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这名字,今天听来像一柄藏在鞘里的刀,锈了,可刃口还在。
你问他是不是南明第一将?得先问:什么叫“第一”?是斩将最多?占地最广?还是扛到最后、血干骨立仍不肯倒?
若按这个比,李定国排第一,几乎没人能争。
他前半辈子在张献忠帐下,干的是反明的活;后半辈子张献忠死了,他转过身来反清,这一转,就把整个人生劈成了两半——前半截是流寇,后半截是孤臣。
他自己未必想当什么名将,世道推着他,一步踩进尸山血海,再退,后面已是万丈悬崖。
真正让他名字刻进史册的,是两场仗:一场在桂林,一场在衡阳。
一年之内,连斩清朝两个王爵。
这事在当时,简直像晴天霹雳——清军入关五年,铁蹄踏破大半个中国,宗室亲贵横行无忌,谁敢信,两个王,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史书管这叫“两蹶名王”。
不是“击退”,不是“重创”,是“蹶”——活生生踢翻、踩死。
可这“名王”,到底多“名”?多“王”?
孔有德是个汉人,尼堪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两人爵位天差地别,死法却惊人地像:一个是困守孤城自焚而亡,一个是轻骑冒进死于乱军。
他们不是败给李定国的兵力,是败给自己的判断——一个飘了,一个急了。
而李定国呢?赢了,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没破,自己手折了。
两场大胜,非但没让南明起死回生,反而像火上浇油,把内部那点残存的共识烧得干干净净。
他拼尽全力砍断了清廷两条臂膀,回头一看,自家屋顶塌了半边,梁柱正互相砸。
这事说起来,得从一个矿工说起。
孔有德,辽东铁岭人,早年挖煤的。
力气大,胆子更大,字不识几个,可打仗有一套。
孙元化在登州练兵,用葡萄牙人教的法子铸红夷大炮,孔有德是带兵的,一个造炮,一个操炮,配合得严丝合缝。
这支人马,是明军里少有的、能跟后金炮兵对轰的队伍。
大凌河围城,明军派孔有德驰援。
走到吴桥,遇上暴风雪,粮草断绝。
士兵饿极了,闯进当地乡绅王象春家,抢粮抢肉,不给钱。
王象春告到孔有德跟前。
他想整肃军纪,可兵已成痞——你罚一个,十个哗变。
火一点,烧了王家庄园。
事闹大了,朝廷震怒。
他这才明白:回不去了。
明朝的门,关死了。
他没立刻降清。
皇太极前后派了几拨人来劝,他都拒了。
他想自立,拉一支人马,占一块地,不上不下的,卡在明与清之间。
可明朝调兵围剿,他扛不住。
打几仗,人越打越少,地越打越小。
最后咬牙——降。
一万多人,带着家眷、工匠、大炮图纸,剃了头,过辽河。
皇太极亲自出沈阳城十里,率诸贝勒行抱见礼。
这是女真人对最尊贵盟友的礼——不是受降,是迎宾。
孔有德带来的,不只是兵,是技术。
他手下的匠人,能铸千斤重炮,能配开花弹药。
后金缺这个,缺得厉害。
以前攻城靠楯车、靠死人堆,现在有了炮,城墙不再是铁壁。
天聪十年,皇太极称帝,改国号大清。
孔有德是汉官里第一个站出来“劝进”的。
封恭顺王——“恭顺”二字,既是褒奖,也是提醒:你是归顺者,不是开国元勋。
但实权不小。
清初王爵分两套:宗室封亲王、郡王,无封地,只领俸;汉人封王,叫“某南王”,有实土、有兵权、能世袭。
孔有德后来改封定南王,镇广西,辖两广军务。
他管的地盘,比礼亲王代善在京师的府邸大十倍;他调的兵,比多数贝勒手里的旗丁还多。
他带的兵,叫“天祐兵”——老本部;还有“天助兵”,是耿仲明的部下。
这两支,加上尚可喜的“天助兵”(后改称“平南兵”),就是后来“三藩”的雏形。
只不过孔有德若不死,本该是“四藩”之首。
他在广西打得顺。
南明残部各自为战,有的降,有的逃,有的观望。
他一年之内,从湖南边界一路推到南宁,把永历朝廷撵得鸡飞狗跳。
桂林成了他的大本营。
王府修得阔气,宴席不断,连战象都驯了几头,准备献给北京。
他以为广西稳了。
稳到忘了清军刚入关时靠什么活命——警觉、狠辣、从不贪功冒进。
李定国就等这一刻。
张献忠在川北凤凰山中伏身亡,临死前对几个义子说:“宁死荒徼,无降也!”——死在荒山野岭,别投降。
这话未必是原话,但意思没跑。
他们本可割地自保,像郑芝龙那样,跟清朝谈条件。
可李定国坚持要“联明”。
不是效忠朱由榔,是需要一面旗。
南明朝廷虽弱,但“正统”两个字,在汉人心里还有分量。
扛着它,招募义军容易些。
1652年春,李定国整军出滇。
目标不是收复失地,是打痛清廷。
他清楚:南明没本钱打消耗战,只能靠奇胜、靠震慑。
他选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孔有德。
他从贵州入广西,走小路,抄近道。
沿途明军旧部闻风而聚,土司献粮,寨民助战。
他带了战象——不是摆设,是心理武器。
清军没见过这阵势,马惊,人乱。
他先打柳州,破梧州,势如破竹。
孔有德这才慌了,调兵回援,可兵散在各州县,一时收不拢。
他亲率几千人迎战,在严关被李定国伏击,大败。
退回桂林,城门刚关,明军已至。
围城七日。
城内守军不足三千,外援断绝。
孔有德登城督战,额头中流矢——不是箭,是铳子,明军的火器。
血糊了一脸,他知道完了。
回府,先杀妻妾,怕她们受辱;再抱幼子孔廷训上马,令亲兵突围。
自己留在王府,点火。
火起时,他站在堂中,看梁柱烧得噼啪响。
火舌卷上来,吞了画像,吞了盔甲,吞了那张“定南王”的金印。
他没逃。
一个降将,落到这步田地,逃出去也是死——清廷容不下败将,尤其还是汉王。
他女儿孔四贞混在仆妇中逃出,后来被孝庄太后收为养女,封和硕格格——这是后话。
当时北京接到急报,朝野震动。
顺治帝辍朝三日。
不是哀悼,是恐惧。
孔有德一死,广西全境动摇;更可怕的是,汉王体系出现裂痕。
清朝靠满洲八旗打天下,可入关后死的死、病的病,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只剩几个汉将。
孔有德是其中最忠心的。
他若存异心,早就可以割据两广,但他没有。
他死得干脆,反倒让清廷更慌——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尚可喜?耿仲明?
李定国趁势北进。
七个月,收复四十余州县,从桂林打到永州,兵锋直指长沙。
湖南震动,江西告急。
清廷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残寇反扑,是南明最后一口气,憋足了,要掀桌子。
他们派出了尼堪。
爱新觉罗·尼堪,努尔哈赤长孙。
他父亲褚英,是太祖嫡长子,早年就被立为储君。
可褚英性子烈,得罪兄弟,结怨大臣,还被人告发“焚香诅咒父汗、私通明军”,被努尔哈赤囚禁两年后处死。
那年尼堪六岁。
他没被牵连。
努尔哈赤照常教他骑射,把他交给二伯代善抚养。
代善待他如亲子——后来史书里代善提到他,常称“吾儿尼堪”,不是“吾侄”。
这细节很重要:在满洲宗法里,过继即为子,尼堪的宗室身份从未动摇。
他十六岁上战场,打过察哈尔,打过朝鲜,松锦大战时已是前锋佐领。
入关后,随阿济格追李自成,随豪格平张献忠,随多铎下江南。
履历表拉出来一长串,可仔细看,全是“从征”“随讨”“佐击”——副手,没当过主帅。
在清初宗室里,他不算顶尖。
豪格能独灭张献忠,多铎横扫江南,阿济格追李自成千里——尼堪没这等功绩。
他像一把精钢打造的副刃,锋利,可靠,但一直别在主刀鞘上。
可到了1652年,主刀一把把断了。
代善,第一代礼亲王,1648年老死;豪格,1648年被多尔衮构陷,死于狱中;多铎,1649年痘症身亡;多尔衮,1650年狩猎猝死;阿济格,1651年因谋乱被赐死。
短短三年,清初最能打的五位亲王,全没了。
1652年上半年,更惨: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礼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谦郡王瓦克达——全是三十到四十岁的青壮,战功赫赫,议政王大臣,半年内接连病逝。
时人笔记里写“诸王相继殁,京师药肆空”,虽夸张,但气氛是真的。
天花,这看不见的杀手,比李自成的骑兵更致命。
到七月任命尼堪为定远大将军时,清廷能调的宗室亲王,只剩五个:
礼亲王杰书,十岁,满达海之子,袭爵,乳臭未干。
肃亲王富绶,九岁,豪格之子,同上。
郑亲王济尔哈朗,五十四岁,硕果仅存的老将,但已交出兵权,养老。
承泽亲王硕塞,二十四岁,顺治亲哥,打过几次仗,资历浅。
敬谨亲王尼堪,四十三岁,从军二十七年,虽无独将之名,但经验压硕塞一头。
清廷没得选。
要么派尼堪,要么派硕塞——或者,动用汉将。
可刚死了个孔有德,再让汉将挂帅,风险太大。
最后决定:尼堪为主,硕塞为副,率八旗精锐十五万(实数约七万),直扑湖广。
十五万是虚数。
清初一旗满洲兵不过六七千,加上蒙古、汉军旗,十五万是倾国之兵。
尼堪出京那日,顺治亲送至德胜门,赐御用甲胄、弓矢。
这不是寻常出征,是赌国运。
十月,清军至湖南。
先破湘潭,守将马进忠退走。
尼堪不休整,连夜拔营,疾驰衡阳——他听说李定国在衡州集结,想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击溃。
十一月初四,清军抵衡州城外。
人困马乏,连营寨都未扎稳。
哨骑报:明军数万,已在前方列阵。
尼堪没等。
他下令全军突击。
初战大胜。
明军阵脚松动,丢盔弃甲,四头战象被俘,八百余匹战马归清。
他见明军溃退,认定是主力已溃,立刻点选两千精骑,亲自追击。
这是致命一错。
李定国早料到这一步。
他故意示弱,把主力埋伏在蒸水河畔的松林里。
那片林子不密,刚好藏兵,又不易被哨探发现。
他留老弱守衡阳,自己带精锐伏于侧翼。
清军前锋冲过去,明军佯退;尼堪一追,进了口袋。
伏兵四起。
战象从侧翼冲出,不是冲锋,是堵截——清军骑兵阵型瞬间被割裂。
明军火铳齐发,专打马腿。
尼堪身边只剩三百余人,被围在土丘上。
亲随劝他突围。
他说了一句后来被记入《清史稿》的话:“我,宗室也,宁死,无走。”
他挥刀冲阵。
身中十余创,犹格杀数人,最后被长枪贯胸,坠马而死。
尸首被明军抢回,连夜运走。
清军副将罗托收拢残部,稳住阵脚,未溃。
第二天,明军再攻,清军已结阵固守,难撼动。
李定国见战机已失,撤围退兵。
尼堪死了。
和硕敬谨亲王,定远大将军,阵亡。
这是清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战死沙场的亲王。
后来的年羹尧、福康安再大,爵位再高,也没这“唯一”。
乾隆修《贰臣传》,把孔有德列进去;修《宗室王公功绩表》,把尼堪单列一卷,标题就六个字:“敬谨亲王阵亡”。
消息传回,北京再震。
这次不是恐惧,是耻辱。
满洲以骑射立国,宗室以战死为荣——可荣是“冲锋陷阵而死”,不是“中伏轻进而亡”。
尼堪的死法,不体面。
礼部议谥,初拟“武愍”,后改“武烈”——“愍”是可怜,“烈”是壮烈。
一字之改,藏着朝廷的挣扎:既要承认他的忠勇,又要掩盖他的失误。
李定国两战,斩一汉王、一宗王,天下哗然。
永历帝在南宁(后迁安龙)遥封他为西宁王,加太子太师。
可封赏再厚,抵不过现实冰冷。
桂林、衡阳两捷,是战术奇迹,不是战略转折。
看孔有德之死:他身边不过三千人,广西清军主力分散在柳州、梧州、南宁。
李定国破桂林,清军损失不足万人;孔死后,耿仲明部从广东驰援,尚可喜守赣州不动,两广防务迅速补上缺口。
清廷反应极快——不是慌乱,是预案早有。
汉王死了,立刻调另一汉王顶上;定南王藩撤了,平南、靖南二藩照常运转。
再看尼堪之死:他带的是京营八旗,精锐,可死的只是前锋两千。
罗托接手后,七万大军完整无损,立刻反扑,夺回湘潭、宝庆。
李定国被迫退入广西,再难北进。
清军主力未伤筋骨,只折了一臂——还是自己伸出去被砍的。
真正致命的,是南明自己人动的手。
李定国上面,还有个孙可望。
张献忠死后,大西军四将军以孙可望为首。
他比李定国年长,资格老,威望高。
联明抗清,是他点头才成的局;永历帝能活到1652年,靠的是孙可望在贵州修宫殿、设六部、供粮饷——表面尊奉,实为挟持。
孙可望想要什么?不是恢复明朝,是当曹操。
他让永历封他“秦王”,比亲王还高半级;设“国主”仪仗,用天子卤簿;奏章称“臣可望”,不称名。
李定国反对。
他觉得,既已联明,就该真联——粮草归朝廷调,兵权归朝廷节,永历得有个皇帝样子。
两人在安龙(今贵州安龙县)吵过多次。
一次争执,李定国拔剑抵颈:“今日之事,唯死而已!若秦王必行僭越,定国请先死于阶下!”——这话见《明季南略》,不是演义。
孙可望这才暂缓称帝,同意李定国出师北伐。
李定国两蹶名王,捷报传回,孙可望表面贺喜,内心如坐针毡。
一个义弟,连斩二王,声望盖过自己,军心所向,已非可控。
他加快了夺权步伐:1653年初,调李定国回贵州“议事”;李定国疑有诈,拒不受命;孙可望即发兵三万,讨伐“违令之将”。
内战爆发。
李定国被迫两线作战:北拒清军,西防孙可望。
他写信给孙可望,言辞恳切:“今日清强明弱,譬如两虎相斗,猎者袖手。若我自相吞噬,清军坐收渔利,悔之晚矣!”——信是真的,收在《永历实录》里。
孙可望不听。
1654年,孙可望亲率十万大军西征。
李定国避战,退入云南。
孙可望追至交水(今云南沾益),两军对峙。
关键时刻,孙可望部将马宝、马惟兴阵前倒戈,大呼:“我等本大明臣子,岂可助逆伐顺!”——“逆”指孙可望,“顺”指李定国。
孙可望军溃,单骑逃回贵州。
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降清。
1657年,孙可望献贵州、云南地图,引清军入滇。
吴三桂率兵跟进,势如破竹。
李定国回天乏术,节节败退。
1659年,永历帝逃入缅甸;1661年,被缅人缚送吴三桂;1662年,昆明篦子坡绞杀。
李定国得知永历死讯,呕血数升,一病不起。
临终前对儿子李嗣兴说:“宁死荒徼,无降也!”——跟他义父张献忠,一字不差。
他死后,残部或散或降。
李嗣兴降清,得授陕西提督,善终。
孔四贞嫁孙延龄,守广西,后因三藩之乱被软禁京师,终老。
这些后事,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李定国赢了两场不该赢的仗,却输掉了整盘棋。
他砍倒两棵大树,没看见整片森林正在自燃。
孔有德死于轻敌,尼堪死于急功,孙可望死于贪欲——而李定国,死于忠诚。
忠诚于什么?不是朱明王朝,是“汉”字背后那点不肯跪的脊梁。
清军入关后,招降纳叛,效率奇高。
洪承畴降了,祖大寿降了,吴三桂降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早降了。
连郑芝龙都想降,被儿子郑成功绑了也没用。
可李定国不降。
张献忠死了,他能割据云贵,像孙可望那样当土皇帝;两蹶名王后,他可趁势称帝,南面称孤;永历死后,他可退守缅甸,苟全性命。
他都没选。
他选了一条最难的路:扛着一面裂了的旗,带着一群散了的兵,在所有人都说“完了”的时候,偏要试一试——试试看,这天下,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他试了。
桂林城头火光冲天时,他在;蒸水河畔伏兵四起时,他在;交水阵前马宝倒戈时,他还在。
直到昆明城破,永历北狩,他才放手。
放手不是认输,是知道:旗倒了,人可以死,但有些东西,不能跟着倒。
比如,一个汉人,站着死,不跪着活。
这事,今天看,像传说。
可当时,就是这么几个人,硬生生在绝境里,劈出了一道光。
光很短,一闪即灭,可足够照见后来者脸上——是泪,还是汗,还是血。
李定国没读过多少书,张献忠教他认字,就教了“忠”“义”“死”“战”几个。
他一辈子,就把这四个字,刻进了骨头里。
桂林那把火,烧了定南王府;衡阳那片林,埋了敬谨亲王;安龙那间屋,困了永历天子——可李定国心里那点火,到死没灭。
灭的,是时代。
他生得太晚,又死得太早。
晚到明朝气数已尽,早到清朝根基未稳。
夹在中间,像一根楔子,硬生生钉进两块巨石的缝隙,自己粉身碎骨,只为争那一寸空隙。
后人说他“孤忠”。
孤是真孤,忠未必是忠朱家。
他忠的,是千万不愿剃发的农夫,是宁可跳崖不降的士子,是被屠城时抱紧孩子冲进火海的母亲——这些人没名字,史书不记,可李定国替他们打了那两仗。
两蹶名王,不是传奇,是绝望中的最后一搏。
搏赢了,天下震动;搏输了,青史几行。
可若连搏都不搏,连名字都不会有。
李定国的名字,是用血写的。
写得歪歪扭扭,可够重,够烫,够让三百年后的人,摸一摸,还觉得手心发烫。
他不是完人。
他优柔,对孙可望一忍再忍;他固执,死守联明一条路;他迷信战象火铳,低估清军韧性。
可这些缺点,没让他矮半分。
相反,正是这些“不完美”,让他像个真人——不是神像,是血肉之躯,在泥泞里爬行,指甲缝里全是土,还抬头看天。
看天有没有光。
有。
桂林城破那夜,火光照亮半座城;衡阳林中那日,松针沾满血露,亮得刺眼。
光在,人就在。
人不在了,光还在。
——就在那些不肯低头的脊梁里,在那些宁死不剃的发髻里,在那些明知必败仍要挥刀的刹那。
李定国死了,年四十二。
没墓志铭,没祠堂,尸骨无存。
传说葬在勐腊(今云南西双版纳),可没人找得到。
老百姓偷偷给他立了个“李晋王庙”,在乡间,香火断断续续,三百年没灭。
香火灭不灭,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人记得:曾有这么一个人,在所有人都跪下的时候,他站着;在所有人都说“算了”的时候,他说“再试一次”;在所有人都逃的时候,他回头,冲向火海。
就为这,值得记住。
不为他赢了多少仗——他其实输了一辈子。
只为他,到死,没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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