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从“死亡焦虑”聊起,发现很多不安与纠结,其实都源于对生命终点的恐惧,也逐渐明白:只有不再回避死亡,才能更踏实地过好当下。()
今天,我们把目光拉回现实生活——当失去、痛苦和创伤真的出现时,我们该如何不美化、不逃避,而是把它转化为力量,继续往前走。
以下内容,整理自我和中国藏族佛教大师慈诚罗珠堪布的对谈,分享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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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痛苦的接纳与转化
慈诚罗珠堪布:你刚才提到了“接纳”。在佛教里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方法,叫做“痛苦转为道用”。当我们面对痛苦时,要往痛苦的好的方面去看,转变心态,接纳以后再去利用,从痛苦中走出来。但也有人认为,痛苦不应该被歌颂。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彭凯平:我觉得歌颂痛苦是没必要的。任何的歌颂其实都有一种虚伪的成分,这样做有风险。我们去美化痛苦是没有价值的。接纳痛苦,不等于歌颂痛苦。接纳它,就是不评判。既不谴责,也不歌颂,而是让它存在。就像水遇到石头,你没必要说这个石头给我力量,也没必要想摧毁它。你绕着石头走,把它环抱起来,它就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不认为佛学是在歌颂痛苦,佛学讲的是真正的接纳。
心理学同样不会歌颂痛苦,我们强调的是从痛苦中寻找意义。痛苦能给人启示,它让我们看清什么才是重要的。很多伟大的作品,都是在痛苦之后写出来的。这说明作者没有歌颂痛苦,而是让痛苦激发了生命力与创造力。痛苦的价值在于,它能激发行动的力量。当然,也有人被痛苦击倒。积极心理学强调的,是要战胜痛苦,绕过它,而不是沉溺其中。不必歌颂痛苦,也不必否定痛苦。真正重要的是——看见它、理解它、超越它。
02与痛苦和解的意义
慈诚罗珠堪布:佛教里讲,痛苦有不好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人可以在接纳之后把它转化为另一种力量。但也有人认为,我们不应该和痛苦和解。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彭凯平:关键是“和解”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和痛苦和解,其实就是一种接纳。它意味着妥协、容忍、共存。这并不是说要遗忘或美化痛苦,而是让痛苦不再伤害我们。有些痛苦的事已经发生了,要彻底遗忘很难;要去说好,也很违心。接纳的真正含义,是它发生了,但我已经超越了它。
就像您说的,我们从中找到一些积极的力量和缘由,让自己不断向前。心理学中有个教授叫特德斯奇(Tedeschi),他专门研究那些18岁时曾被伤害过的女孩。那是一种极痛苦的经历,没人能否认。但他发现,当这些女性到了38岁时,她们的幸福指数与普通人并无差别。
她们并不是忘记了痛苦,而是把痛苦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更大的力量去超越它。特德斯奇称之为“创伤后成长”。有位女孩说得特别打动我:“我不应该被一件坏事摧毁,不应该被一个坏人打倒,我要活出人间的正义。”她努力学习、工作、寻找爱情,活得比许多人都更好。
正如哲学家尼采说的:“任何不能杀死我的,都会让我更强大。”我觉得这就是佛学的慈悲——面对苦难,不被它摧毁。善良的人一定要活得好,这才对得起我们的佛,也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03创伤后的成长力量
慈诚罗珠堪布:这段关于“创伤后成长”的例子非常震撼。很多人面对痛苦时容易陷入消极的情绪,但有的人却能从痛苦中生出力量。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彭凯平:我们心理学上确实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叫做“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意思是说,一个人在经历重大痛苦和打击之后,不仅可以恢复原状,还能比从前更坚强、更成熟。那位教授特德斯奇的研究显示,那些被伤害过的女孩并没有被过去摧毁,反而在之后的生活中展现出更高的幸福感。她们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她们找到了一种内在的意义感。
有位女生说:“我不该被一件坏事摧毁,不该被一个坏人打倒。”这句话非常有力量。她选择活出人间的正义,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努力学习、工作、寻找爱情,比一般人活得更充实、更明亮。
这就是痛苦的另一面——它能成为力量的来源。尼采说得很好:“任何不能杀死我的,都会让我更强大。”一个人如果能在苦难中成长,他就会更懂得生命的意义,也更能理解别人。佛学讲慈悲,积极心理学讲成长,实际上说的是同一件事:痛苦不是终点,而是重生的契机。
我常说,善良的人一定要活得好。如果好人都被痛苦压垮,那世界就没有意义了。活得好,不是炫耀,而是对自己、对生命的尊重。面对苦难,不抱怨、不逃避,用行动去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才是人间的智慧与勇气。
04儒释道与文化基因研究
慈诚罗珠堪布:彭老师,您在这方面最近有没有新的研究成果?
彭凯平:我们一直在做三件事,其中第一件是文化基因组学研究。我们用机器学习和大数据文本计算的方法,去分析儒、释、道这三大中国传统文化基石中,哪些核心概念在历史中被延续下来,哪些又发生了“文化基因突变”。
我们称这种现象为文化基因的遗传与演化。比如,马克思主义思想就是一种新的文化突变。我们希望通过分析,建立起一套知识图谱,看清每种思想之间的逻辑关系和演变脉络。
我们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结果:儒释道三家都在讲“智慧”。这说明中国人自古以来追求的是智慧,而不是盲从或迷信。佛学并不是迷信,它讲的是智慧,是觉悟,让人清醒地面对人生。
同时,我们还发现三家文化都有一个共同的精神核心——众生。无论是儒家讲“仁者爱人”,佛家讲“慈悲济世”,还是道家讲“与万物为一”,其实都强调为众生、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所以我经常说,积极心理学是中国文化最好的传承。它与传统心理学不同,继承的是中华文化的智慧。
此外,儒释道都讲“解脱”,儒学讲“圣贤之心”,佛学讲“脱离苦海”,道家讲“逍遥自在”。这些概念在心理学上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心灵自由与超越。
我认为,这些发现为我们研究文化与心理的关系提供了新的思路。我们正在整理相关论文,并准备出版专著,也召开了多次国际会议,让世界看到中国文化心理学的新方向。
05积极心理学的教育与家庭影响
慈诚罗珠堪布:积极心理学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上能发挥什么作用?效果如何?
彭凯平:我觉得作用非常大,但效果有限。我们一直在推动积极教育,它建立在积极心理学的理论之上,用来指导教学与人才培养。但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课程进不去。很多学校没有心理课,所以我们难以深入。现在唯一能影响的就是心理学选修课,但覆盖面不够。我希望国家能有专门的积极心理课程,让更多的孩子从小学习心理健康。
慈诚罗珠堪布:那积极心理学在家庭教育方面呢?
彭凯平:积极心理学在家庭教育中非常重要。现在很多孩子的问题,其实是家长的问题。我现在是国家家庭教育协会的首席专家。我们强调家教家校共育,帮助家长理解积极心理学,了解孩子的心理规律与发展阶段。家长自己成熟了,孩子才可能健康成长。现在很多父母并不懂心理学,缺乏共情与科学的教育方式。积极心理学的价值就在于,让父母先觉醒,学会理解与接纳孩子。
我们开发了一系列家庭积极教育课程与书籍,只是因为我们是高校科研机构,不是商业公司,推广力度有限。但我希望有更多社会力量能帮助我们传播积极教育的理念。让家长学会倾听、鼓励、感恩,让孩子感受到爱与被理解的力量。
06慈悲、幸福与未来合作
慈诚罗珠堪布:在整个积极心理学体系中,慈悲心的作用如何?
彭凯平:慈悲是积极心理学的重要核心。我认为要先有自我慈悲,要学会对自己好,接纳情绪的波动,接纳人生的无常。慈悲不仅是接纳,更是积极——要帮助自己,也帮助他人走出阴影。我常做一种练习叫“慈心禅”,就是想一想自己做的事情对别人有什么意义、价值和帮助,想一想自己对社会的贡献,这会让人产生一种宁静的幸福感。
慈诚罗珠堪布:佛教里也讲要先修自我慈悲,如果没有自我慈悲,就难以真正慈悲他人。我们甚至还提倡对大自然也要有慈悲心。从花草树木、小动物开始,培养出对天地众生的大爱。
彭凯平:是的,这种慈悲心能让人学会热爱生命、敬畏自然,看到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也是一种修行。
慈诚罗珠堪布:你们课程的形式是怎样的?
彭凯平:我们有三类课程。第一类是系统课程,共16讲;第二类是短期课程,四次课后会颁发证书;第三类是讲座课程,主要讲积极心理学与佛学的修行与实践。我们还开发了针对不同年龄的积极教育课程,包括小学生与中学生版本。
我们有一个叫“百城计划”的项目,最初覆盖100个城市,如今已扩展到400多所学校、42万人参与。在疫情期间,我们还设立了心理热线,接听了168万人次求助电话,800多次紧急救助,没有一个人最终轻生。我常说:慈悲要落到行动上,帮助一个人,就是最大的功德。
慈诚罗珠堪布:您和哈佛的幸福课有合作吗?
彭凯平:有。我们和哈佛心理系有正式合作关系。哈佛幸福课的老师泰勒·本沙哈其实讲的就是积极心理学。只是因为市场传播需要,被翻译成“哈佛幸福课”。但我认为我们清华的幸福课更好,因为我们融入了佛学与中国文化。积极心理学是西方的科学方法,佛学是东方的智慧根基,二者结合才是最完整的人生修行。
慈诚罗珠堪布:那未来佛学和积极心理学还有哪些可以合作的方向?
彭凯平:我觉得合作空间特别大。第一,学术研究层面,心理学和佛学可以多对话、多研讨,让科学与智慧相互印证。第二,应用层面,佛教场域是积极心理学最好的实践空间,我们可以在寺院、禅修营等地方推广心理疗愈。第三,我特别想推动一个方向,叫做“信仰养老”。现在的养老要么是商业养老,要么是家庭养老,但很多老人负担不起,也缺乏精神慰藉。如果能让寺庙成为老人修身养性、互助生活的地方,既能延续信仰,也能获得安宁。我觉得这是一种身心双修的养老方式,既慈悲,又现实。
慈诚罗珠堪布:这太有意义了。
彭凯平:我希望未来我们能共同推动这样的探索,让心理学的智慧与佛学的慈悲结合,帮助更多人获得幸福与安宁。
结语
在这段对谈中,我们讨论了积极心理学与佛学的融合,也谈到慈悲、教育和幸福的关系。我一直相信,真正的幸福不是逃避痛苦,而是理解并超越它;慈悲不是言语,而是行动。心理学给我们方法,佛学给我们方向,当理性与智慧结合,我们就能在生活中找到平静与力量,让幸福成为一种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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