有的家当。
但这些东西,现在都成了她必须舍弃的“饵”。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小溪,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县城汽车站走去。这一次,她没有买离开的车票,而是在车站附近最混乱、人员流动性最大的区域,找了一家只需要身份证登记(她用了一张很早以前办的、几乎没用的旧身份证,照片与她有几分相似,地址早已失效)的小旅馆,开了个钟点房。
进了房间,锁好门,她立刻开始为小溪和自己做最后的“变身”。她用提前买好的深色染发膏(在公共洗手间里匆匆弄的),将自己原本栗色的长发染成了沉闷的黑色,剪短到齐耳,并刻意打薄弄乱。又用深色粉底和眉笔,稍微修饰了脸型和眉眼轮廓,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几岁,也更憔悴普通。她换上了一套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款式过时、颜色暗沉的中年妇女衣服。
小溪也被她“打扮”了一番。她用柔软的旧布条,在小溪额头上松松地缠了一圈,做成类似受伤的样子,又用一点无害的植物汁液(提前准备的)在他小脸蛋上点了几处淡淡的“疹子”,让他看起来像个生了病、不太起眼的孩子。
做完这些,她抱着改装后的小溪,站在房间里那块布满水渍的镜子前。镜中的女人,面容疲惫黯淡,发型土气,衣着寒酸,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病恹恹、脏兮兮的孩子。与几个月前那个虽然苍白但清秀、气质干净的她,几乎判若两人。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彻底融入底层流动人群的模糊背景板,降低任何被“特征识别”的可能。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晚退了房,抱着小溪,如同无数个漂泊到此的打工者或落魄旅人一样,沉默地汇入汽车站喧嚣的人流。她没有去买票,而是在车站内外漫无目的地走动,观察。
她注意到,车站旁边有一个自发形成的、夜间的长途货运车辆临时休息点。很多跑长途的大货车司机会在那里停车吃饭、过夜、等配货。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她抱着小溪,走向一辆看起来比较老旧、司机正在车边蹲着吃盒饭的货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
“大哥,”林晚用带着浓重外地口音(她模仿了之前合租房一个女孩的口音)的普通话,怯生生地开口,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无助,“行行好,能不能捎我们娘俩一段?孩子病了,急着去栾城找亲戚……钱不多,您看行吗?” 栾城,就是之前她从临州逃离时经过的那个邻省交通枢纽。
司机抬起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怀里“病怏怏”、额上还缠着布条的小溪,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犹豫。
林晚赶紧把身上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都掏出来,递过去:“就这些了……大哥,帮帮忙吧,孩子等不起……”
司机看着那点钱,又看了看她哀求的眼神和孩子可怜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叹了口气:“上来吧。驾驶室后面有个卧铺,你们挤挤。不过说好,我只到栾城外环的配货站,不进市区。”
“谢谢!谢谢大哥!”林晚千恩万谢,抱着小溪爬上了高高的驾驶室。
货车很快启动,驶离了这座给了她短暂喘息、又再次带来惊惶的小城,汇入省道连绵的车流。
林晚抱着小溪,蜷在并不宽敞的卧铺上。车窗外,夜色如墨,只有对面车灯不时划过,照亮车内一瞬。引擎的轰鸣和颠簸,让她疲惫不堪,但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知道,自己这次的做法极其冒险。寄出那个“诱饵”包裹,是希望它能吸引追踪者的部分注意力,或者至少制造一些混乱。改变形貌、混入货运渠道,是为了彻底脱离常规的交通追踪网络。
这是一场豪赌。赌顾寒舟的人会先去追查那个寄往明确地址的包裹,赌他们不会立刻想到她会用如此原始和不确定的方式离开,赌司机的善良和这条路的隐蔽性。
如果赌输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更紧地搂住了怀里因为车辆颠簸而又有些不安的小溪。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极度的紧张和疲惫,伸出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轻轻握着。
那一点点微弱的、全然依赖的力度,像一股暖流,注入林晚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她低头,吻了吻儿子被“伪装”弄得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低声说:“宝宝,别怕。妈妈在。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
货车在夜色中一路向北,朝着那个她曾经路过、如今又要再次利用的枢纽城市驶去。而那个从快递点寄出的、载着她过往痕迹的纸箱,也正沿着物流网络,慢悠悠地驶向一个错误的方向。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
这场为了生存和守护的逃亡,进入了更加诡谲和不可预知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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