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本文转自“小学文献学”,收入《左盦外集》卷六,《刘申叔先生遗书》第四十六册,题作“中国文字流弊”。目录下标“《国文典问答》附录[前九年]”。《国文典问答》,未见。[前九年]即确知作于1903年。旨在知识分享,如涉版权问题,联系小编删除。

《汉书·艺文志》以六书为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而古今之言六书者悉莫能外。其说殆即《周礼·保氏》所谓“教以六书”与《尔雅》之释字义也,以义为主,故“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大抵不外乎转注,所谓互训也。然“释训”一篇,颇有合主词所谓词缀、系词而成句者。如凡曲者为罶,鬼之为言归也,是“释宫”以下用此法者尤多。大抵“释诂”以下皆用归纳法,所谓数字一义也。“释宫”以下皆用缀系法,所谓一物一名也。由前之法观之,所谓有涵之名词也,由后之法观之,所谓立名词以为物之徽识也。《尔雅》之例盖如此。

若夫《说文》之例则异是。许君之立说也,推古人造字之由,先有字义,继有字声,乃造字形,故其说字义也,必与形声相比附。诚以字之有形声义也,犹人之有形影神也,形神相离不能为人形,声义相离不能成字。然以《说文》之分部观之,似专以字形为主,盖以义有歧训,声无定音,惟字形则今古不易耳,此许君不得已之计也。郑渔仲《通志》之言曰:独体为文,合体为字。故文统象形、指事二体;字者孳乳而浸多也,合数字而成一字者皆是,即会意、形声二体也,四者为造字之本也。转注、假借为纬,用字之法也。是说也,果足以该中国文字耶?曰东西各国之文字,独体者为声,即字母也。中文之独体者为象形、指事,则亦中国之字母也。以象形、指事为中文之字母,以会意、形声为中文之孳乳,其识殆非许君所及矣。虽然中国之文字,岂能历久无弊哉,吾试即其最著者言之。

一、字形递变而旧意不可考也。如日字之篆文作⊙,所以象日之形也,至易为日字,则象形之义失矣。月字之篆文作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所以象月之形也,至易为月字,则象形之义又失矣。考殷代红崖石刻之文字,皆象物形,与埃及之古碑同,而后世之字形,则无有得其仿佛者。又如由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字变为山字,则无以象其洞穴之形;由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字变为水字,则无以象其长流之形。古人造字主于象形,字形递更而所象之形不改,其弊一也。

二、一字数义而丐词生也。中国之文字,有虚实之用不同而其字形则同者,同一好字而或读为好恶之好,或读为美好之好。同一知字而或读为知识之知,或读为知愚之知。同一恶字而或读为好恶之恶,或读为美恶之恶;上意属他动词,下意属形容词中之静词,在西文早分为二字,而中文则以一字兼之,所谓一字数义也。然此仍以读音之不同别之也。若夫《大学》在“明明德”两明字之形声无一区别,而义有虚用实用之分,则非通字学者不能解矣。然此犹曰仅虚实之用不同耳。若夫称物之轻重者为权,而较事之轻重者亦为权;量物之长短者为度,而法之有定者亦曰度,此则不可解矣。又如同一翦字,而《尔雅》一训为勤,一训为伐,浅学者将何从分别乎?且风者,大块噫气也,因其速而朝廷之化亦称为风化,复由风化之化引伸之而诗亦称为风诗矣,字则犹是而义之相去已远矣,此非丐词之失乎。其弊二也。

三、假借多而本意失也。如初字本训为始裁衣,假借而训为始,用之既久,裁衣之义尽失,而初字之从衣仍如故。又如《说文》一书以形为主,苟恒见之解与字形不合者,反以罕见之意解之。如焉字用为助词,自周已然,而《说文》仍释为鸟,非所谓以罕见之义解字者乎。然造字之古义已久失传,必欲举而著之,此许君泥古之失。其弊三也。

四、由数字一义也。西人之释文字者,皆用界说。界说者,所以限一字所涵之义也。凡公名玄名皆有涵者也,专名察名多无涵者也。而界说之中有数字归一类者,是为归纳法。有一类演为数字者,是为演绎法。若中国之造字也,以意为主者多用归纳法,如《尔雅》“释诂”三篇是也;以形为主者多用演绎法,如《说文》之立部首是也。然数字一义之弊,皆生于转注之多,一则义易淆,难于辨别,二则造字益众,重复愈多。其弊四也。

五、由点画之繁也。日本之片假名,每字未有愈四画者,若中文为部首之字,如马如鸟,有多至十余画者,则记忆也难,而识字作字者皆鲜矣。其弊五也。

有此五弊,此中国文字所以难通也。盖言语与文字合则识字者多,言语与文字离则识字者少。西人之文字有古文及本国文之分,古者希腊、拉丁文也,修古学者始习之,而本国文则无人不习,此识字者所由多也。若中国所习之文,以典雅为主,而世俗之语,直以浅陋斥之,此中国文学致弊之第一原因也。今欲革此弊,厥有二策:

一曰宜用俗语也。西儒培达尼耶氏之言曰:修古文学者至十五六年而毫无实用,及归其古乡,只夸其善拉丁、希腊语而已。以此语而论中国之文士,则孰非蹈此弊者乎?致弊之原因,由于崇拜古人。凡古人之事,无不以为胜于今人,即言语文字亦然。而评文者每以行文之雅俗定文词之工拙,此固中国数千年积习使然而不可骤革者也。欲救此弊,宜仿《杭州白话报》之例,词取达意而止,使文体平易近人,智愚悉解。其策一也。

二曰造新字也。自武后刘俨造新字以来,久为世儒所诟病,不知此无足病也。古人之造字,仅就古人所见之物为之,若古人所未见之物,而今人见之,其不能别创新名也明矣。中国则不然,物日增而字不增,故所名之物无一确者。今者中外大通,泰西之物,多吾中国所本无,而中国乃以本有之字借名之,丐词之生从此始矣。此侯官严氏所以谓中国名新物无一不误也。今欲矫此弊,莫若于中国文字之外,别创新字以名之,循名责实,使丐词之弊不生。其策二也。

此二策者,固吾中国学者所大倡反对者也。然新理日明,中国必有行此二策之一日,此吾之所敢豫言者也。此二策行,庶中国文字可改良矣,非筹教育普及之第一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