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都说,这是巨人在跺脚,要给那个曾经的“同志加兄弟”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可只有真正踏进那片湿热丛林的人才知道,巨人发现自己的脚底下,踩着的根本不是实地,而是深不见底的烂泥。
一九七九年二月,广西和云南边境的空气里,除了有浓得化不开的雾,还有一种火药和钢铁混合的味道。
王成和他所在的穿插部队挤在闷热的63式装甲车里,听着外面隆隆驶过的62式坦克。
在他们出发前的动员会上,所有人都觉得,这会是一场秋风扫落叶的战斗。
他们这支大军,代表着一个大国的尊严,去收拾一个忘了本的小邻居,理应势如破竹。
二月十七号凌晨,命令下达。
铺天盖地的炮弹把天空都映红了,那动静,让王成觉得连脚下的山都在发抖。
炮击一停,他们的钢铁长龙就吼叫着冲了出去,任务是绕过敌人的正面防线,直插其心脏地带。
按计划,他们应该像一把烧红的刀,轻松切开越南北部的防御。
可刀刚一碰上肉,就卷刃了。
越南北部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平地,而是坦克装甲车的地狱。
那些喀斯特地貌的山,一座挨着一座,中间夹着窄得只能过一头牛的小路,还有数不清的河沟和水田。
为南方水网地形设计的62式轻型坦克,到了这儿,一身的本事使不出来。
王成隔着观察窗,亲眼看见打头阵的一辆坦克想冲上一个不起眼的土坡,履带在湿滑的红土上疯狂空转,车身一歪,半个身子就陷进了旁边的水田里。
发动机还在不甘心地怒吼,但整个坦克就像一头掉进陷阱的铁牛,动弹不得,立刻成了对面山头射来的反坦克火箭弹的活靶子。
更让战士们心里发毛的,是手里的家伙什。
他们用的是56式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皮实耐用,是他们最熟悉的伙伴。
可一交上火才发现,对面藏在山洞、堑壕里的越南兵,手里拿的家伙跟他们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
那些人不仅有苏联援助的AK-47,还有大量当年从美国人手里缴获的M16。
王成能清楚地听到,丛林里除了自己这边熟悉的“哒哒”声,还夹杂着M16那种清脆尖锐的“砰砰”声。
火力上占不到便宜,对方又熟悉地形,仗打得异常艰难。
有一次,他们对着一个藏在半山腰的水泥工事打了好几发火箭弹,只看见工事表面被炸得坑坑洼洼,可里面的重机枪停顿了一下,又重新吼叫起来,子弹像泼水一样扫过来,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那一刻,王成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无能为力。
如果说武器上的半斤八两只是让胜利变得困难,那后勤上的问题,简直就是要把整支大军往绝路上推。
开战还不到一个星期,王成所在的先头部队就断了粮。
他们出发时背的压缩饼干,在南国潮湿的空气里早就返了潮,变得又硬又韧,咬一口,除了霉味就是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很快,连这种难以下咽的干粮都没了。
饥饿的感觉,比敌人的子弹更可怕,它一点点抽走你身体里的力气,让你眼花,让你连举枪的力气都没有。
战士们只能学着电影里红军的样子,在陌生的丛林里挖野菜、砍芭蕉芯充饥。
很多人吃坏了肚子,拉得虚脱,战斗力大打折扣。
一个班十来个人,能有一半人还能端得稳枪就不错了。
问题出在那条从国内通往前线的补给线上。
地图上看,从边境到谅山,也就一两百公里,可就是这段路,成了一条死亡之路。
运送物资的解放牌卡车、征用来的骡马队,甚至还有老百姓的牛车,全都堵在唯一那条狭窄的泥泞山路上,走得比人还慢。
这条补给线完全暴露在越南特工队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路,随时都可能钻出来“敲闷棍”,打一枪就跑,让你防不胜防。
水口关那座架在河上的浮桥,成了王成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场景。
那是通往前方的咽喉要道。
在最激烈的三天里,那座浮桥被越南人的炮火和特工炸了七次,修好了又被炸断。
每次爆炸声传来,就意味着前线的弹药、药品又要迟到一天。
工兵营的战士们就在敌人的炮火下,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去抢修,用木头和血肉把这条生命线重新接上。
王成他们就因为弹药补充不上来,在好不容易攻占的一个高地上,硬是跟反扑的越军打了一场惨烈的白刃战。
刺刀捅进身体的声音,工兵锹砍在骨头上的闷响,成了许多人一辈子的噩梦。
伤员的后送更是让人绝望。
所谓的野战医院,很多时候就是征用的民房或者临时搭建的竹棚。
医疗器械少得可怜,消毒基本就靠一锅开水。
麻药、盘尼西林这些救命药,比子弹还金贵。
王成一个班的战友小李,肚子上中了一枪,肠子都流出来了。
卫生员简单包扎了一下,就靠一副担架往后方抬。
那崎岖的山路,担架颠簸得厉害,小李疼得满头大汗,嘴唇都咬破了。
整整两天,才把他抬到后方的医院,可人早就没气了,身体都凉了。
很多战士不是死在冲锋的路上,而是死在了被后送的途中。
那些抬担架的民夫和战士,本身也是在鬼门关上行走,既要躲避林子里的冷枪,又要跟死神抢时间。
装备的损耗也到了惊人的地步。
坦克的履带、卡车的轮胎,在那种鬼地形上磨得飞快。
可后方的备件却跟不上。
维修兵们没办法,只能把几辆已经打坏的车辆拆了,零件凑一凑,勉强拼出一辆能动的来。
战士们脚上穿的解放鞋,在湿滑的丛林里根本不管用,鞋底薄,不防滑。
很多人的脚在泥水里泡得发白、溃烂,一不小心就会被地上的竹签扎穿脚板。
一位后来研究这场战争的西方军事观察员一针见血地评论:“中国军队最大的软肋不是士兵,而是支撑士兵作战的整个体系。”
尽管如此,这支在装备和后勤上暴露出无数问题的军队,最终还是打到了预定的目标。
他们用血肉之躯,硬是砸开了越军经营多年的防线,攻克了谅山,震动了河内。
当坦克因为地形和故障趴窝时,是步兵抱着炸药包,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摧毁一个个坚固的火力点。
当后勤中断,弹药告罄时,是刺刀、是大刀、是工兵锹,支撑着他们战斗到最后。
中国军人那种不怕死、不信邪的劲头,硬生生把物质上的巨大劣势给填平了。
战争结束撤军后,王成带着一身伤疤和满心的疲惫回到了家乡。
那片潮湿的丛林,那些倒下的战友,那些饿得发慌的日子,让他再也无法直视出发前标语上写的“战无不胜”四个字。
这场仗打醒了很多人。
从那以后,军队开始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从装备的更新,到后勤保障体系的重建,再到战术思想的革新,每一步都踩着当年在越南北部泥泞小路上留下的血脚印。
许多年后,王成在一家工厂里当了工人。
每到阴雨天,他腿里的弹片就会隐隐作痛。
他几乎从不跟人提起那28天的经历,只是在看电视新闻,看到那些涂着数码迷彩的新式坦克和装甲车时,会端着饭碗,愣神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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