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唯美|深情|精短
小说|母亲的裁缝铺
陕西|贠靖
主编点评
wyqk2016
作家贠靖的小说《母亲的裁缝铺》,以细腻的笔触勾勒改革开放初期乡村生活的变迁。通过母亲从渴望缝纫机到开裁缝铺的波折,折射出农民对美好生活的朴素追求。桑珠嫂子的介入与背叛,暗喻乡村人际的复杂与亲情矛盾,父亲沉默中的担当则增添温情。小说以“三转一响”为时代符号,展现物质进步如何重塑社会关系。母亲从欣喜到困惑再到坚韧的成长,凸显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中的尊严与智慧。结尾裁缝铺的兴衰,寓言式地记录了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贠靖 母亲的裁缝铺
包产到户后,家里日子好过一些,有了一些活钱,母亲的心思就活泛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母亲瞄一眼父亲,欲言又止。
父亲说:“有啥话你就说嘛!”母亲这才说:“大姐家不是新买了一台缝纫机嘛,做针线活可快了,我想跟你商量……”父亲抬抬眼皮:“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咱们家也买一台?”母亲赶紧点点头。
大姨家买缝纫机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大姨夫在镇上的农具厂跑采购,算是脑袋瓜比较灵光,最早富起来那一批人。我们家跟他们家没法比。所以母亲犹豫半天,不知怎么跟父亲开口。她怕父亲说她腰包里刚有几个钱就烧包,买那玩意干啥,这么多年没缝纫机不照样过来了?是少谁穿的了?
说实话,母亲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她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母亲脸上喜滋滋的。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几天母亲走路也步履轻快,像踩在水上一样。
“姨,这是家里有喜事啦?”邻居的桑珠嫂子盯着母亲问。母亲不说话,只是笑。桑珠嫂子的嘴快,嘴上从来没只把门的琐,母亲怕传出去大伙说她“晾不冷”(方言,意思沉不住气,显摆。)再有,村里人都说桑珠嫂子在镇上念过高中,心气高,见不得别人比她家过得好。
母亲心想,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过几天缝纫机买回来,往家里一放,不用多嘴,大伙就都知道啦!
父亲上班走后半个月都没回来,这下母亲有点沉不住气了,天天往门口跑,站在坡上头神不守舍地张望。
桑珠嫂子走过来,偏着脑袋打量着母亲问:“姨,你这是在等叔吧?他可是有些日子没回来啦!”“啊,他呀,单位忙嘛!”母亲闪烁其词道,她神色慌张地低着头走进院子,手捂着胸口,心扑腾扑腾地直跳。
母亲心想,我说嘛,他怎么那么爽快就答应了,平时买只碗啊盆子的,都思量半天:“家里不是有碗嘛!”那用了几十年的粗瓷碗和新式的搪瓷碗能比吗?上头全是豁口,家里来了客人都不好意思往外拿!
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这家伙,或许他压根就没想着买缝纫机,就那么随口一说。已经好几次了,他总是耍赖,说过的话翻脸就不认账。比如,母亲跟他说过好几回了,你在外边工作,省一省,给自己买双皮鞋吧,鞋是男人的脸面!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知道啦!”可就是不见行动,母亲追问起来,他总是嬉皮笑脸地抬抬脚:“这鞋不是好好的嘛,买啥皮鞋!”
母亲已对父亲彻底失去信心。她暗自庆幸,幸亏买缝纫机的事没对人讲,否则落了空该有多丢人!
那几天,母亲吓得连家门也不敢迈出一步,怕桑珠嫂子又问起啥。
谁也没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不声不响干了件让全村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他不仅买回一台缝纫机,还顺带买回一辆自行车。要知道,在村里最有钱,日子过得顶呱呱的,桑珠的姐姐桑玉家,男人包产到户后就在外面跑运输,也不过就只买了一台缝纫机!
这下就在村子里轰动了。我们家这么多年,总算是在村里扬眉吐气出了一回风头!
父亲回来的时候叫了一辆三轮车,车上载着两只大纸箱,他坐在车帮子上,手扶着纸箱。进村后车屁股后头跟了一大帮孩子看稀奇,一路上不停地有人问:“回来啦,这是买的啥稀罕物,这么大的纸箱?”父亲一脸的春风得意,仰着头朗声道:“缝纫机、自行车!”他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在脆响。他还从来没这么风光过!
“啥?缝纫机、自行车?一次整两大件呀?我的个乖乖!”问的人惊得睁大了眼。他们除了羡慕更多的是佩服:“瞧这日子过得!”
母亲压根不知道父亲买了缝纫机、自行车回来,还在院子里拾柴禾,桑珠嫂子风风火火地进来,夺过她手里的柴筐丢到地上说:“姨,还捡啥柴禾,快去瞧瞧叔给你买啥稀罕物回来了!”母亲一脸茫然,她尚未明白过来咋回事,父亲已跳下三轮车,站在门口,笑嘻嘻盯着她。
“真咥了个大活回来?”母亲惊得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姨,高兴坏了吧?”桑珠嫂子扯扯母亲,瞥一眼街东头那边,故意抬高嗓门道:“这下你们家可是村里最出人头地的喽,一下添了两大件,啧啧!”桑珠的姐姐桑玉家就在街东头,门前临街盖了三间青砖大瓦房,外立面还贴了红的白的瓷片。
村里早有传言,说桑珠桑玉姐妹两不和,桑珠总对人说:“凭什么她过得比我好!”一开始母亲还不信,说亲姐俩,不至于妹妹眼气姐姐!现在她有点信了,她瞅着桑珠,似乎有所醒悟:我说呢,她对我们家的事那么上心,原来是想借我们压一压她姐姐家的风头呀!
三轮车师傅帮忙卸下纸箱打开,桑珠嫂子惊得跳了起来,她绕着自行车一遍遍地打量着,伸手摸一摸,大惊小怪道:“我的个乖乖,还是飞鸽牌呢!”
母亲端了一盆热水出来,让师傅洗把手进屋歇会,她说:“跑了这么远的路,真不知该咋感谢,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师傅说:“不用了,回去还要送货呢!”
那时人们手里有了闲钱,都憋着一股劲,像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给家里添置“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尤其是嫁姑娘娶媳妇,那更是嫁得好不好的衡量标准。这下商店的门都快被挤破了,没后门,手里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家一下添置两大件令大伙羡慕的原因。
自从两大件置回来,桑珠嫂子天天往我家跑,说要教母亲如何使用缝纫机。她说:“我家那个活宝是指望不上了,他就是个猪脑子!”我妈戳一下她:“我大侄子多好呀,他对你也好,不能这样说自己男人!”桑珠听了呸一口:“姨,我这样说,是不是在贬低自己呀?”“知道就好!”我母亲说:“快回去吧,别老往我这儿跑!”她这样说还有一层意思,怕桑玉知道了说她和桑珠合起伙来跟他们家对着干,她可不想落这个话把!
母亲和桑珠嫂子她们在屋里说话的时候,我和姐姐就悄悄地推上自行车去外边学骑车。听到响动,母亲抬头看着屋外大声地叮嘱:“慢点,当心摔坏了车子!”
母亲很快就学会了用缝纫机做衣服。她说:“这缝纫机真比人快不少呢,一件衣服一会功夫就缝好了!”
父亲回来母亲告诉他:“桑珠这几天一直劝我开个裁缝铺,她说大伙有了钱,能找人干的都不想自己干。我在想,挣不挣钱的倒无所谓,能方便大伙也是件不错的事情!”父亲说:“这件事你自己定,我没什么意见。不过我得提醒你,咱那个侄媳妇,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你得提防着点……”“你别总把人想那么坏嘛……”母亲白了一眼父亲:“桑珠那心思你还不知道,她就是心气儿高了点!”
父亲没再说啥。
父亲走后桑珠嫂子就又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纸牌子,上边用毛笔写着“便民裁缝铺”五个字。
走到我家门口,她朝里瞅瞅,让母亲拿出凳子、钉锤,她在地上捡了一截木棍,站上去,将木棍楔进墙里,挂上牌子,跳下来看着:“嗯,还挺像回事嘛!”
就这样母亲的裁缝铺在桑珠嫂子的生拉硬拽下开张了。母亲负责裁剪缝制衣物,桑珠嫂子负责张罗生意。她们把价格定得非常低,缝制一件上衣一块五,裤子一块钱。
很快村里的人都把布匹拿到我们家来裁缝。
街东头的桑玉家那边一下子门可罗雀,没了生意。这下可苦了母亲,她白天忙着量衣裁布,晚上熬夜缝制。既然大伙这么信得过她,把布匹拿来让她做,她不想让大伙失望。
那些天,每天晚上我们睡一觉醒来,母亲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传来哒哒哒的缝纫机踩踏声音。院子里的月光也像被踩碎了一般,撒下一地的斑驳。
到了天亮,桑珠嫂子就揉着惺忪的睡眼过来,拿起铺在床上的衣物看着:“这么快呀,全赶出来啦!嗯,这针脚还真细密呢!”
母亲这会才有时间扒在缝纫机上眯一会,她抬一下头说:“你要觉着行就赶紧给大伙送过去吧,那上边的纸条上有名字!”“我知道,你还是躺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吧!”桑珠嫂子说。
按照母亲定的规矩,与钱有关的事情她概不染手。便民裁缝铺揽活、送活、收钱的事儿全是桑珠嫂子在负责。她拿回来的钱就放在抽屉里,母亲从来不清点。有几次,她让母亲数一下,母亲说:“我还信不过你呀!”
在母亲看来,她要做的事儿,就是把衣物缝制好。本来她也没打算挣大伙的钱。
有一阵子,桑珠嫂子来得有点少,她说家里有点事。
的确那些天聂康大哥出去跟人学做木匠活了,我妈就自己送活。她对桑珠嫂子说:“你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才是正事呢!这边有我在你就放心吧,送活嘛,也就抬抬脚几步路的事!”“那你注意休息,别累着啊!”桑珠嫂子说。此后,她有十多天没来我家。
这时裁缝铺出了一些事情,有人说我母亲把人家送来的全棉布咔叽,偷换成了不值钱的“的确良”。而我父亲身上就穿了一件新做的咔叽上衣。但那布料是桑珠嫂子给的,她说认识镇上商店的人,托后门买的。当时我母亲从抽屉里拿了钱给桑珠嫂子,并当着她的面说:“你叔他有上衣,要么咱给聂康缝一件吧!”桑珠嫂子忙摆着手:“他一个种地的,穿那么好的衣服干啥!”
现在出了这种事,母亲有口难辩,她觉得只有桑珠嫂子出面才能跟大伙解释清楚。但她已好几天没露脸了,门上挂着一把铁锁,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母亲出去打听了半天,也没人说得清桑珠嫂子上那去了。倒是有人说,前几天看到桑珠去她姐家。那人说:“要么你去桑玉家问问?”母亲看看街东头,想一想还是摇了摇头。
传言甚嚣尘上,大伙看上去都有些信了。因为来我家做衣服的人一下子没了几个,街东头桑玉家门口却每天都有不少人出出进进,还拿着布料。
怎么会这样啊!母亲有些想不通。父亲说:“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跟桑珠走得太近,她心眼太多,你就是不听,这回瞧清楚她的真实面目了吧!”
母亲还在辩解:“全村的人都知道她和桑玉姐妹不和,再说帮我开裁缝铺也是她自愿的,她怎么可能转过身来又去帮桑玉?”
“有什么不可能的?”父亲说:“常言道,灰离火近,椽离檩近,再嫉妒、再眼气,那人家也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没准她现在又嫉恨你比她过得好呢!”
母亲见说服不了父亲,就赌气躺到床上去,用被子蒙着脸。
父亲说:“你这样于事无补,只能是和自己过不去!”
“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母亲坐起来吼道。
父亲说:“依我看,反正也没人找你做衣服了,干脆咱把这裁缝铺的牌子摘了吧?”母亲披散着头发大声喝道:“你敢!要摘也得等她回来把话说清楚再摘!”
“她要想回来早回来啦!”父亲撇撇嘴道:“我瞧她就是故意躲了出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节骨眼上桑珠嫂子自己回来了。
母亲见她从街东头过来,着急地跑过去,抓着她的肩膀问:“桑珠,你跑哪儿去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你回来,可急坏我了!你快告诉姨,那件事你知不知道?”
桑珠嫂子不说话,她拨开母亲的手,进屋去关上了门。
“瞧见了吧!”父亲气哼哼道:“聂康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反复无常的媳妇!”
第二天,母亲又去找桑珠嫂子,要她跟大伙把话说清楚。桑珠嫂子要么关着门不见母亲,要么任凭母亲怎么喊叫她就是不说话。母亲气得蹲在地上捶着双腿哭了起来:“你这样让大伙怎么看我,我里外不是人了,呜呜……”
更让母亲难以接受的是,桑玉一家要搬到镇上去住了,把他们家街东头的院子连同裁缝铺给了妹妹桑珠。
父亲说母亲就是太善良,人善才会被人欺。他看着躺在炕上的母亲说:“这回你总该死心了吧,我去把那牌子摘下来!”“你别摘!”母亲说:“我倒要看看,谁能撑到最后!”她的强脾气又上来了。
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悬念了,母亲很快又赢得了大伙的信任。不过好景不长,随着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深入,大伙的日子越来越好过,村里很多人家都买了缝纫机、自行车,裁缝铺也就没人光顾了。
这天父亲回来说,他看到桑珠嫂子在我家门口踅摸,他对母亲说:“这回你可别再招惹她,离她远点!”
母亲没听父亲的,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就跑了出去。
作家档案
感受文字的温暖
贠靖,现居西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在《莽原》、《短篇小说》、《秦都》、《三秦都市报》、《人民邮电报》、中国作家网等报刊及网站发表小说、散文数百篇。出版作品集《朋友》,小说《最后的马帮》、《矿上来了个年轻人》、《荷花》、《老况》、《扶贫路上》、《小戏骨》及散文《舅舅》、《母亲的人生哲学》等被编入高中语文试卷。
文艺轻刊
优质原创集散地
总顾问:常智奇(著名文艺评论家)
顾 问:
郭 平 冰 泉 王永华 姜 毅
编 委:
程莫深 汀 兰 阿 静 邓立鹏
冰 轮 凌 云 宋希晨 坦克兵
素 心 清 幽
本刊定位:青春、唯美、深情、精短。
来稿体裁:原创首发小小说、散文、评论、现代诗。1500字左右。拒一稿多投!拒AI写稿,一旦发现,彻底封杀!来稿请用word文档,文字、标点校对精准。
来稿要求:作品+个人简介+作者照片+加主编微信:cms_cq26
投稿邮箱:wyqk_26@163.com
扫描二维码了解更多资讯
本刊图片来源于网上
▼要事回眸▼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