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深秋的松嫩平原,飘着细碎的雪粒。
十五个浑身是伤的汉子互相拽着胳膊,在烂泥里一步一挪。
棉衣撕成了布条,伤口结着黑紫色的痂,每走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领头的瘦高个左肋缠着脏绷带,右手大拇指缺了一截,他是张瑞麟,东北抗联十二支队的教导员。
就在一个月前,他带的百余人队伍在敖木台被日军包围,这会儿就剩这十五个伤员了。
烂泥里的十五条命,突围后的绝境求生
敖木台这一仗打下来,十二支队算是被打懵了,脊梁骨差点让人敲断。
那天清晨秋雨夹着雪粒,整个屯子泡成了泥沼。
日军借着江堤掩护,用火炮把东西两个屯子犁了一遍又一遍。
三十四大队大队长当场倒下,教导员吴世英重伤。
张瑞麟背着他突围时,一颗炮弹在身旁炸开,吴世英被气浪掀起来,再也没醒过来。
残兵被赶到一片水泡子前,这地方是东北平原雨季积的大水坑,秋天水还齐胸深,底下全是没膝的烂泥。
张瑞麟咬咬牙,带着能动的十几个人跳了进去。
棉衣吸饱水,沉得像绑了铅块,日军在堤上架起机枪,子弹打在水面上溅起一串串血花。
他们连夜蹚了五里地,天亮一数,就剩十八人,没过多久又有三人重伤没撑住,最后只剩十五个。
换做普通人,这会儿早就散伙了,但抗联战士的狠劲就在这。
渔民把他们藏进松花江的苇荡,苇秆比人还高,枯叶像刀片似的。
白天只能躺在草甸子里躲着,日军逼渔民放火烧荒,火借风势往这边卷。
十五个人把脸埋进湿土,心里都憋着劲:再近一步,就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同归于尽。
本来以为这次躲不过去了,没想到火头在半里之外突然转向,硬生生留下一条烧焦的隔离带,也留下了这十五条命。
熬过了苇荡的生死关,这十五个人总算找到个歇脚的地方。
小船把他们送到肇东三站镇外的官泡子,那里有间渔房子,主人刘大爷是个热心肠。
半夜里,刘大爷划船去三站镇,用两条鲤鱼换了一包磺胺粉。
没有纱布,就把自家被单撕成条,煮过盐水晾干了缠伤口。
夜里疼得睡不着,张瑞麟就跟大家唠嗑:十二支队只要还有一个人,番号就还在;只要番号在,就能再拉队伍打回去。
这种绝境下的信念,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烟盒纸定计,三十四人的死灰复燃
养伤的日子过得慢,像被冻住的江面。
第十三天,刘大爷领来个穿老羊皮袄的汉子,是十二支队代理支队长徐泽民。
原来敖木台突围时,还有二十余人被群众藏在地窖、柴垛、洋芋窖里,徐泽民挨村找人,总算把这些散落的火种拢到了一起。
加上张瑞麟这十五人,一共三十四人,长短枪十九条,一半人手里只有扎枪、单刀。
更让人意外的是,日军居然在广播里大肆吹嘘“全歼抗联十二支队”,还把驻肇源的主力调回哈尔滨开“祝捷大会”。
城里就剩二百多伪军和警察,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毫无防备。
如此看来,日军的狂妄反倒给了抗联机会。
徐泽民在渔房子里开了最后一次支委会,桌上摊着一张烟盒纸,用铅笔头画着肇源县城的草图。
他说得干脆:“敌人以为我们死了,我们就死给他们看;然后再活过来,咬断他们的喉咙!”会议定了调子:十一月初七夜,奔袭六十里,打肇源,抢仓库,用敌人的枪炮把十二支队重新喂大。
三十四个人打一座县城,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抗联战士的胆气,从来都不输给任何人。
群众的支持在这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刘大爷这些普通百姓,还有反日救国会的人,要么帮忙找药,要么提前侦察敌情。
东北抗联能在绝境中撑下来,离不开这种鱼水情。
本来想,就这点兵力和装备,就算打下来也守不住,但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抢物资、扩队伍,这种灵活的战术,确实高明。
雪夜奔袭60里,28分钟的肇源大捷
十一月七日傍晚,天飘起了雨夹雪,落地就结成冰。
三十四个人把草鞋用麻绳绑在布鞋外面,还是一步三滑。
为了防滑,他们在鞋底钉上蒜头大的马蹄铁,走起来“嚓啦嚓啦”响,像催命的锣。
张瑞麟的左肋伤还没长好,每迈一步都像被刀重新划开,他把手枪子弹夹在指缝里,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倒下,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夜里十点,队伍摸到了城西南的菜地。
城墙外挖了三丈宽的壕沟,水面结着薄冰。
反日救国会的人事先在沟里打了两根木桩,系上粗绳。
战士们把枪背在背上,双手拽绳,脚蹬冰碴,悄无声息地爬了过去。
冰碴划破棉裤,血顺着裤腿流进鞋里,没人敢哼一声。
这种忍耐力,真的让人佩服,换成我,恐怕早就扛不住了。
县公署院里灯火通明,伪军们刚吃完“祝捷”酒席,歪在炕上打瞌睡。
门口的哨兵抱着枪打盹,被摸哨的战士一把捂住嘴,匕首从肋缝捅进去,一声闷哼就软了。
张瑞麟带人冲进院子,先奔电台室,一梭子子弹把电台打成了蜂窝,断了敌人的联络;再奔军火库,铁锁被枪托砸开,手电光柱照过去,轻重机枪、小炮、三八式步枪一排排码得像柴垛,还有整箱的子弹、罐头、饼干,以及两百多套崭新的鞍具。
枪声一响,伪军们光着脚往外跑,被门口两挺机枪堵了回去。
张瑞麟站在院子中间,用铁皮喇叭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缴枪不杀,想抗日的跟我走!”话音刚落,窗户里就噼里啪啦往外扔枪。
有个伪军连长还在犹豫,被身旁的士兵一枪托砸倒:“还愣啥?老子早就不想给鬼子卖命了!”
整个战斗只持续了二十八分钟,击毙日本参事官以下十九人,俘虏伪军一百三十多,缴获的武器物资堆得像小山。
战士们把仓库里的棉衣、皮帽、皮鞋往身上套,冻裂的脚伸进暖和的毡靴,舒服得直哆嗦。
张瑞麟找到一件鬼子呢子大衣,里子绣着“昭和十五年制”,他笑了笑,把大衣扔给最年轻的战士:“穿上,别冻成冰棍,明天还要赶路。”
天蒙蒙亮,队伍开出肇源南门。
徐泽民下令,把带不走的炮弹、炸药堆在院子里,拉响导火索。
一声巨响,县公署的屋顶被掀上半空,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被俘的伪军里,愿意抗日的当场发枪,不愿意的发三块大洋放行。
监狱被打开,一百多“政治犯”重获自由,其中二十多个后生当场要求入伍。
队伍出城时,已经扩编到五十六人,多了两挂大车、六挺机枪、两百匹战马。
一夜之间,十二支队从“阵亡”名单里复活,还长出了锋利的牙。
日军“三肇地区剿匪司令”远藤少佐,头天晚上还在举杯庆祝“全歼抗联”,第二天就收到了县城陷落的急电。
据说他当场把酒杯摔得粉碎,下令全线收缩,把分散在乡村的日军全部调回县城,改“讨伐”为“固守”。
抗联的战略空间一下子被撑开,松花江南岸的几十个“集团部落”趁机哗变,伪保甲长连夜跑路,抗日区政府挂牌办公。
撤退路上,张瑞麟的伤口彻底崩裂,血浸透了三层棉衣。
他昏死在马背上,战士们用绳子把他捆在腰上,另一头拴在马鞍上,才没掉下来。
队伍在苇荡里又转了半个月,把带不走的机枪、小炮沉进沼泽,只留下步枪和子弹。
徐泽民把一面崭新的十二支队军旗交到他手里:“老张,只要你在,旗就在。”
1941年春节前,这支只剩四十人的队伍,在绥棱深山里与周保中派来的交通员会合。
军旗重新展开,弹孔累累,却红得耀眼。
张瑞麟后来回忆说:“那面旗是用战友的血染的,只要旗不倒,十二支队就永远不死。”
抗战胜利后有人统计,东北抗联十四年苦斗,牺牲官兵三万余人,平均每天都有七人倒下。
肇源一役,不过是血海中的一朵浪花。
但正是这无数朵浪花,汇成了淹没侵略者的洪流。
张瑞麟和十五个伤员的绝地逃亡、回马一枪,真的让人明白一个道理:战争从来不只是武器与武器的较量,更是意志与意志的比拼。
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民族的脊梁就不会弯;只要还有一口气,抗争的火种就永远不会熄灭。
这种精神,放在任何时代,都值得我们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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