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圣诞节仍被极端者视为洪水猛兽。他们一口咬定这个源自西方的庆典,主要靠近代殖民者的船坚炮利进行传播。
然而,早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盛唐长安,已经有人提前过上圣诞。哪怕几近熄灭,每次都会在销声匿迹后突然回潮,折射出本土文明对外来习俗的特有接纳机制。
圣火初燃
李世民召见阿罗本 允许景教在东土扎根
公元635年,李世民在长安宫城接见来自波斯的传教士阿罗本。这位景教僧侣也将在中国,留下历史上的第一次圣诞节庆祝。
当时,唐朝正值贞观之治的鼎盛期。长安城内胡商云集,各国使节络绎不绝,形成万国来朝的开放格局。其中就有信奉基督教聂斯脱里派的访客,包括波斯人,以及原籍西方的叙利亚流民。他们以两河流域为中心,经常随商队横贯整个欧亚大陆。
早期景教徒 可能是来自西亚的商人
虽然唐太宗不太可能理解教义,仍旧出于招商引资需要,允许对方在长安的义宁坊建立大秦寺。而且下诏"翻经书殿+问道禁闱",将初来乍到的异域思想纳入文化对话框。这种态度与其面对佛教、道教乃至祆教、摩尼教的态度一脉相承,彰显盛唐的文化自信。
于是,景教迅速在长安、洛阳及西域商路沿线扩张。到王朝中期已形成"法流十道+寺满百城"盛况。
景教从一开始就充满东方元素
与此同时,圣诞节习俗进入中国,主要物证就是立于长安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公元781年,教士景净撰文的石碑。不仅系统阐述教义,更明确记载当时人的圣诞节庆典实践:代宗文武皇帝……每于降诞之辰,锡天香以告成功,颁御馔以光景众。
这里的"降诞之辰",即指耶稣圣诞,而"锡天香"、"颁御馔"则描绘皇帝亲自赐予香烛、御厨美食以助庆典的隆重场景。
唐朝流的景教经典《序听迷诗所经》
此外,唐朝流传下来的景教经典《序听迷诗所经》中:出现"末艳"(圣母玛利亚)、"移鼠"(耶稣)等汉译名称,详细叙述耶稣降生于"大秦国"(罗马帝国)的传奇故事。
这些文本证明,景教徒不仅在中国庆祝圣诞,更尝试用汉语重构福音叙事,迈出了本土化的第一步。可能融合波斯教会的东方礼仪与中原宫廷庆典元素,形成独特跨文化实践。
公元781年雕刻的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小众信仰的局限
人群差异 让景教始终无法大规模铺开
然而,景教的兴盛具有显著局限性。其信徒主体并非中原汉人,而是波斯、粟特等西域胡商"番客"。这些外来侨民在长安、广州、扬州等国际贸易中心建立教堂,形成相对封闭的信仰社区。
尽管代宗、德宗等皇帝因政治需要予以优待,但景教始终未能深入汉地社会的基层肌理。
景教团体本身 也有相当门槛
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制度隔阂。唐朝虽乐于对外交流,却始终限制底层民众参与贸易等重要活动。外番来华逗留,往往被限制于特定坊间,连每日作息都受相应控制。因此,自发交流始终浅尝辄止,不可能产生多少火花。
其次是文化隔阂。景教坚持"一位二性",被主流佛教、道教视为异端。至于三位一体观念,更是与儒家的"天无二日"格格不入。加之多用叙利亚文传播,汉语经典寥寥无几,寻常人必然难以理解其义。
景教的神学概念 往往不被唐朝士大夫所理解
时断时续的沉寂
会昌法难给景教造成致命打击
公元845年,唐武宗李炎颁布《拆寺制》,开启"会昌法难"。这场运动名义上针对佛教,实则是为充实国库而夺取寺庙经济。因此,外来的祆教、摩尼教、景教都遭牵连。三千余人强制还俗,不从者只能驱逐离境。
由于信徒基数薄弱、依赖胡商社区支持,景教一旦失去官方认可,原本的信仰链条立即断裂。很快在中原地区绝迹,仅能在西北边陲的粟特部落中苟延残喘,圣诞节庆典也随之从长安消失。
仅仅到宋朝 圣诞一词就被收编为皇帝生日
两宋时期,"圣诞"一词彻底被本土文化收编。宋太祖诞辰称"长春节",太宗称"乾明节",真宗称"承天节",这些皇帝诞辰是全国性的法定假日,将圣诞的语义从耶稣诞生置换为天子降世。
另一方面,宋朝儒学复兴,理学兴起,构建出更严密的华夷之辨思想。佛教因已完成中国化改造而被接纳,但基督教作为"绝迹"胡教,在知识体系中已无位置。宋人编纂的《册府元龟》、《太平御览》等类书,还对景教虽有提及,但已将其归为"殊方异俗"。
宋人对景教基本失去理解
元朝建立后,蒙古人为圣诞节的二次进入打开窗口。当时的贵族中不乏来自克烈、乃蛮的基督徒,连忽必烈的母亲唆鲁禾帖尼都信奉景教。因此,基督教被称为"也里可温教",在大都、泉州等地重建教堂,并设有"崇福司"管理教务。
然而,这次传入模式与唐朝没有本质区别。景教的信徒主体是蒙古人、色目人,以及来自意大利、亚美尼亚和俄罗斯的商人。帝国精英们不忘将基督教升级成"国族宗教",等同于某种信仰垄断,对广大基层汉儿形成排斥心理。
蒙古帝国前期 不少贵族信奉景教
于是,所有圣诞节庆祝活动,仅限于蒙古宫廷或色目社区。元顺帝至正年间,崇福司官员在圣诞节向皇帝进献"十字寺"香烛。但汉人史官将此记录为"胡俗"。这种族群壁垒,让景教和圣诞都未能突破宿命,遑论在本土群体中扎根。
直至1582年,耶稣会士利玛窦登陆澳门,开启圣诞节第三次入华浪潮。他采取合儒易佛策略,主动穿上儒服、翻译经典,还希望能结交士大夫避免前车之鉴。
利玛窦的做法 比过去的景教僧侣更为细致
不过,利玛窦的努力为时过晚。此时距明朝覆灭仅剩62年,整个社会动荡不安。基督教尚未建立稳固的本土教团,便遭遇1616年的南京教案等排外运动。
更重要的是,民间信仰高度停滞,儒释道三教合一趋势明显。所以,乡村社会被宗族祭祖、佛教超度、道教醮仪给层层覆盖,根本没留空间给圣诞节插足。
徐光启这样的博学知音 在明朝可谓少之又少
深层结构
中国的节日体系 很难给圣诞留出较大空间
事实上,中国传统节日体系到宋朝已基本定型。例如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和冬至,构成以农业节律和家族伦理为核心的时间结构。
12月24-25日,往往就是冬至后不久。民间忙于"数九"消寒,根本无空白期容纳外来节日。相反,若将圣诞改到2月15日,或许尚有插足可能。节日的时间安排,本质是文化生态位的竞争,已被占满的时间段难以容纳新来者。
儒释道三教和谐 已经完全霸占住精神生态位
因此,阻碍古人过圣诞的最根本因素,来自文化生态层面的过度饱和。历经千年秦制磨合,儒释道三教已是动态平衡系统。后来者或依附皇权,或融入民俗,或努力与士大夫价值观结合。一旦遭遇风吹草动,则所有成果都将前功尽弃。
可悲的是,东土自沾染秦制习气以来,总是深陷三百年周期轮回。换句话说,新的外来影响可能还凑不足百年沉淀,又要在动荡与封闭的夹攻中消亡。
三百年周期律 对文明的升级阻碍极大
于是,圣诞庆典只能暗藏锋芒,等到19-20世纪初才迎来第四次浪潮。这次,主要借用列强影响,以及西学东渐等现代化转型尝试。
当然,圣诞在中国的真正巅峰,必然是经济突飞猛进的21世纪初。在褪去宗教内核,改尊商业逻辑后,终于能以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散布。哪怕引来虚假卫道士的哗众取宠,也让很多持中间立场的个体感到负担沉重。但在国家财政框架完成现代化后,任何阻碍自娱自乐式贡献的内耗,必然都难以持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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