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的上海滩,夏天热得跟蒸笼似的,但比天气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是那种藏在骨子里的冷漠。
谁能想到,“十一”和“一十”这两个平时也就是小学算术题里的数字,竟然在一家百年老面馆里,成了一把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软刀子。
这事儿说起来,真值的玩味。
那时候上海刚解放,解放军虽然进城了,红旗也挂起来了,可旧社会留下的那个“势利眼”的臭毛病,就像墙角的霉斑,擦都擦不掉。
当时刚当上市长的陈毅,忙得脚打后脑勺,又要抓特务,又要搞经济,还得时刻提防着那些看不见的软钉子。
也就是那个七月的中午,陈毅大概是想透透气,或者是想真真切切看看老百姓吃得咋样,特意换下了那身在那会儿看来威风凛凛的军装。
他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头上扣了顶那年头常见的旧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独自一人溜达到了这家名叫“德行”的面馆。
这面馆在当时的上海滩那是响当当的招牌,汤头是用老母鸡和火腿吊的,面条是人工压的,那是真的香。
陈毅一进门,那股子久经沙场的沉稳劲儿虽然收敛了不少,但毕竟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那个气场是掩不住的。
店里的跑堂小二那是啥眼神?
那是练出来的火眼金睛。
他一瞅这人,虽然穿得普普通通,但腰杆笔直,眼神犀利,心想这就算不是大官,也是个有学问的体面人。
小二立马那个热情劲儿就上来了,抹桌子倒茶,动作麻利得像个猴儿。
陈毅也没多话,就要了两碗阳春面。
这时候,就听那小二冲着后厨那个出菜口,拖长了音调喊了一嗓子:“来两碗——‘一十’的!”
这声吆喝,陈毅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心想大概就是店里的行话呗,毕竟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黑话。
没多大一会儿,面端上来了。
好家伙,那是真的一碗好面。
大碗宽汤,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猪油花,那葱花翠绿翠绿的,盖得满满当当,面条分量也是足足的。
陈毅看着这面,心里还挺高兴,觉得上海的物价控制得不错,老百姓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正吃着呢,门口光线一暗,进来个老汉。
这一看就是刚从乡下进城卖菜或者干苦力的,背有点驼,裤腿卷到膝盖,脚上是一双磨得不像样子的草鞋,衣服上补丁摞补丁。
老汉在那那种金碧辉煌的店里显得特局促,缩手缩脚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数了又数,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碗阳春面。
这时候,刚才那个满脸堆笑的小二,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他眼皮耷拉着,一脸的不耐烦,甚至都没正眼瞧那老汉一下,懒洋洋地冲着后厨喊了一句:“一碗‘十一’的!”
这一下,陈毅那筷子就停住了。
这哪里是报菜名,分明是在这大上海的繁华地界,划出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作为一名军事家,陈毅对数字那是极其敏感的。
“一十”和“十一”,笔画一样,字也一样,就是掉了个个儿,但这语气和态度,那是天差地别。
陈毅不动声色,但他那碗面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后厨的出菜口。
过了片刻,老汉的面来了。
陈毅只瞄了一眼,那火气“腾”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子。
同样叫阳春面,同样是花钱吃饭,老汉这碗简直就是刷锅水。
汤清得能照见人影,别说猪油花了,连油星子都看不见几颗,葱花更是稀稀拉拉像是个点缀,面条分量看起来也就只有陈毅那碗的一半多点。
老汉似乎早就习惯了。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是乡下人,是苦力,进这种城里人的店,能给口吃的就不错了。
他也不敢吭声,低下头,呼噜呼噜地扒拉着那碗寡淡的面条。
那卑微的样子,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了陈毅的心窝子上。
这事儿要是换个脾气好的,可能也就摇摇头走了。
但这可是陈毅,是那个在梅岭被围了二十天还能写诗的陈毅。
他当场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那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子杀气。
他把那个小二叫到跟前,指着两碗面,语气冷得像冰窖:“小同志,来,你给我上一课。
啥叫‘一十’?
啥叫‘十一’?”
那小二一开始还想糊弄,说什么这是后厨手抖了,或者是锅底不一样。
陈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里的汤汁四溅。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穿旧布衫的客人,而是那个威震华东的陈毅市长。
那种威压感,直接让那个势利眼的小二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这一拍桌子,把那个躲在后厨看热闹的老板也给震出来了。
在陈毅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这帮人终于吐了实话。
原来这“一十”和“十一”是旧上海餐饮界的潜规则。
“一十”就是“优待”,给穿长衫的、坐汽车的、看着像当官的,那是多加料、多加汤;“十一”就是“劣待”,专门给穷人、苦力准备的,那是缺斤少两、偷工减料。
那个老板穿着长衫,刚才还想狡辩说是为了控制成本,结果被陈毅几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陈毅指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面说:“你们这哪是在卖面?
你们这是在卖良心!
共产党打天下,是为了让老百姓翻身做主人,不是让你们接着看人下菜碟的!”
当陈毅亮出身份的时候,整个面馆鸦雀无声。
那个角落里的老汉,手里的筷子都吓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给自己这个穷老头子撑腰的,竟然是全上海最大的官。
那一瞬间,这家老店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旧的规矩碎了一地。
但这事儿,陈毅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他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一家面馆的问题,这是整个旧上海遗留下来的“富贵病”。
如果这种风气不杀下去,新上海就永远是旧上海的翻版。
第二天,这事儿就在上海滩传开了。
陈毅没有搞什么大张旗鼓的运动,而是派出了好几拨干部,全部换上破衣烂衫,去上海的各大饭店、澡堂、理发店搞“微服私访”。
结果这一查,问题大了去了:理发店给穷人剃头不用热毛巾,澡堂子给穷人放的水都不热,甚至有的饭店直接挂牌子不让衣衫不整的人进。
紧接着,一场雷霆万钧的整改风暴席卷了全上海的服务行业。
那家“德行面馆”被勒令停业整顿,老板不仅要登报检讨,还得去学习班上课。
市政府随后出台了死命令:服务行业必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谁敢再搞歧视,直接摘牌子关门。
那段时间,上海街头出现了一个奇景:以前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掌柜们,见着拉黄包车的都得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以前不敢进大饭店的穷苦人,也敢挺直腰杆进去点菜了。
尊严这东西,有时候比金子还贵,但有时候,也就是一碗公平的阳春面。
半个月后,德行面馆重新开张。
门口贴着大红的检讨书,店里再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号。
据说那个老汉后来又去吃了一次,这一次,他的碗里也是满满的猪油花,那是真香。
参考资料:
欧阳中华,《陈毅市长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
上海市档案馆编,《上海解放初期社会风气改造档案选编》,档案号:C3-1-1949。
刘统,《战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
罗英才,《陈毅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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