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元代黄公望的《写山水诀》,为其所强调的“作画只是个理字最要紧”而深受触动。在中国山水画的美学体系中,“理”与“气”并非仅仅是孤立的技法概念,而是贯穿千年创作实践与理论建构的核心哲学范畴。自宋代朱熹倡导“理气观”,到郭熙提出“山水有体”,“理”与“气”的辩证关系已然升华为山水画的“本体之道”:“理”象征着自然秩序、笔墨法度与精神内核的统一,“气”则代表着宇宙元气、画家心性与作品生机的交融。这种“理气合一”的美学思想,在宋元时期达到巅峰,成为后世山水创作的“不易之则”。
然而,审视当前山水画坛,诸多作品已偏离“明理言气”的传统基石,陷入“邪、甜、俗、赖”的窠臼:或为追求创新而解构自然之理,或为迎合市场而柔化笔墨之气,或为速成而依赖技术之巧,致使作品丧失了山水应有的“骨力”与“灵魂”。本人坚持以“静、净”为核心的创作理念,在坚守宋元“理气观”的基础上,融入当代精神语境,以正大气象重塑山水的“理之骨”与“气之脉”。本文将以宋元画论为理论基础,剖析“理”与“气”的哲学内涵,批判当代山水画的病态现象,阐释“明理言气”在当代创作中的实践路径与精神价值。
一、理气溯源:宋元画论的哲学根基与辩证体系
宋元时期被誉为中国山水画理论的“成熟期”,其对于“理”与“气”的探讨,已然超越了单纯的技法范畴,深入至宇宙观、心性论与艺术观的交融层面。欲透彻理解“山水之法在于明理言气”,必须首先厘清宋元画论中“理”与“气”的哲学根基:它们不仅是对自然规律的精炼提炼,亦是对画家心性的严格规范,更是对艺术本质的深刻追问。
(一)理之三重:自然·笔墨·精神
在宋元画论中,“理”并非僵化的“规则”,而是分层次、有体系的“秩序体系”,可概括为“自然之理”“笔墨之理”和“精神之理”三重维度。三者相互贯通,共同构成山水画的“骨力”。
“自然之理”尊崇山水本体秩序,是“理”的基石。宋代是“格物致知”的盛世,画家倡导“师法自然”,深究山水“生成之理”。郭熙在《林泉高致》提出“三远法”,即高远、深远、平远,它不仅是构图技巧,更是对山水空间秩序的哲学提炼,源于视觉感知规律,升华至对宇宙空间的深刻认知。黄公望在《写山水诀》细化“三远”,即平远、阔远、高远,还强调“先记皴法不杂”,如“披麻皴”“斧劈皴”分别适合江南丘陵和北方山石。这是“自然之理”在笔墨中的体现,笔墨贴合山水特征规律,才能“形神兼备”。
“笔墨之理”所承载的“理”,指向对艺术语言法度的坚守。宋元时期的画家认为,笔墨并非仅仅是“造型工具”,更是传递“自然之理”与“画家心性”的重要媒介,有着严谨的“法度体系”。苏轼提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这并非是否定“形似”,而是着重强调笔墨应当超越“形似”去追求“神似”。而要实现“神似”,就需要对笔墨之理有深刻的理解与掌握。元代倪瓒的“逸笔草草”看似简约清淡,实则是对笔墨之理的极致提炼。其线条“瘦硬通神”,墨色“枯中见润”,用笔遵循“骨法用笔”,留白与墨色形成“虚实对比”的和谐秩序,堪称“笔墨之理”的典范。
“精神之理”是“理”的内核,指向山水文化品格追寻。宋元画论认为,山水画非“自然的复制”,而是画家“澄怀观道”的精神载体,核心是传达“天人合一”理念。《林泉高致》开篇指出,山水画精神内核是“君子”对自然的向往与品格的坚守。黄公望晚年历时七年创作的《富春山居图》,并非单纯描绘富春江景色,而是融入对人生、宇宙的感悟。画面中山石皴法、江水留白,传递出“顺应自然”“淡泊宁静”境界,这是“精神之理”的最高体现,即山水是“心象”,笔墨是“心性”,作品的“理”指向画家精神品格。
(二)气之三蕴:宇宙·笔墨·心性
如果说“理”是山水画的“骨”,那么“气”便是山水画的“脉”:它赋予作品生机与灵魂,使静态的笔墨转化为动态的生命。宋元画论中的“气”,同样具有三层意蕴:“宇宙之气”“笔墨之气”“心性之气”,三者相互交融,共同构成山水画的“生机”。
“宇宙之气”是“气”的根源,指汲取自然生命活力。中国传统哲学认为“气”是宇宙之本,万物由“气”孕育。山水作为自然象征,蕴含“宇宙之气”。宋代董逌在《广川画跋》中提出“画山水者,当得山水之气”,“山水之气”就是山水承载的宇宙生机,像江南山水的“湿润之气”、北方山水的“雄浑之气”、黄山云海的“灵动之气”,都是“宇宙之气”的具体体现。黄公望在《写山水诀》中描绘四季景象,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形容山水四季特征,他们精准捕捉了“宇宙之气”的季节变化。画家的使命是用笔墨传达“气”,让作品富有生机。
“笔墨之气”作为“气”的承载,专注于营造笔墨流动感。宋元画家认为,笔墨是“气”流动的轨迹,其浓淡、干湿等都要展现“气”的连贯与节奏。米芾父子的“米点山水”是“笔墨之气”的典范,他们以“落茄点”为笔墨语言,墨点看似随意却蕴含“气”的流动,层层叠加营造“云雾聚散”效果,墨色晕染传递“江南烟雨”湿润感,让画面充满“气脉贯通”的生机。黄公望在《写山水诀》中强调墨要重润、笔意连属,即要求笔墨“气脉连贯”,避免“断气”,否则作品会“呆板僵化”,无法传达“宇宙之气”精髓。
“心性之气”是“气”的精髓,映射画家内在精神境界。宋元画论倡导“画为心印”,认为作品的“气”源于画家“心性”。画家的品格、心境和修养会渗透于笔墨,转化为作品之“气”。如倪瓒追求“逸世独立”,作品“清疏之气”是其“淡泊心性”写照;黄公望晚年隐居,《富春山居图》的“宁静之气”体现其“澄怀观道”境界。《书画传习录》提出“理与气会,理与情谋”,强调“气”要与“理”“情”融合。若缺“心性之气”,“宇宙之气”“笔墨之气”就如“无魂之躯”,作品会“有形无神”。
(三)理气相生:辩证统一,相辅相成
宋元画论的核心贡献,在于构建了“理”与“气”相辅相成的辩证体系:“理”是“气”的根基,“气”是“理”的生机;无“理”则“气”无依归,无“气”则“理”无活力。《书画传习录》明确指出:“有理方可言气,有气无理,非真气也;有理无气,非真理也”,这一论述精准概括了二者的关系。
一方面,“理”为“气”立“规矩”。“气”的流动并非随意而为,必须遵循“自然之理”与“笔墨之理”。郭熙描绘“春山”,其“淡冶之气”需通过“嫩绿的色彩”与“疏朗的笔墨”来表现,这正是“自然之理”(春天的植被特征)对“气”的规范;米芾的“米点山水”,其“灵动之气”需通过“墨点的疏密排布”与“水墨的晕染”来实现,这正是“笔墨之理”对“气”的约束。若脱离“理”的规范,“气”便会沦为“野气”“霸气”,如《书画传习录》批评的“事不师古,我行我素,信手涂泽,谓符天趣”,此类作品看似“有气”,实则是“无理发气”,最终沦为“邪品”。
另一方面,“气”为“理”注“生机”。“理”若脱离“气”的滋养,便会沦为“死理”“教条”。如部分画家机械模仿宋元皴法,却不理解皴法背后的“自然之理”与“心性之气”,其作品虽“合乎法度”,却“呆板僵化”,缺乏生机。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之所以成为经典,正是因为其“理”与“气”的完美融合:山石的“披麻皴”合乎“自然之理”(富春江的土质特征),笔墨的“浓淡干湿”合乎“笔墨之理”(虚实相生的逻辑),而画面中的“宁静之气”则源于黄公望的“心性”,三者结合,使“理”成为“活理”,“气”成为“真气”,最终达成“形神兼备”的境界。
综上,我认为宋元画论中的“理”与“气”,是一个以“自然”为根基、以“笔墨”为载体、以“心性”为灵魂的辩证体系:“明理”是对自然秩序、笔墨法度、精神品格的坚守,“言气”是对宇宙生机、笔墨流动、心性境界的传递;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山水画的“本体之道”。
二、时弊析论:当代山水画的“失理少气”之象
当前山水画坛虽呈现出“多元发展”的趋势,然而不少作品却偏离了宋元时期“明理言气”的传统根基,陷入“邪、甜、俗、赖”的病态泥潭。这些弊病的核心问题,在于“理”的断裂与“气”的枯竭:或是背离“自然之理”,或是忽视“笔墨之理”,或是丧失“精神之理”;或是缺乏“宇宙之气”,或是弱化“笔墨之气”,或是缺失“心性之气”。以下主要以宋元画论为基准,逐一剖析当代山水画的四大病态。
(一)邪:理失气野——刻意创新的歧途
“邪”在宋元画论中,指“背离正道、不合常理”。《书画传习录》将其定义为“笔端错杂,妄生枝节,不理阴阳,不辨清浊”。当下山水画的“邪”之弊,集中表现为部分画家为追求“创新性”,刻意解构自然之理与笔墨之理,将“创新”等同于“猎奇”,最终沦为“无理发气”的“怪诞之作”。
“抽象化”误区:解构山水形态,背离“自然之理”。受西方现代艺术影响,部分画家将山水画视为“纯粹的视觉符号”,刻意打破山水自然形态,解构山石、树木为几何色块和线条,无视“山水有体”法则。如某画家“抽象山水”系列,以红、蓝、黄为主色调,用扭曲线条和不规则色块堆砌画面,既无“三远法”空间秩序,也无“皴法”笔墨逻辑,更失山水自然特征。虽标榜“创新”,却背离“师法自然”传统,沦为“纯粹的视觉刺激”。黄公望说“山水之法,在乎随机应变”,此为基于自然法则的灵活运用,而非彻底否定。脱离自然法则的“创新”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终成“邪怪之品”。
“西方化”的错位:移植西方技法,背离“笔墨之理”。部分画家盲目借鉴西方绘画技法(如油画色彩、素描明暗),忽视中西方绘画美学差异,西方绘画以“再现自然”为核心,注重光影和透视,中国山水画以“表现自然”为核心,强调笔墨和意境。比如某画家的“写实山水”系列,用油画厚涂技法表现山石,借素描明暗关系塑造体积,虽“形似”极致,却丧失中国山水画“笔墨之气”,线条成“轮廓线”,墨色成“填充色”,看似“精细”,却缺“骨法用笔”力度与“水墨晕染”灵动,背离“笔墨之理”核心。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强调“笔墨要妙,在于疏密”,此“疏密”是笔墨自身秩序,非西方绘画光影秩序。移植西方技法背离笔墨之理是“舍本逐末”,终成“不中不西”的“邪杂之品”。
“概念化”空洞:堆砌文化符号,背离“精神之理”。部分画家将“中国元素”简单等同于“文化符号”,在作品中刻意堆砌亭台楼阁等符号,却未能深入挖掘山水精神的内涵,背离了“澄怀观道”的理念。例如,某画家的“新中式山水”系列,每幅作品都采用“亭台+流水+松树”的固定组合,色彩鲜艳、构图对称,却缺乏个人感悟与精神投射。这些作品看似“有中国味”,实则只是“文化符号的机械复制”,无法传达“天人合一”的深刻思想。倪瓒曾言:“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所谓“自娱”,乃是精神寄托,而非符号的堆砌。脱离精神之理的“符号化创作”,不过是“文化快餐”,是缺乏灵魂的“邪俗之品”。
(二)甜:理存气弱——唯美倾向的陷阱
“甜”在宋元画论中,意指“柔媚纤弱、缺乏骨力”。《书画传习录》将其定义为“结构粗安,生趣不足,功愈到而格愈卑”。当下山水画的“甜”之弊,主要体现在部分画家为迎合市场审美,刻意追求“唯美”的视觉效果,柔化笔墨的骨力与作品的气脉,最终沦为“有理无气”的“糖水之作”。
“色彩甜腻”:过度用鲜亮色彩,背离“随类赋彩”之理。传统山水画主张“水墨为上”“随类赋彩”,色彩要贴合山水自然特征与意境,如江南用淡墨浅绛,北方用浓墨焦黑。如今部分画家为求“视觉吸引力”,过度用红、黄、绿等鲜亮色彩,甚至用化学颜料,使画面有“甜腻感”。比如某画家“青绿山水”系列,以高饱和度石青、石绿为主色,无“墨色打底”的层次感,虽“鲜艳”却缺“水墨晕染”的清雅,背离笔墨之理。传统山水画强调“设色用淡墨打底”,是为让色彩“沉得住”,避免“浮艳”。过度用鲜亮色彩是“以色盖墨”,只能是“甜腻俗艳”的“无气之作”。
“笔墨柔媚”:弱化线条骨力,背离“骨法用笔”之理。传统山水画重“骨法用笔”,线条要“瘦硬通神”“力透纸背”,如郭熙线条“如锥画沙”,倪瓒线条“如折钗股”。但当下部分画家为求“柔美”,刻意弱化线条骨力,使其“圆滑、柔软”,缺“转折顿挫”力度。比如某画家“江南山水”系列,线条流畅却无“顿挫”,皴法细腻却无“骨力”,画面“柔美”却缺笔墨张力,背离“骨法用笔”之理。五代荆浩《笔法记》提出“笔有四势,即筋、肉、骨、气”,“骨”是笔墨支撑。缺乏“骨力”的笔墨是“无骨之躯”,只能是“柔媚无力”的“无气之作”。
“意境浅薄”指缺乏精神内涵,背离“澄怀观道”之理。传统山水画“唯美”是“形美”与“神美”的统一,如《富春山居图》的“宁静之美”。当下部分画家的“唯美山水”只追求“形美”,缺乏“神美”。画面山水虽“好看”,却无画家精神投射与文化感悟,意境浅薄。比如某画家“田园山水”系列,描绘“小桥流水、鲜花盛开”,色彩鲜艳、构图和谐,却无“渔樵隐逸”的淡泊和“泉石啸傲”的自由:作品虽“唯美”,却缺乏“澄怀观道”精神内涵,背离“精神之理”。《书画传习录》强调“唯神明焕发,意态超越,乃能一洗万古甜浊耳”,“神明焕发”体现精神内涵。缺乏精神内涵的“唯美”本质是“浅薄的甜腻”,最终是“无魂之躯”的“无气之作”。
(三)俗:理气皆丧——功利创作的流弊
“俗”在宋元画论中,指“迎合流俗、缺乏气韵”。《书画传习录》将其定义为“俗则不韵”。当下山水画的“俗”之弊,集中表现为部分画家受市场利益驱动,将山水画视为“商品”而非“艺术品”,刻意迎合大众的低级审美,丧失了精神之理与笔墨之气,最终沦为“无气无理”的“市井之作”。
“题材俗套”:重复固定题材,背离“师法自然”。传统山水画主张“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题材源于画家对自然的观察感悟,如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倪瓒《渔庄秋霁图》。但当下部分画家为求“销量”,重复“长城山水”“黄山云海”“江南水乡”等固定题材,形成“流水线式”创作,无论何时何地都用同一题材、构图,背离自然之理。比如某画家的“长城系列”,每年创作数百幅,构图、笔墨、色彩高度相似,仅细节有差异。这类作品虽“符合市场需求”,却无“自然之理”的鲜活,沦为“题材俗套”的“无理事作”。
“技法速成”:依赖现成技法,背离“笔墨之理”。传统山水画强调长期练习与感悟笔墨技法,如黄公望晚年才形成皴法风格。但当下部分画家为求“速成”,依赖“泼墨泼彩”“印章堆砌”等现成技法,甚至用“模板”“拓印”手段,忽视对笔墨之理的钻研。比如某画家的“泼彩山水”系列,以“泼墨+泼彩”为主,笔墨随意,无“浓淡干湿”秩序,却称“写意”。此类作品虽能“速成”,却背离“笔墨之理”,沦为“技法粗糙”的“无理之作”。黄公望在《写山水诀》中告诫初学者“先记皴法不杂”,即要深入钻研。依赖速成技法是“投机取巧”,最终只能产出“技法浅薄”的“无理之作”。
“精神功利”:追求市场价值,背离“画为心印”之理。传统山水画主张“画为心印”,作品是画家精神寄托,如倪瓒、黄公望之作。但当下部分画家以“市场价值”为唯一创作目标,作品题材、风格、尺寸皆依“市场需求”,甚至刻意制造“话题”,背离精神之理。比如某画家的“巨幅山水”系列,尺寸大、题材“盛世山水”却无深刻感悟,只为“迎合收藏市场”,虽贵却缺乏“心性之气”,沦为“精神功利”的“无气之作”。《林泉高致》强调“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这里的“丘园养素”是精神的追求。追求市场价值背离精神之理,本质是“铜臭味”,终成“俗不可耐”的“无气无理之作”。
(四)赖:理气两失——惰性创作的困境
“赖”在宋元画论中,意指“依赖成法、缺乏思考”,《书画传习录》将其定义为“暗中依赖”。当下山水画的“赖”之弊,主要体现在部分画家依赖传统成法、现代技术或他人风格,缺乏独立思考与创新能力,最终沦为“气理两失”的“复制之作”。
“依赖传统成法”:指机械模仿古人技法,背离“师古不泥古”之理。传统山水画主张“师古”,更强调“不泥古”。“师古”是学传统笔墨与精神之理,“不泥古”是结合自然与心性创新。然而,当下部分画家将“师古”等同于“复制古画”,模仿宋元名家构图、笔墨、色彩,却不解背后“理”与“气”。比如某画家“仿黄公望山水”系列,与《富春山居图》高度相似,却无黄公望的“宁静之气”与“淡泊心性”,作品虽“形似古画”,实则沦为“气理两失之作”。黄公望强调“山水之法,在乎随机应变”,即“师古”后的创新。依赖传统成法本质是“创作惰性”,最终只能产出“呆板僵化”的“气理两失之作”。
“依赖现代技术”:借助照片软件,背离“外师造化”之理。数字技术发展,部分画家将照片、图像软件作创作“主要工具”,先拍山水照,再用软件调色彩、构图,最后“照葫芦画瓢”地转化为绘画作品,忽视对自然山水的观察感悟。如某画家“写实山水”系列,作品与照片几乎一致,细节精准却无“笔墨之气”,山石皴法、树木点染沦为“照片的线条化”“色块化”,沦为“照片复制”的“气理两失之作”。郭熙《林泉高致》强调“身即山川而取之”,即亲身观察。依赖现代技术本质是“观察惰性”,最终只能是“缺乏生机”的“气理两失之作”。
“依赖他人风格”:刻意模仿名家,背离“自成一家”之理。传统山水画主张“自成一家”,如米芾“米点山水”、倪瓒“逸笔山水”都风格独特。当下部分画家为求“名气”,刻意模仿当代名家,甚至“抄袭”笔墨、构图,缺乏独立艺术思考,背离“自成一家”精神。比如某画家“山水系列”与当代某名家风格高度相似,笔墨、构图、意境几乎相同,毫无艺术个性,沦为“模仿抄袭”的“气理两失之作”。《书画传习录》强调“明其理者,不从笔墨上讨生活”,即要独立思考。依赖他人风格本质是“创新惰性”,最终只能产出“缺乏个性”的“气理两失之作”。
三、创变之道:明理言气,重塑山水“静净”之境
在当代山水画普遍呈现“失理少气”的现状下,我深刻领悟到宋元时期的“理气观”,并将“静、净”之美与正大气象有机地融入创作之中,构建了一套“理为骨、气为脉、静为魂、净为韵”的艺术体系。这不仅坚守了“自然之理”、“笔墨之理”和“精神之理”,更传递了“宇宙之气”、“笔墨之气”和“心性之气”,旨在为当代山水画如何“明理言气”提供实践范例。
(一)理法为本:笔墨有度,师法自然
我对“理”的坚守,体现于笔墨语言的“有法之度”。我深入探究宋元时期的笔墨法度,秉持“师法自然”的根本理念,将“自然之理”与“笔墨之理”相融合,从而形成了“绵密却不失骨力、细腻又不失大气”的笔墨风格。
线条方面,坚守宋元“骨法用笔”的精髓要义,着重强调“瘦硬通神”“力透纸背”,并融入当代的“灵动之气”。在“转折顿挫”间保持灵动之态,兼具“流畅自然”与“柔媚”之韵。以《大龙湫观瀑图》为例,绘制崖壁时运用刚健的笔法,绘出其险峻质感;描绘云雾和植被则采用江南画派秀润的技法,避免画面单调。这种线条风格是对郭熙“笔有四势”理论的当代解读与呈现,体现了“笔墨之理”与“笔墨之气”的和谐统一。
皴法以黄公望的“披麻皴”为基础,融合多种技法并灵活加以运用。作品《灵岩烟霁》对灵岩的实景进行艺术提炼,保留了“群峰如屏、飞瀑悬崖”的骨架结构,彰显出雁荡山的独特气质,还融入了生活元素,是对传统山水意境的当代拓展。
设色遵循“随类赋彩”的原则,融入当代的“纯净之气”,营造出清雅的韵味。技法以“水墨为上”“淡墨浅绛”为核心,较少使用鲜亮的纯色。例如《灵岩烟霁》,远山先用淡墨打底,再用浅赭石罩染;前景的树木则用黄绿、金黄等色彩点缀,避免了“甜腻俗艳”之感,实现了“笔墨之理”与“意境之气”的完美统一。
(二)气韵为魂:静净交融,心性投射
我对“气”的传递,体现在意境“静、净”之美。我将“宇宙之气”与“心性之气”融入笔墨之中,营造出“宁静致远、纯净清雅”的意境,让作品拥有“气脉贯通”的生机。
“静”之境:以留白来传达宇宙的宁静,这是一种“动静相生”的静谧之美。我借助“留白”将“宇宙之气”与“笔墨之气”相融合。例如《独钓寒江雪》,画面主体为扁舟与钓者,大片积雪留白营造出宁静的氛围;钓者线条简洁,扁舟笔墨细腻,与留白形成“虚实对比”,呈现出“静中有动”的意境。此“静”之境界是对倪瓒风格的现代升华,体现了“理”与“气”的和谐统一。
“净”之境:以笔墨传递心性的纯净,这是一种“纯粹”而非“单调”的境界。我借助“笔墨之纯净”与“色彩之清雅”,将“心性之气”与“笔墨之气”相融合。比如《寒江雪岭村居图》,画面以水墨为主,仅在屋顶、树枝处用淡墨勾勒积雪,笔墨简洁,墨色符合“雪景”之理,传递出“雪霁”的纯净气息;人物线条简洁,房屋笔墨细腻,画面“纯净而不冷漠”。此“净”之境践行了黄公望的理念,体现了“理”与“气”的和谐统一。
正大气象:我将“静、净”之美升华为“正大气象”,把“宇宙之气”与“心性之气”融入笔墨,营造出“雄浑而不霸气、清雅而不纤弱”的意境,传递出中华民族的精神品格。例如《灵岩烟霁》,运用“积墨法”描绘奇峰,墨色厚重且层次分明,既符合山石之理又传递出雄浑之气;以“水墨晕染”描绘云海,墨色灵动且秩序井然,既符合云海之理又传递出灵动之气。画面展现了雁荡山的自然之美,传达出民族精神的气度。这种正大气象是对宋元理念的当代诠释,体现了民族精神的气象,彰显了“理”与“气”的最高统一。
(三)理气融贯:传承出新,精神坐标
我的山水画创作力求实现“理”与“气”的完美融合。这种融合不仅体现在笔墨运用与意境营造上,更深入到作品的精神内涵之中。以“理”坚守传统美学的根本,以“气”呼应时代精神的诉求,从而构建起当代山水画的“精神坐标”。
在对传统的传承方面,我以“理”为基石,悉心守护山水绘画的“文化根脉”。创作立足于宋元时期的“理气观”,深入探究传统的“三理”,避免创作偏离传统轨道。作品中的笔墨、意境和精神内涵皆有传承,但并非是简单的“机械复制”,而是进行“创造性转化”。就像《桐庐富春江》这幅作品,既体现了“理”的稳定性,又展现出“气”的灵动性。
以“气”为灵魂,回应着当代社会的精神需求。在当下,人们渴望拥有“宁静、纯净”的精神家园,我所追求的“静、净”之美,能够缓解人们的焦虑情绪,净化内心的浮躁。观赏《桃花源地》《静钓三江春》等作品,观者能够获得“精神疗愈”,这既体现了“理”的传统特质,又展现出“气”的当代价值。
我主张以“理气合一”的理念引领未来的山水画创作。当前的山水画坛存在“失理少气”的现象,我的创作遵循“理气合一”的原则进行探索:坚守“理”以避免创作出现弊病,传递“气”以防止作品陷入僵化,实现“理”与“气”的统一,将传统与当代元素巧妙结合,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希望我的这一探索能够为同行提供借鉴,推动山水画创作回归传统,迈向“传统与当代相互交融、笔墨与精神高度统一”的美好未来。
结语:明理言气,重光山水精神
从宋元的“理气观”到当代山水画的实践,“理”与“气”始终是山水画的“本体之道”。“理”作为山水的“骨力”,决定了作品的“法度”与“品格”;而“气”则是山水的“生机”,影响着作品的“灵动”与“灵魂”。当前山水画所呈现的“邪、甜、俗、赖”之弊病,本质上源于“理”的断裂与“气”的枯竭。我的创作实践,正是通过坚守“理”并传递“气”,旨在为当代山水画重塑“精神品格”。
在文化自信的时代背景下,当代山水画家更应回归宋元“明理言气”的传统根基:一方面,需深入探究“自然之理”“笔墨之理”和“精神之理”,以“师法自然”为根本,以“笔墨法度”为承载,以“精神品格”为内核,避免“背离传统”的创新、“迎合市场”的唯美、“追求功利”的俗套和“依赖外在”的惰性;另一方面,应注重“宇宙之气”“笔墨之气”与“心性之气”的融合,以“自然生机”为源泉,以“笔墨流动”为载体,以“心性境界”为灵魂,使作品“有骨力、有生机、有精神”。
山水之法则在于明理与言气。唯有以“理”为骨架,以“气”赋神韵,方能绘就“形神兼备、意境交融”的当代山水画作;唯有根植于传统,顺应时代潮流,才能使中国山水画这一悠久的艺术形式,在当代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成为传递中国文化精神、彰显中国美学品格的重要载体。
(本文作者张广明,二级教授,博导,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就职于南京工业大学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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