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冬,北京的积雪没到脚踝,养心殿内的争论却掀得人冒汗。“新疆孤悬塞外,每年耗银数百万,不如撤防保东南!”李鸿章的话刚落,朝堂上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户部尚书宝鋆晃着算盘:“海防需购铁甲舰,塞防要养十万兵,国库空得能跑马。”就在这时,一份来自西北的奏折被递上御案,落款处“左宗棠”三个字,力透纸背。
此时的左宗棠,刚从福建船政局的工地上赶来。63岁的他,眼角爬满皱纹,左手还沾着造船的木屑。可当他在朝堂上站定时,声音却比年轻官员还洪亮:“新疆丢不得!丢新疆,就是丢蒙古;丢蒙古,京师的城门就守不住!”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砸在满朝文武心上。没人敢轻视这个湖南老头的判断——他从刀光剑影里走出,太平天国乱时守过长沙,洋务运动时造过军舰,这辈子就没打过硬仗。
可很少有人知道,左宗棠的西北情结,早在二十年前就扎了根。1855年,他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就曾力主加强陕甘军备。那时他就断言:“西北不安,华夏难宁。”
此刻的西北,早已不是“不安”,而是燃遍了战火。从1862年开始,陕甘回乱就没停过,先是汉族与回族的冲突,再是各路叛军割据,最后连境外势力都插了手。
1865年,浩罕汗国军官阿古柏带着五百骑兵闯入南疆。这个满脸大胡子的中亚军阀,靠着弯刀和诡计,短短三年就吞并了南疆七城,建立起“洪福汗国”。
阿古柏背后,站着英国人的影子。伦敦的商人给了他两万支新式步枪,外交官在加尔各答与他签订通商条约,甚至提议“承认洪福汗国为独立国家”。英国的算盘很精:用阿古柏挡沙俄南下。
沙俄也不含糊。1871年,俄军以“保护侨民”为名,一举占领伊犁九城。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在诏书中直言:“伊犁是俄国进入中亚的钥匙,绝不能让给英国人。”
两个列强在中国西北掰手腕,清廷却像个旁观者。李鸿章的“海防论”越来越吃香,他在《筹议海防折》里写:“新疆乃化外之地,赤地千里,徒增漏卮。”
醇亲王奕譞举着李鸿章的奏折,在朝堂上喊:“东南是钱袋子,丢了上海、福州,朝廷就断了财源!西北那破地方,谁爱要谁要!”
左宗棠气得拍了桌子。他连夜写了《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里面算的不是银钱账,是生死账:“新疆年产玉石、黄金,牧场可养百万牛羊,怎是负资产?”
他更戳中要害:“俄国人占了伊犁,下一步就会吞蒙古;英国人扶着阿古柏,早晚会染指陕甘。到时候,他们一个从北打,一个从西攻,京师就是孤城!”
慈禧太后拿着左宗棠的奏折,翻来覆去看了三天。她不是不知道海防重要,但左宗棠的话里,藏着她最在意的“祖宗基业”。最终,她拍板:“命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要钱给钱,要兵给兵!”
可“要钱给钱”只是句空话。清廷国库只挤出两百万两白银,连半年军饷都不够。左宗棠没等没靠,转身找到了胡雪岩。
胡雪岩是当时的“红顶商人”,手里握着江南的丝茶生意,还和英国汇丰银行有往来。左宗棠开门见山:“我要借三千万两,用海关关税做抵押。”
胡雪岩愣了:“海关关税是海防的钱,李大人不会同意。”左宗棠笑了:“英国人不是帮阿古柏吗?我借他们的钱打阿古柏,他们敢不借?”
果然,汇丰银行一听抵押是海关关税,又听说钱是用来打阿古柏,立刻松了口。《英国对华政策档案》记载,英国担心沙俄独吞新疆,宁愿借钱给清廷,也要保住制衡沙俄的筹码。
钱的问题解决了,左宗棠开始练兵。他把西征军从十万减到六万,留下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还在兰州建了制造局,请来德国技师,仿制毛瑟步枪和克虏伯火炮。
1876年春,左宗棠带着大军从兰州出发。队伍最前面,抬着一口黑漆棺材。64岁的他,糖尿病已经很严重,走路都要扶着拐杖,却当众宣布:“我不进新疆,就躺进这口棺材里!”
战争的第一枪,打在宁夏金积堡。这里是回军首领马化龙的老巢,城墙高两丈,城外挖了三层壕沟,还架着英国人送的洋炮。清军主将刘松山率部强攻,却被一颗流弹击中胸口,当场牺牲。
消息传到左宗棠大营,全军震动。朝廷里又有人喊“撤兵”,可左宗棠力排众议,提拔了刘松山的侄子刘锦棠。这个31岁的年轻人,比他叔叔更狠。
刘锦棠没硬攻,而是派士兵挖地道,把金积堡的水源断了。马化龙的部众渴了三天,终于撑不住开城投降。这场仗打了八个月,清军打通了通往新疆的门户。
1876年8月,西征军兵临乌鲁木齐。左宗棠定下“缓进急战、先北后南”的策略,刘锦棠又用上了声东击西的老办法——表面在大路摆开攻城架势,实则派精锐从小路奇袭古牧地。
古牧地是乌鲁木齐的门户,阿古柏派了五千精兵驻守。清军摸到城下时,叛军还在睡大觉。一阵炮火过后,城门被炸开,清军像潮水般涌进去,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了战斗。
乌鲁木齐的叛军吓得连夜逃跑,刘锦棠率军进城时,百姓们捧着馕和水来迎接。一位白胡子老人拉着清军士兵的手说:“阿古柏的人抢我们的牛羊,你们来了,我们才有活路!”
北疆平定后,左宗棠把大营迁到吐鲁番。接下来要翻越天山,攻打南疆。天山海拔四千米,冬天雪深过腰,士兵们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有个湖南籍士兵在日记里写:“山路上全是冰,走一步滑三步。不少兄弟脚冻烂了,就用布裹着继续走。将军说,早一天打过去,南疆的百姓就少受一天苦。”
1877年4月,清军发起总攻。达坂城的叛军以为清军翻山过来会疲惫,没加防备,结果被刘锦棠的炮火轰得抬不起头。城破后,清军发现了英国人给阿古柏的新式步枪,足足有三千支。
阿古柏在托克逊得知达坂城失守,当场吐了血。这个称霸南疆十二年的军阀,一路逃到库尔勒,最后被自己的侄子毒死。他建立的“洪福汗国”,没撑过半年就土崩瓦解。
清军一路向南,喀什噶尔、叶尔羌、和田相继光复。到1878年初,除了被沙俄占领的伊犁,新疆全境都回到了中国手里。消息传到北京,慈禧太后哭了:“祖宗的基业,总算保住了!”
可伊犁还在俄国人手里。沙俄驻华公使威胁清廷:“伊犁是我们流血占领的,想要回去,就得割地赔款。”
左宗棠没跟俄国人废话,他把大营设在哈密,命令士兵沿着伊犁河修堡垒、练骑兵。他还让人把那口棺材又抬了出来,放出话:“俄国人不还伊犁,我就打到圣彼得堡去!”
沙俄慌了。当时他们正在和土耳其打仗,根本没精力再和清廷开战。1880年,曾纪泽出使俄国,谈判桌上,他身后站着的,是左宗棠的十万大军。
曾纪泽是曾国藩的儿子,也是当时最懂国际法的中国人。他据理力争,把沙俄提出的“割让伊犁南部”改成“赔偿九百万卢布”,硬是把大部分伊犁土地给要了回来。
1881年2月,《中俄改订条约》签订,伊犁九城回到中国版图。消息传到哈密,左宗棠正在地里看士兵种水稻。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笑着说:“这下,西北的百姓能吃上白米饭了。”
战后的新疆,百废待兴。左宗棠上奏朝廷,请求在新疆设行省,派巡抚管辖。1884年,新疆省正式成立,刘锦棠成了第一任新疆巡抚。
刘锦棠接过的,是一个烂摊子。田地荒芜,百姓流离,他跟着左宗棠学,搞屯田戍边——让士兵一边打仗一边种地,还从内地迁来几万农民,分给他们土地和种子。
左宗棠还让人在从兰州到乌鲁木齐的路上种柳树,这些树后来被称为“左公柳”。如今在甘肃、新疆,还能看到不少百年老柳,树干上刻着的“左公植”,见证着那段历史。
这场陕甘之战,打了近十年,收复了16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相当于四个日本的面积。它不只是一场军事胜利,更是晚清黑暗中的一道光。
在此之前,清廷在鸦片战争、甲午战争中屡战屡败,割地赔款成了常态。可陕甘之战的胜利,让列强知道,中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英国《泰晤士报》当时评论:“左宗棠的西征军,装备精良,战术灵活,比欧洲军队毫不逊色。中国的复兴,从西北开始了。”
这场胜利,也让国内的民族自信心重新高涨。之前总有人说“华夏不如西洋”,可左宗棠用一场大胜证明,只要有决心、有办法,中国人一样能打胜仗。
1885年,左宗棠在福州病逝,享年73岁。临终前,他还在喊:“新疆不能丢,西北不能乱!”
后来,王震将军进军新疆时,专门去拜谒了左宗棠的墓。他说:“我们走的,是左公的路。没有左公,就没有今天的新疆。”
陕甘之战的意义,远不止收复国土。它证明了华夏文明的韧性——就算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总有像左宗棠、刘锦棠这样的人站出来,用血肉之躯守护家国。
那些西征的士兵,有湖南人、湖北人、陕西人,也有维吾尔族、回族的百姓。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保卫中国,并肩作战,用鲜血凝结成了民族的向心力。
如今的新疆,早已不是当年的“化外之地”。高铁通到了喀什,油田开遍了戈壁,各族群众和睦相处,日子越过越红火。
站在新疆的土地上,看着漫山遍野的左公柳,就能明白:陕甘之战不是一场普通的战役,它是华夏文明在近代的一次“绝地反击”,是中国人用决心和勇气,为民族挣回的尊严。
这场胜利告诉我们,山河虽远,寸土不让;国家虽弱,骨气不丢。正是因为有了左宗棠这样的人,有了那场艰苦卓绝的陕甘之战,华夏才能在黑暗中找到方向,一步步重回世界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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