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二十六年,从来没想过会去跟踪自己的丈夫。

张建国退休那天,我还特意炖了他爱吃的红烧肉。他坐在餐桌前,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说:"味道变了。"我看着他,没接话。其实是他变了。

最开始我没在意。退休的人总要有个适应期,我理解。他以前在单位是技术科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现在突然闲下来,失落是正常的。可问题是,他并不失落。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出门,晚上五点多回来,比上班还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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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了?"我问过一次。

"散步。"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躲闪。

我没追问。夫妻之间要给彼此空间,这是我一直信奉的。但有天我下楼倒垃圾,碰见楼下的王姐,她说:"你家老张最近精神头不错啊,天天看见他往南边去。"

南边?那边除了几个老旧小区,就是个废弃的厂区。他去那儿干什么?

我开始留意他的衣服。有次他换下来的衬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我用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次,我看见他裤兜里露出个红色的角,拿出来一看,是超市的购物小票。上面写着:儿童牛奶、饼干、水果。

我们没有孙子孙女。儿子还在国外读书,连女朋友都没有。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张建国侧着身睡得很沉,鼾声均匀。我想起年轻时他追我的样子,想起我们一起熬过的那些苦日子,想起儿子出生时他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的模样。二十六年了,他真的会背叛我吗?

第二天,我跟着他出了门。

他走得不快,手插在裤兜里,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的树。我远远缀着,心跳得很快。他果然往南边走,穿过两条街,拐进一个老小区。小区里很破,墙皮剥落,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他在三号楼前停下,抬头看了看,然后走了进去。

我等了几分钟,也跟了上去。楼道里很暗,灯坏了。我摸索着往上走,听见二楼传来说话声。是张建国的声音,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我站在楼梯拐角,手扶着墙。不知道为什么,脚突然迈不动了。

"你来啦。"那个女人说。

"嗯,买了些吃的。"张建国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是我很久没听到过的那种温柔。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最后几级台阶。门虚掩着,我推开一条缝。

屋子很小,光线昏暗。张建国坐在一张旧沙发上,旁边站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旧的格子衬衫。她手里拿着个苹果,正在削皮。沙发对面的轮椅上,坐着个十来岁的男孩,头歪向一边,手脚都很僵硬。

"来,吃个苹果。"女人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到男孩嘴边。男孩努力地张开嘴,吃得很慢,很艰难。

张建国从袋子里拿出牛奶和饼干,放在桌上。然后他走到男孩身边,蹲下来,轻轻地握住男孩的手。"小宇,叔叔教你的那个词会说了吗?"

男孩嘴角动了动,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

"对,很好,进步了。"张建国笑了,是我很久没见过的那种笑容。

女人在一旁抹眼泪。"张哥,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说这些。"张建国站起来,拍拍裤子,"我每天来陪小宇说说话,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

"你对我们这么好,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报答什么。当年要不是你哥,我早没命了。这点事算什么。"

我靠在门框上,腿有点软。

那个女人是张建国的救命恩人的妹妹。二十多年前,张建国在工地上出事故,是那个工友豁出命把他从塌方的土堆里刨出来的。后来那个工友得了癌症,走得很早,留下这个患脑瘫的儿子和守寡的妻子。

张建国退休后打听到她们的下落,开始每天来帮忙。陪孩子说话,给孩子做康复训练,有时候还塞点钱。他怕我担心,怕我多想,所以什么都没说。

我轻轻地退了出去,下楼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了。不是委屈,也不是释然,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以为我了解他,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以为他变了,其实变的是我,是我用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把他想得太坏。

晚上他回来,照例什么都没说。我炒了他爱吃的青椒肉丝,还煮了米饭。他吃得很香,说:"今天味道不错。"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他抬起头,筷子停在半空。

"我都知道了。"我看着他,"以后我陪你一起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他愣了一会儿,点点头。眼眶有点红。

其实婚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对方心里藏着什么。有时候你以为最了解的人,恰恰是最陌生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继续走下去,愿不愿意在某个转角,重新认识他一次。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