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的深秋,辽东浑河岸边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卷过两岸枯黄的衰草。
河畔的泥泞里,散落着折断的长枪、碎裂的藤牌,还有浸透了血色的鸳鸯阵旗——那面曾在东南沿海猎猎作响、让倭寇闻风丧胆的战旗,如今已被炮火撕裂,在风中无力地飘摇。
阵前,最后一队身着残破铠甲的士兵,正握紧手中的戚家刀,死死盯着前方漫山遍野的后金铁骑。
他们的战袍上,绣着早已模糊的“戚”字印记,他们,是大明最后一支戚家军!
这支戚家军的血脉,要追溯到半个世纪前的东南抗倭战场。当年戚继光在义乌招募乡勇,一手打造出这支军纪严明、战术精湛的铁军。
鸳鸯阵里,十二人各司其职,藤牌手格挡箭矢,狼筅手牵制敌兵,长枪手直刺要害,短刀手补刀收割,一套战术行云流水,硬是把横行沿海的倭寇杀得哭爹喊娘。
台州九战九捷,横屿奇袭破巢,福建、广东次第肃清,戚家军的威名,曾是东南百姓的定心丸,是大明海防的铁屏障。
后来戚继光北调蓟州,又带着这支队伍镇守北疆,修筑空心敌台,训练车骑步协同,让鞑靼铁骑数十年不敢南下牧马。
那时候的戚家军,军饷充足,装备精良,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生共死,是大明当之无愧的王牌劲旅。
可戚将军走了,张居正倒了,戚家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万历十年,戚继光被罢官回乡,不久后病逝。失去了庇护的戚家军,开始被朝廷边缘化。他们先是被调往福建、广东戍边,后来又被派往辽东,参与对后金的战事。
远离故土的将士们,依旧守着戚将军定下的规矩:临阵脱逃者斩,扰民滋事者斩,违抗军令者斩。
他们依旧操练着鸳鸯阵,打磨着戚家刀,盼着能像当年一样,为国建功,光耀门楣。可他们不知道,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早已把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万历二十三年,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了一己私利,主动放弃宽甸六堡,将数十万百姓驱赶到内地,引得后金势力趁机崛起。
努尔哈赤率领的铁骑,屡屡袭扰大明边境,辽东战事吃紧。
朝廷急调浙江戚家军北上增援,这支由戚继光旧部子弟组成的队伍,带着祖传的藤牌、狼筅,千里迢迢赶赴辽东。他们刚到浑河岸边,还没来得及休整,就遇上了后金的主力大军。
彼时的后金铁骑,正是兵锋最盛的时候。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弯刀,身披重甲,冲锋时如黑云压境,锐不可当。
而戚家军,依旧是步卒为主,他们赖以成名的鸳鸯阵,本是为了克制倭寇的步兵,如今面对骑兵集团冲锋,本就处于劣势。
更要命的是,朝廷拖欠军饷数月,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手中的兵器,也因年久失修,远不如当年锋利。
开战之前,戚家军的统领戚金,看着麾下衣衫褴褛却眼神坚毅的士兵,心头滴血。他派人向辽东巡抚袁应泰求援,请求调拨粮草和火炮支援。
可袁应泰素来轻视这支南方来的“杂牌军”,只给了他们少量的粮草,火炮更是一门都没拨。
戚金知道,这一战,怕是九死一生。他召集所有将士,高声道:“我辈乃戚将军麾下子弟,从军之日,便知马革裹尸是归宿。今日浑河岸边,便是我等报国之时!”
话音未落,后金的铁骑便发起了冲锋。马蹄声震耳欲聋,卷起漫天尘土。
戚金一声令下,戚家军迅速摆开鸳鸯阵。藤牌手蹲在最前,将藤牌高举过顶,抵挡着如雨的箭矢;狼筅手挺着长长的狼筅,刺向冲来的战马;长枪手紧随其后,伺机刺杀落马的敌兵。
一时间,阵前喊杀声震天。后金的骑兵没想到,这支看似孱弱的步兵,竟有如此顽强的战斗力。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被狼筅绊倒,或是被长枪刺穿胸膛。
努尔哈赤见状大怒,调来火炮,对着鸳鸯阵猛轰。戚家军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防线,在炮火的轰击下,渐渐出现了缺口。
炮弹落在阵中,炸起的泥土混着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不少士兵被炸断了胳膊腿,却依旧咬着牙,拖着残躯继续战斗。
一个年轻的藤牌手,被炮弹炸飞了半边身子,他临死前,还紧紧攥着藤牌,嘴里念叨着:“戚将军……杀贼……”
战至午后,戚家军的伤亡已经过半。弹药耗尽,粮草断绝,援兵依旧杳无音信。年逾六旬的戚金身中数箭,血染征袍,却依旧挥舞着佩剑,指挥着残余的士兵。他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弟兄,想起了戚将军当年的教诲:“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可如今,海波未平,狼烟又起,他们这些戚家军的传人,却要埋骨他乡!
后金的铁骑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此时的戚家军,已经连完整的鸳鸯阵都摆不出来了。他们三三两两,背靠着背,用残破的藤牌护住身体,用卷刃的戚家刀,砍向冲来的敌人。
刀光闪过,血花四溅。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投降。他们喊着戚将军的名字,喊着“大明必胜”的口号,直到最后一口气。
戚金战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刻着“戚”字的军牌。那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当年他父亲跟着戚继光在台州抗倭,如今,他把这枚军牌,永远留在了浑河岸边。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后金的铁骑踏过戚家军的尸体,向着大明的腹地挺进。浑河岸边,只剩下折断的兵器、破碎的战旗,还有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后来,有人在浑河岸边捡到了一面残破的鸳鸯阵旗,带回了浙江义乌。义乌的百姓们,看着那面旗帜,痛哭流涕。他们知道,戚将军一手缔造的铁军,没了。
再后来,大明的江山,也没了。
只是每逢清明,义乌的百姓,总会到戚家军的祠堂前,摆上一碗酒,插上一炷香。
他们会告诉子孙后代,曾经有一支军队,叫戚家军,他们用血肉之躯,守护着大明的万里海疆,也曾用最后一口气,在辽东的土地上,谱写了一曲悲壮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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