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2月1日，当那个通信员手里捏着电报冲进38军指挥部的时候，屋里空气都凝固了。
平时连流血都不眨眼的军长梁兴初，盯着电报末尾那六个字——“38军万岁”，突然捂着脸，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恐怕是世界军事史上最离奇的一幕：一国统帅，居然给下面的一个军喊“万岁”。
要知道，就在半个月前，也是这个梁兴初，差点被彭德怀骂得想掏枪自杀。
从“鼠将”到“万岁”，这中间哪有什么神话，全是拿命填出来的窟窿。
把时间往回拨半个月。
那时候的梁兴初，混得那叫一个惨。
第一次战役，号称四野头等主力的38军，因为情报搞岔了，动作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美军溜了。
在志司的总结会上，彭老总那个暴脾气上来，拍着桌子吼出了那句著名的骂词：“什么鸟主力！
我看是主力个鸟！
再打不好，我撤了你的职，杀你的头！”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梁兴初躲在角落里，那张黑红的脸憋成了紫茄子。
对于一个从平江起义就跟着闹革命的老将来说，这一顿骂，比在他身上剜掉二斤肉还疼。
知耻而后勇，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是要死人的。
第二次战役一开始，梁兴初也是豁出去了，直接立了军令状：38军单干，包打德川。
这其实是一步险棋，对面是全副美械装备的韩7师，后面还有美军增援，只要稍微卡个壳，整个西线大局就全完了。
但那时候也没别的办法，面子丢了，只能用命找回来。
如果说打下德川是38军的雪耻之战，那么抢占三所里，就是这支部队的封神之路。
这不仅仅是打仗，简直是在跟机械化时代的物理极限赛跑。
当时的战况有多急？
美军骑兵第一师和英军旅正在疯狂往南撤，如果让他们跑了，彭总那个“大得惊人”的包饺子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113师接到的命令是：一夜之间，穿插72.5公里，必须抢在美军汽车轮子前面关上大门。
这是什么概念？
按照当时的步兵操典，全副武装急行军一昼夜也就是50公里左右。
这帮人要跑的是山路，还得躲避头顶上像苍蝇一样的美军侦察机。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这支部队有多“狠”了。
为了不被飞机发现，师长刘海清下了一道让美军死都想不到的命令：去掉伪装，大摇大摆地走！
因为美军觉得志愿军只敢夜战，大白天敢在公路上这么跑的，肯定是“自己人”或者撤退的韩军。
这招“灯下黑”，简直是把美军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甚至有美军飞机飞低了打招呼，下面的战士虽然恨得牙痒痒，还得强忍着不打枪。
跑到最后，战士们已经不是在跑了，是在用意志力拖着身体挪。
有人跑着跑着吐血倒地，再也没起来；有人跑掉了鞋，脚底板烂成一片还在跑。
当113师真的像神兵天降一样堵在三所里时，美军先头部队的吉普车离路口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车程。
就这五分钟，决定了美军第9军的命运。
但堵住路只是开始，真正的地狱在松骨峰。
负责守松骨峰的是335团团长范天恩。
这个团之前因为没赶上德川战斗，全团上下憋着一肚子火，没想到一上来就碰上了最硬的骨头。
美军为了逃命，那是真的疯了。
飞机投下的凝固汽油弹把阵地烧成了一片火海，连石头都被烧得酥脆。
很多人看电影，以为松骨峰就是一直在打枪。
其实打到最后，双方是在这一小块高地上肉搏。
最绝望的时候，范天恩抓起电话向军部求援。
电话那头的梁兴初心里也在滴血，此时此刻，他手里的每一张牌都打光了，哪里还有什么预备队？
但为了给范天恩一点希望，梁兴初还是硬挤出了最后的“家底”。
他对参谋长吼道：“把114师341团三营调过去！
剩一个人也要送上去！”
这一段历史细节，往往被很多宏大叙事忽略。
当范天恩在望远镜里看到援军的身影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等这支“援军”穿过炮火封锁线，跌跌撞撞爬上阵地时，范天恩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所谓的“三营”，只剩下了12个人。
营长刘远超浑身是血，带着剩下的11个兄弟，站在范天恩面前敬了个礼。
没有撒豆成兵的神话，有的只是把一个人当十个人用的决绝。
范天恩没有抱怨，他看着这12个兄弟，把剩下的手榴弹分了分，说了句：“来了就是好样的，咱们一块上路。”
随后的战斗，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
阵地上的土被炮火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甚至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美军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群穿着单薄棉衣、拿着老旧步枪的中国士兵，就像钉子一样钉在阵地上。
他们用卡车堵路，用尸体堆成掩体，子弹打光了就抱住敌人滚下山崖。
当主力部队最终从侧翼杀出，彻底扎紧口袋时，松骨峰上已经没有枪声了。
夕阳下，整个阵地死一般的寂静。
后来上去打扫战场的战友回忆，在阵地上，他们看到烈士的遗体有的紧紧咬着敌人的耳朵，有的手还抠在敌人的肉里，有的两三个人抱在一起烧成了焦炭。
作家魏巍后来走上了这片高地，他流着泪写下了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
第二次战役结束，志愿军歼敌3.6万，一举把战线推到了“三八线”。
彭德怀那封“万岁军”的电报，与其说是一份嘉奖，不如说是一份迟来的、沉甸甸的歉意与敬意。
所谓的万岁军，不过是一群普通农民的儿子，为了不让身后的家园变成废墟，自愿把自己变成了钢铁和灰烬。
那个冬天很冷，但这股血，直到今天还烫得人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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