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下去,改坐汽车先走,我去前面车厢陪大帅。”

一九二八年六月三日,山海关火车站。满脸横肉的吴俊升把刚满十八岁的儿子赶下了那列死亡专车。这老爷子大概是想让儿子提前回奉天摆排场,好显摆显摆自家的威风。

那列火车叫特别专列,车上坐着的,是那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张作霖。

谁也没料到,这一别,竟是这对父子最后的阴阳分界。几个小时后,皇姑屯一声巨响,把那个不可一世的“黑龙江王”炸得脑浆迸裂,连句整话都没留下。

那个被赶下车的少爷算是捡了一条命。

但这命捡得,真不如当初就在车上跟着去了。要是那天他也跟着走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哪用得着在二十年后,像条野狗一样在香港的烂泥地里把自己活活饿死?

02

咱们把日历往前翻个几十年,看看这吴家是怎么发的迹。

咸丰年间,日子是真难过啊,山东那地界根本活不下去。老吴家没办法,挑着担子闯关东,一路要饭到了奉天昌图府。同治二年,家里添了个小子,就是吴俊升

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苦哈哈的命。家里穷得叮当响,七八岁就被撵出去给人放猪放羊。那年头,穷人家的孩子跟牲口没啥两样,大冬天的衣服破得像渔网,脸上永远挂着两条冻得发亮的大鼻涕。

吃饭的时候,长工伙计们都嫌他脏,不让他上桌。但这小子有个特点,心大,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你嫌我脏?行,我就蹲墙角吃,呼噜呼噜吃得比谁都香。这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其实早就注定了他能在那个乱世里活下来。

长到十几岁,这吴俊升彻底长歪了。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说话还结巴,也就是后来人送外号“吴大舌头”。

那时候他在一户姓李的地主家干活,大夏天的累得半死,晚上就躺在院里的大车上挺尸。这天晚上,地主老财出来撒尿,月黑风高的,猛一抬头,看见车上躺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呼哧呼哧喘气。

地主吓得裤子都提不上,嗷一嗓子就跑,喊着院里进黑熊了。

这就有了后来的传闻,说吴俊升是“黑熊转世”。这名声传得邪乎,吴俊升自己听多了,嘿,他还真信了。既然是黑熊精转世,那还放什么羊啊?得出去闯啊。

十七岁那年,他把羊鞭一扔,投奔了清军捕盗营。

刚进去的时候,因为长得实在太寒碜,当官的看不上他,就让他去火头军背大锅。这一背就是三年。三年后,吴俊升不干了,他找到营官比划,意思是他要骑马抓贼。

营官估计也是想看笑话,说行啊,马你自己买,鞍你自己备。

这简直是欺负人,一个伙夫哪来的钱?

可吴俊升这人,有一股子韧劲。他跑回以前那个地主家,硬是凭着“黑熊转世”的威慑力,借了点钱买了一匹没人要的独眼马,又找了个破烂马鞍,自己动手凿了个木头马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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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一身破烂装备,吴俊升骑上独眼马,成了个骑兵。

你别说,这“黑熊”还真有点邪门运气。那时候东北遍地是土匪,吴俊升打仗不讲武德,讲究的是一个“诈”。

有一回,八面城闹土匪。城里就一百多个保安团,土匪有好几百。吴俊升不慌不忙,让这一百多人从东门出去,绕一圈从西门进来,再出去,再进来。这简直就是那个时代的“空城计”加“迷魂阵”。土匪在外面一看,好家伙,城里兵马源源不断啊,愣是不敢动。

等到土匪人越聚越多,胆子壮了要攻城的时候,吴俊升突然大开城门。

不是投降,是请客。吴俊升摆出一副要落草为寇的架势,把土匪头子请进城,大鱼大肉招待了三天。喝得昏天黑地,称兄道弟。

三天后,吴俊升说兄弟我送你们出城,还送了一大车财物。土匪们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毫无防备地走到了筒子街。

就在这时候,枪响了。

这哪是送行,这是送终。几百号土匪被堵在街筒子里,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全给突突了。

这一仗打完,吴俊升神了。那时候甚至有谣言,说看见子弹打在他身上哗哗往下掉,根本打不进去。这名声一传出去,他在奉天立马就成了号人物。

03

光绪三十四年,吴俊升已经是奉天后路巡防营统领,跟那个后来叱咤风云的张作霖平起平坐。

但是,吴俊升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识时务。

当张作霖那个“东北王”的势头刚冒出来的时候,别的军阀像冯德麟还在那不服气,想跟老张掰掰手腕。吴俊升眼珠子一转,立马低头。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天下是聪明人的,也是狠人的,但归根结底是张作霖这种枭雄的。

他甘心情愿给张作霖当老二。这一当,就是一辈子。冯德麟因为争权夺利最后落了个光杆司令,吴俊升却因为“听话”,一路坐到了黑龙江督军的位置。

在黑龙江那七年,吴俊升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这地方天高皇帝远,他就是土皇帝。这人治理地方的水平基本为零,但杀人的水平那是博士级别的。

一九二二年,为了剿灭铁力、通北一带的土匪,吴俊升故技重施。他放出风去,只要投降,不仅既往不咎,还能升官发财。

土匪们也是天真,想着吴大帅名声在外,应该说话算话。八百多个土匪下了山,把枪交了。

吴俊升笑眯眯地把人集中起来,说是要“整编”。等人齐了,他手一挥,早就埋伏好的重机枪响了。

八百多条人命,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筛子。

这事儿干得太绝,连江湖道义都不讲了。但在吴俊升眼里,这叫效率。杀完了人,还要把土匪的房子烧了,甚至连十二岁以上的男孩都不放过。

那个年代的东北,提起“吴大舌头”,小孩子都不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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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仅仅是残暴,他还荒唐。

吴俊升有六大爱好:猴、马、妞、钱、枪、烟。这里面最让人无语的,是养猴。

这人对猴子的感情,比对他亲爹还亲。督军府的后花园,被他改造成了猴山。不管是本地猴、关内猴,还是日本猴,只要他看上的,花多少钱都得弄来。

每天处理完公务,他就跑到后院跟猴子玩。那场景,一个满脸横肉的杀人魔王,在一群猴子中间嘻嘻哈哈,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对马也痴迷。光是良马就养了三千多匹。客人来了,你要是跟他聊国家大事,他可能打瞌睡;你要是聊相马,他能拉着你聊通宵,还得拽着你去马厩参观。

那时候私底下有人骂,说这堂堂督军府,全是畜生味儿。

04

可就是这么个杀人如麻、富可敌国的土皇帝,在生孩子这事儿上,却遭了报应。

他娶了四房妻妾,一开始愣是生不出个儿子。原配生了两个女儿都夭折了,后来纳的小妾肚子也没动静。

吴俊升急啊,家大业大,没人接班怎么行?没办法,他从弟弟那里过继了一个侄子,叫吴泰来。

这吴泰来也是个极品,仗着大伯的权势,在外面欺男霸女,被人叫“吴大死孩子”。吴俊升看着这个侄子也头疼,但没办法,总比没人强。

也许是老天爷看他那几年杀人太多,想换个方式折腾他。就在他快死心的时候,后来娶的一房太太石氏,竟然铁树开花,给他生了个儿子。

这下吴俊升疯了。

老来得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给儿子取名吴泰勋。

这吴泰勋从生下来那一刻起,脚就没沾过地上的灰。

吴俊升宠儿子宠到了什么程度?吴泰勋才十六岁,还在变声期呢,吴俊升大笔一挥,直接任命儿子当了督军公署卫队骑兵营的营长。

这还不算完,过了两个月,觉得营长太小,不过瘾,又通过张作霖的关系,给儿子弄了个陆军少将的头衔。

十六岁的少将,古今罕见。这就跟闹着玩似的,把国家的军衔当成了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更离谱的是给儿子娶媳妇。

吴家看上了京城豪门朱启钤家的九小姐。人家朱家是什么门第?那是书香门第,讲究的是知书达理。一听说吴家这儿子是个文盲加纨绔,而且早就有了妻妾,朱家死活不同意。

换别人可能就放弃了,或者直接抢。吴俊升不,他要用钱砸。

他请了京城四大媒人,每人给十万大洋的好处费。四十万大洋啊,就为了让媒人去磨破嘴皮子。

那个年代,一块大洋能买几十斤米,四十万大洋能养活一个师的兵。吴俊升眼都不眨一下。

最后,在金钱和权势的双重轰炸下,朱家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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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泰勋娶到了朱九小姐,吴俊升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有钱、有权、有兵、有儿子,这辈子值了。

但他忘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吴家这两代人,把他几辈子的福报都透支干净了。

05

一九二八年,局势变了。北伐军打过来了,张作霖在中原待不下去了,决定退回关外。

吴俊升这人,虽然混蛋,但对张作霖是真忠心。听说大帅要回来,他不顾部下劝阻,非要亲自去山海关迎接。

六月三日,张作霖的专列到了山海关。吴俊升乐呵呵地上了车,跟拜把子大哥坐在了一起。

当时,他的宝贝儿子吴泰勋也在车上。

也许是父子连心,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火车快到沈阳的时候,吴俊升突然对儿子比划,意思是让儿子别坐火车了,下车坐汽车先回奉天,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准备接大帅。

吴泰勋听了老爹的话,下了火车,钻进了小汽车。

这一转身,就是永别。

火车继续往前开,到了皇姑屯。

日本人埋在那里的炸药响了。那一声巨响,把张作霖炸成重伤,把吴俊升当场炸死。据说吴俊升脑浆子都崩出来了,死状极惨。

那一刻,吴泰勋坐在汽车里,可能还哼着小曲,做着当少帅的美梦。他不知道,他的天,塌了。

吴俊升一死,树倒猢狲散。

黑龙江督军的位置,瞬间被吴俊升的部下万福麟抢走了。这就是军阀混战的现实,你在,你是大帅;你不在,你就是个死人。

失去了父亲庇护的吴泰勋,就像一直被养在温室里的猴子突然被扔进了西伯利亚的雪地里。

他虽然继承了巨额遗产,但他没有守住这份家业的能力。

那二十年里,吴泰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他跟过日本人,当过汉奸,在这个乱世里苟延残喘。

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就像他爹教他的那样。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没有枪杆子保护的钱,就是催命符。

一九四九年,大局已定。

吴泰勋这种当过汉奸的旧军阀二代,自然上了通缉令。他慌了,带着朱九小姐准备跑路。

两人商量好了,吴泰勋先去香港探路,朱九小姐留在天津处理剩下的家产,变卖成黄金再去汇合。

吴泰勋到了香港,住进了豪华酒店,天天眼巴巴地等着老婆带着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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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噩耗传来。

朱九小姐坐的那班飞机,出事了。机毁人亡。

那可是吴家最后的家底啊,全在飞机上,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这下,吴泰勋彻底傻了。

他在香港,人生地不熟,也不会说广东话,更没有什么生存技能。他这辈子唯一会的技能就是花钱,可现在没钱了。

从大酒店搬到小旅馆,从小旅馆搬到贫民窟,最后流落街头。

那个曾经十六岁当少将、挥金如土的阔少爷,现在成了香港街头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爹曾经是赫赫有名的“黑熊精”。

一九四九年的冬天,香港很冷。

就在那个举国欢庆新生的冬天,吴泰勋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病饿交加。

他在想什么呢?是想念那个把他捧在手心里的爹,还是后悔自己这荒唐的一生?

没过多久,有人发现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吴俊升唯一的儿子,那个曾经被视为家族希望的独苗,就这样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在了异乡的寒风里。

这吴家的福气,真的像被那场大火一样,烧得干干净净。

06

这事儿还没完,吴俊升虽然儿子不争气,但他有个女儿叫吴赤芳,早年去美国读书,躲过了这一切。

吴赤芳有个女儿,后来成了世界闻名的婚纱设计师,叫王薇薇。

那个七十多岁还能穿着高跟鞋、像少女一样展示身材的女人。

看着王薇薇在时尚圈呼风唤雨的样子,你很难想象,她的舅舅曾经在香港的街头饿死。

历史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吴俊升抢了一辈子的钱,杀人放火攒下的家业,最后不过是黄粱一梦。

他以为能保儿子一世荣华,结果儿子死得比谁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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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账,有时候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看那皇姑屯的烟尘散去百年了,留下的,不也就是几声叹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