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讨董联军并没有取得像样的战果。
讨董联军发起的所有进攻均遭受重挫:
酸枣联军在曹操的引领下率先向西进军,张邈也派部将卫兹分兵跟随曹操。甚至袁绍也派兵助力。但曹操行至荥阳汴水,遭遇董卓大将徐荣的伏击,联军死伤惨重。曹操战败后,众将便更不敢进攻了,大家每日饮酒作乐,直至粮草耗尽,便分头撤退。
河内联军由袁绍率领。他尝试派河内太守王匡进攻,董卓用疑兵之计,派兵从平阴县渡河佯攻,另外又派遣一支精锐经小平津渡河绕后攻击,在津北将王匡打得大败,王匡军伤亡殆尽。此战之后,袁绍便驻兵转为防守,再没有什么大的行动。
鲁阳联军由孙坚挑起大梁。孙坚统率带来的荆州军,和李旻、李延的州兵一起向洛阳进军。可不巧在梁东遭遇了徐荣劫掠的军队。之后董卓部将牛辅又率军参战。面对规模庞大的董卓军,孙坚力战不敌,全军覆没。
之后,孙坚虽然先后打败了董卓和吕布,成功攻入洛阳城,但接下来却没有取得更多的进展。在洛阳城转了一圈随即撤退。
卓寻徙都西入关,焚烧雒邑。坚乃前入至雒,脩诸陵,平塞卓所发掘。讫,引军还,住鲁阳。
因为洛阳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后来汉献帝返回洛阳时,对环境有着详细的描述:
是时,宫室烧尽,百官披荆棘,依墙壁闲。州郡各拥强兵,而委输不至,群僚饥乏,尚书郎以下自出采稆,或饥死墙壁闲,或为兵士所杀。
在这种情况下,洛阳的得失就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也说明孙坚之后的几场胜利,并没有让董卓伤筋动骨,董卓退出洛阳更像是一次战略性撤退。
或许这就让有些人难以理解了:讨董联军无大胜,董卓无大败。并且董卓打得是异常理智冷静,虽然挫败了联军进攻,但却没有丝毫冒进,而是依旧采取收缩战略。可见董卓在军事战略上是颇有章法的。
按照董卓以往的经验,这必将是个长期对峙之局。
董卓正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留下牛辅、李傕、郭汜、张济、董越等人布防在三辅各地,阻挡孙坚继续西进。也就是说堵死了由中原进入关中的口子。
此后董卓又先后在长安城东和郿县修筑坞堡,在其中储存了大量的钱粮,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
乃结垒于长安城东以自居。又筑坞于郿,高厚七丈,号曰“万岁坞”。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如果讨董联军实力还很强,那么董卓就堵住口子死守到底。如果讨董联军内部分裂瓦解了,那么董卓就能率军反击,荡平天下。
这妥妥地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的早期版本啊。
董卓的战略战术几乎无懈可击,挫败了讨董联军所有主要进攻,那么他究竟输在了哪里呢?董卓手握强悍的西凉铁骑,占据了粮食补给充足、适合长期坚守的洛阳平原,为何还会被击败而被迫撤回关中?
董卓究竟败在了哪?
从天下局势来看,董卓的胜利注定只能昙花一现。
因为他的根基太薄弱了。
此前董卓是靠汉羌战争才得以发展起来的。
段颎自出征来共一百八十战,斩敌首三万八千六百余级,获牛马羊骡驴骆驼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用费四十四亿,军士战死四百余人。
这场战争的花费竟然占到了东汉朝廷全年进项的四分之一,甚至接近一半。董卓能够快速由边军小校成长为割据一方的军阀,显然是得益于朝廷的输血。
但凉州三明结束了汉羌战争,董卓和他的军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补给线。
后来董卓投靠过袁隗袁绍,又和其闹掰,失去其支持。
而仅仅依靠凉州的土地根本不足以支撑董卓平定天下。
从公元初年到公元600年,即东汉到南北朝时期,我国气候进入到第二个小冰河期。相关资料表明,这几百年内中国北方年均气温比如今至少要低1℃—2℃。
整个三国时期,除了198年至206年稍微消停一点外,其他年份几乎就是大规模灾害不断。
灾害多了,粮食就大幅减产。
况仆(臧洪)据金城(东武阳)之固,驱士民之力,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匡困补乏,以悦天下,何图筑室反耕哉!
中原地区日常光景生产三年才能够满足军队一年作战所需。
而凉州地处西北边陲,本来农业种植条件就不如中原,遭遇小冰河期的侵袭之后,情况更为糟糕。
今西州边鄙,土地瘠埆。
缺乏养分的土壤,使得当地农耕产出十分有限,无法养活大量的军队。
东汉末年的凉州
有人可能就不理解了:董卓不是已经占据洛阳了吗?洛阳处在中原核心区,是天下钱粮汇聚之地。
既然占据了洛阳,董卓还会缺粮吗?
没错,刘秀在东汉建国之初将都城由长安迁移到洛阳,自然有后勤补给上的考虑。
洛阳处在富庶的洛阳盆地之中。该盆地是由伊河和洛河冲积形成的,也被称为洛阳平原。
盆地四面环山,邙山在北、伏牛山在南、崤山余脉在西,形成一块天然的闭合区域。这块区域易守难攻,用来建都是再好不过了。
另外因为盆地内部是冲积平原,伊河、洛河携带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在此沉淀下来。
这里有一点要注意,当时黄土高原植被比现在要茂盛得多,所以可以想象黄河冲积形成的洛阳平原的土壤必定比现在更为肥沃,加上地下水位较高,所以非常适合农耕。
加上东汉时期对洛阳平原的持续开发,必然让其具备很高的粮食保障能力,足以应对长期战争。
那董卓怎么还会缺吃少喝呢?
因为东汉中后期动荡的局势,让洛阳的生产遭受了破坏性打击。
在汉羌战争的一番消耗之后,黄巾军起义又给洛阳附近的农业生产带来了摧毁性打击。张角率河北军、波才带颍川军、张曼成引南阳军,曾经分三路对洛阳及其周边实施过攻击。
董卓进洛阳之后在补给不足的情况下也曾大肆劫掠。
当时北方以粟米为主粮,粟米一年仅能成熟一次。一旦遇到这些战乱灾害,搞不好一整年就颗粒无收。
这些因素都造成洛阳粮食生产体系的崩溃。
谷一斛至数十万。
当然洛阳的粮食除了依靠本地生产,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黄河流域。不足的部分可以由太行山以东地区,即冀州、兖州、青州等地的陆路和水路运输来凑齐。相比效率较低的陆路来说,通过黄河进行水路运输是大头。
可问题是讨董联盟让这条运输线受到严重影响。
190年,关东各地势力共同推举袁绍为盟主,一起讨伐董卓。
这支联军主要来源分为三块:兖州、豫州两路人马组成酸枣联军;冀州人马组成河内联军;荆州人马组成鲁阳联军。
酸枣联军和河内联军所处之地,冀州、兖州、豫州是黄河流域的传统农耕区,也是洛阳重要的粮食来源地。
这样看来,洛阳的粮食就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讨董联盟局势图
为了维持军队补给,董卓使出了最恶劣的手段:劫掠。
他派兵袭击了颍川郡阳城县。
尝遣军到阳城。时适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云攻贼大获,称万岁。
四处派军队明抢。
卓先遣将徐荣、李蒙四出虏掠。荣遇坚于梁,与战,破坚。
让吕布去盗掘帝陵和公卿大臣的墓冢,拿了珍宝换物资。
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已下冢墓,收其珍宝。
此外董卓还找借口侵吞关中豪强的家产。
又稍诛关中旧族,陷以叛逆。
(董)卓使司隶校尉刘嚣籍吏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有应此者皆身诛,财物没官。
董卓以叛逆、不忠不孝等罪名诛杀各地豪强,其家产自然就落入董卓手中。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的行为。过度的劫掠,为董卓招来更多恶名,让他更加不得人心。
有人就会说了,既然都这么困难,董卓为何不赌一把,直接向中原地区进攻,占据那些中原粮仓,补给缺乏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可问题是,董卓真的打不动了。
讨伐董卓的联盟中,荆州人口规模居天下第一,为630万左右;冀州居第二,人口为590万左右;豫州居第四,人口在520万左右;兖州居第六,人口在400万左右。当时全国总人口约为4893万人。
也就是说这四个州就占去了天下人口的近一半。这些都为讨董联军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和士兵。
所以孙坚能够在被董卓打得全军覆没之后,还能很快满血复活,又带着一支规模庞大、补给充足的军队前去进攻。
孙坚赢在了后勤上
即便讨董联军的进攻一再被挫败,依旧不会影响其战略优势:
董卓的粮食、兵员补给的大动脉都已全部被掐断了。
讨董联军一直保持着对董卓的战略压制。就算讨董联军不进攻,都能够生生地将董卓围死、耗死。
这种情况下,董卓的军队必然是越打越少,越打补给越缺乏。
最终董卓被孙坚的车轮战给打败了。
卓自出与坚战于诸陵墓间,卓败走,却屯黾池,聚兵于陕。坚进洛阳宣阳城门,更击吕布,布复破走。
所以董卓的战略,只适合进行突然袭击并迅速改变东汉权力格局,然后通过挟持天子并笼络士族来最终征服天下。
他这个思路本没有错,后来曹操也是这么干的。但问题是曹操时代,拥护汉室的士族势力已经大为削弱,曹操遇到的阻力要小得多。
而董卓作为第一个站出来打破秩序的人,必然会遭遇最为猛烈的反击。
我们打败国王九十九次,他仍是国王;国王打败我们一次,所有的人都要被绞死。
就算董卓的战术再完美、再成熟,依旧不能改变其战略上的失败。既然无法改变东汉的权力结构,那么接下来他就会遭受到旧权力体系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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