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虓
酒以成礼、以抒情、以载道;
书以启智、以言志、以传神;
二者,自文明初兴,便结下不解之缘。
当我们翻开千年书法史,能够发现一个有趣现象,不少书法名家,都与酒有很深的渊源,有些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故事,有些则凭借酒力“一书而天下皆知”,甚至开创了“醉书”之流派。
李可染醉僧图
所谓“醉来把笔猛如虎,挥洒全无八法工”,当书法家进入酩酊状态,书法里的法度不在森严,墨律颠狂、不拘一格,放任自流、豪放潇洒,赋予书法以新的生命力,一种以颠狂不堪为特色的书法新法度,由此而成。
可以说,美酒为书法,注入了挣脱束缚的灵性与激情,而书法则为酒文化,赋予了承载精神的笔墨载体,两者相互交织,共汇为“中国书酒文化”之大观。
商周邂逅:美酒书法初相承
《诗经》有句“既载清酤,赉我思成”,意思是清醇的美酒已经陈设好,(祈求神明)赐予顺遂圆满的福佑。
古时期,酒作为一种稀缺品,主要用于祭祀活动,作为供奉祖先与神灵之物,人们通过饮酒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以传递对祖先和神灵的敬意与感恩。这一场景,正是美酒与书法交织的缘起。
商周时期,礼法渐成,青铜器具有了明确功能,如食器、水器和酒器之分。酒器如觚、觯、角、觞、觥等,旧称“五爵”,此外还有尊、琖、斝等,虽器形多变,但都落落大方、器质隆重,且多数都有铭文篆刻在其上。
西周日己觥
中国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曾说:“商周青铜器款识,它们的布白之美,早已被人们赞赏。铜器的款识虽然寥寥几字,形体简约,而布白巧妙奇绝,令人玩味不尽,愈深入地去领悟,愈觉幽深无际,把握不住,绝不是几何学、数学的理智所能规划出来的。长篇的铭文也能在整齐之中疏宕自在,充满书家的自由而又严谨的感觉。”一言道出,如此早期的书写,已经有了书法之美。
商周时期带有铭文篆刻的代表性酒器很多,如史迹角、夔纹尊、蠡方尊、強季卣、鈇卣、憧季父卣、父乙壶、蠡方彝、日己方彝、齐生鲁方彝盖、牛尊、日己方尊、日己觥、伯戮饮壶、几父壶等。
日己觥铭文
这些酒器上的铭文笔画,在粗细变化和线条表现上,都已具备变化性,如早期的史迹角和夔纹尊,铭文线条曲折感和流畅感,且粗细变化细腻,结构灵动,笔画多带有一定的弯曲,整体呈现出一种力透纸背却又不失庄重的美感。
而西周晚期,铭文笔画更是达到相当高的规范程度,线条的变化极为细腻,转折处的处理更显精致。如冥车父壶铭文则在整齐度和精细度上表现地尤为突出,每一笔都有着均匀笔画,整体布局规范且美观,展现了细节上的精湛技艺。
魏晋觉醒:随心所欲不逾矩
东汉时期,书法发展成为具备较高审美价值的独立艺术门类,涌现出杜操、崔瑗、张芝、蔡邕、刘德升等有影响力的书法家,还产生了多部书法理论著作。
如书法理论家蔡邕,以隶书创作见长,其书法风格有“骨气洞达,爽爽有神”之誉,它在《篆势》中总结秦汉时期篆书的艺术特点,提出篆书具有主观性、自由性、模糊性与不确定性的特征。
这一观点体现出他对书法艺术的深刻理解,却也得益于他的饮酒习惯,据《书法要录·传授笔法人名》记载,蔡邕有“醉龙”的雅号,这种兼具自由与模糊的创作思路,非进入微醺状态而不可得。
蔡邕(传)史晨碑
魏晋时期,中国文人迎来自我意识的觉醒,文学艺术也走向自觉的关键阶段,这让书法艺术快速发展,并走向成熟繁荣的时期。因此,书法名家辈出,艺术成果丰富,风格多样且各具特色,钟繇、皇象、卫灌、索靖、卫铄、王羲之、王献之等书法家,均为书法艺术发展开创了新流派。
此时期书法艺术的兴盛,与当时社会盛行的闲淡、饮酒、服食风气有关。如鲁迅先生曾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阐述观点,魏晋文人以“药”加强身体生命,用“酒”来享乐麻痹自己,将内在感受表现在文章上,遂形成一股风潮,称之为“魏晋风度”。
王羲之画像
在这样的背景下,书法与酒形成了更紧密的关联,王羲之创作《兰亭集序》,便是典型例证。
王羲之,出身琅邪临沂世家大族,以品德与才辩闻名。太尉郗鉴为女选婿时,众才俊皆表现矜持,唯有一人袒腹卧床,仿佛未闻选婿之事,此人便是王羲之,最终郗鉴将女儿许配给他。
王羲之从仕后,因与扬州刺史王述不和,称病辞官,隐居会稽,常与孙绰、许玄、谢安、支遁、李充等名士游览山水,饮酒赋诗,便有了《兰亭集序》的故事。
兰亭集序图
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初三上巳节,王羲之与41位好友,至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的兰亭举行修禊仪式,该仪式是通过特定流程消除疾病与不祥的传统活动。当日名士齐聚,兰亭周边有崇山峻岭、茂密竹林与清澈溪流环绕,众人沿溪流放置酒杯,酒杯随水流至谁面前便饮酒赋诗,共创作诗歌44首。
王羲之将这些诗歌汇编为《兰亭集》,并为其撰写序言。他在醉酒状态下挥毫书写序言,作品风格道媚劲健,堪称绝代佳作;酒醒后他多次重写序言,却均无法达到醉酒时的创作水平,此段故事记载在何延之的《兰亭记》中。
褚遂良摹兰亭序(局部)
宋代书法家黄庭坚在《山谷题跋》中,曾推崇王羲之的笔法,认为他的笔墨,如同庄子谈论自然一样,自然而放达;朱熹亦在《朱子大全》中评价王羲之,称其风格从容舒缓、气韵超然,既不被技法束缚,也不刻意脱离技法,真正实现从创作者内心自然流露。这正是酒文化所倡导的精神境界。
盛唐高光:百杯以后始颠狂
唐太宗对《兰亭集序》高度重视,历史记载,他曾选购王羲之墨迹三千六百幅,然后张于寝殿的墙壁上,朝夕坐卧观赏,并赞其书“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
受到帝王的影响,唐初的书法风格,几乎为王羲之书风所覆盖。代表人物有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和薛稷,历史上称为“初唐四杰”。不过,真正推动唐朝书法走向个性化巅峰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张旭和怀素的草书崛起。
张旭画像
如果说,王羲之的书法是在章法的围城中,遵循自然的禀赋,那么,张旭和怀素草书的创作,则是在章法的进出间,游刃有余。而此二位的创作,都与酒有直接关系。
张旭多创作于醉酒之后。据《新唐书》记载,张旭“每大醉,呼走狂叫,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全唐书》也描述他“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酒素壁,挥笔如流星”,生动展现了他醉酒后癫狂的创作状态,酒成为他狂草创作的灵魂,让他进入激情荡漾、脱离理性支配的无意识挥洒状态,达到“醉里得真如”的茫然若迷之境。
张旭古诗四帖(局部)
张旭草书在唐代影响力极大,唐文宗李昂将李白诗歌、裴旻舞剑与张旭草书并称为“三绝”。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说他“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展现其醉酒创作的洒脱;高适在《醉后赠张旭》中提及“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兴来书自圣,青云在目前。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体现张旭饮酒与创作的关联;李颀在《赠张旭》中写道“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酒索壁,挥笔如流星”,印证了饮酒对其创作的激发作用。
这种书写状态,在怀素身上亦有经历。任华在《怀素上人草书歌》中描绘了怀素酒后的豪迈兴致,“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以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大叫一声起攘臂,挥毫倏忽千万字,有时一字两字长丈二”,饮酒后,其完全进入若痴若狂的状态,行笔速度极快,作品皆一气呵成。
怀素画像
怀素本俗姓钱,出家为僧后自号“狂僧”,虽为佛门弟子,却不拘泥于世俗礼教与宗教戒律。他在《食鱼帖》中直接描述食用鱼肉的感受,还以嗜酒闻名,曾有一日醉酒九次的经历,当时人戏称其为“醉僧”。
陆羽在《僧怀素传》中提及他“饮酒以养性,草书以畅志”,怀素醉酒后创作兴致极高,遇到寺壁、庙墙、衣物、器皿等均可作为书写载体。他在题南朝画家张僧繇《醉僧图》的诗中写道“人人送酒不曾沽,终日松间醉一壶。草圣欲成狂便发,真堪画入醉僧图”。
怀素自叙帖(局部)
怀素的代表作是《自叙帖》,全文超七百字,整体章法连贯、字体灵动,展现出高超的艺术技巧与独特的创作风格。帖中“醉来信手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两句,直截了当地点明,醉酒状态对其书法创作的重要性,清醒时难以写出优质作品,醉酒后才能进入神与物游、心无杂念、物我两忘的状态,此时书写的字迹灵动有神,章法布局独具特色。
除张旭、怀素外,唐代李白与贺知章,也均与酒结下深厚渊源。李白擅长行书与草书,《宣和书谱》记载,李白“尝作行书,有‘乘兴踏月,西入酒家,不觉人,物两忘,身在世外’一帖,字画飘逸,豪气雄健”。其草书作品有《咏酒诗》《醉中帖》,推测均为酒后所书,酒让他更容易进入潇洒、大写意的狂草创作状态。
贺知章孝经(局部)
贺知章作为“吴中四士”之一,草书在开元、天宝年间声名远扬,作品洋洋洒洒、无拘无束,他喜好饮酒,与李白、张旭等并称“酒八仙人”,晚年自称“四明狂客”。《宣和书谱》记载,他“每醉必作为文词,初不经意,卒然便就,行草相间,时及于怪异,尤见真率,往往自以为奇。使醒而复书,未必尔也”,常借酒酣之势乘兴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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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风骨:醉里挥毫寄心怀
宋代是中国酒史发展的关键期,米酒逐步过渡为与现今相类似的黄酒,酒度更高、酒味更浓,同时,宋代酒肆文化繁荣,《清明上河图》中可见,酒楼、脚店比屋相连,人们在其中饮酒畅谈,怡然自得。在这样的饮酒风气下,文人与饮酒的故事,时常发生。
比如,据赵令畤《侯鲭录》,苏轼出守扬州,召集宾客聚饮,酒至半酣,米芾忽然站起身来讨要说法:“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坡说“吾从众”,意思是说“现在人们都说我疯癫,我想问问你,我是这样吗?”东坡说“我和大家一样”,满堂的坐客皆笑了。
米芾苕溪诗卷(局部)
米芾是宋四家之一,因癫狂得名,亦因癫狂而遭人耻笑甚至被罢官职。但这种“颠”并非完全是精神失常,而更像是一种精心构建的、带有表演性质的“佯狂”。他与唐代张旭、怀素等人因酒醉而进入癫狂创作状态不同,米芾的“颠”是“主观上让自己假装疯癫,用疯癫的外在行为,来表达其“贬唐追晋”的艺术主张和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姿态。
米芾的癫狂之态,因饮酒而更真实,其作品也因有酒而造就了经典,如其代表作《苕溪诗卷》《蜀素帖》,均与酒息息相关。
苏轼画像
作为米芾的好友,苏轼挥墨嗜酒的习惯,与之相同。
据《宋人秩事类编》记载,一次苏轼从扬州返回京师,途经雍丘(今河南杞县),当时担任雍丘知县的米芾得知后,立即设宴招待。苏轼进入客厅后发现,室内相对摆放两张长案,案上各陈列三百份纸张,酒菜则放置在书桌旁。二人举杯对饮,每喝完一轮便展开纸张书写,写完后继续饮酒,如此循环,创作兴致高昂,饮酒与书写速度都很快,负责研墨的书童忙碌得无暇休息。直至傍晚,酒尽纸尽,二人结束活动,并交换各自书写的作品收藏。
宋代 苏轼 独乐园诗卷
苏轼对酒文化的研究相当深入,他曾将新建堂屋命名为“醉墨堂”,还亲自参与酿酒,并撰写《东坡酒经》,并创作多篇与酒相关的诗文。
至于元代,赵孟頫是书坛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其书法思想和实践对后世影响深远。他晚年有一件重要作品,行书《酒德颂》卷。
《酒德颂》,为西晋“竹林七贤”刘伶的传世名篇,此文通过“大人先生”的形象,描绘了一种以天地为庐、万物为一、纵情饮酒、超脱世俗礼法的极致自由状态。
吴永良竹林七贤
赵孟頫在记载中曾自述,喝一点酒马上就会醉,是一个不太擅长喝酒的人。那么,赵孟頫为何要写《酒德颂》呢?这跟他所处的环境有直接关系。
赵孟頫有一个特殊身份,即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一世孙。相对汉人来说,元朝统治者蒙古人是异族,而赵孟頫作为宋朝的宗室之后,却做了元朝的官,其内心的矛盾与挣扎可想而知。他选择书写这样一篇蔑视礼法、追求绝对精神自由的文本,可看做是一种借酒浇愁的内心独白和情感寄托。
赵孟頫酒德颂
此卷《酒德颂》,风格“纵逸”、“姿媚隽逸”,点画流动,结体舒展,既有王羲之的俊雅,又透露出一股不受羁绊的洒脱之气。风格之“纵逸”,与《酒德颂》“放浪形骸”的精神交相呼应。赵孟頫将自己对刘伶所描述的醉后境界的理解与向往,融入到了笔墨挥洒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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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璀璨:哪位名家不知醉
明代,将酒的精神与艺术创作结合得最为极致的代表人物,是徐渭。他的人生充满坎坷与悲剧色彩,酒成为他宣泄内心愤懑、抵达艺术巅峰的催化剂。
徐渭一生嗜酒,有“酒侠”之称。史料与传闻中,友人会携酒求其书画,他便会“开怀豪饮并挥毫”。他的许多杰作都是在醉酒状态下完成的,文献中常用“醉后呼管”、“带醉写竹”、“醉余洒墨”等词汇来描述他的创作状态,如狂草长卷《杜甫秋兴八首》,已难以用永字八法之类去检验,字形忽大忽小,笔画忽粗忽细,笔触忽干忽湿,对比悬殊之大,一反常态,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偶尔幽峭,鬼语秋坟”,这样的作品,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徐渭 行草书轴
徐渭在其诗作中毫不掩饰酒与创作的关系。其在《与言君饮酒》一诗写道,“酒深耳热白日斛,笔饱心雄不停手”,生动描绘酒酣耳热之际,创作灵感如泉涌,下笔雄健有力的情景。他借助酒力,打破理性的束缚,将积郁于胸的豪情、悲愤、狂狷之气,毫无保留地倾泻于笔端。
明代书法,自然无法避及“吴中四才子”,像祝允明和唐寅的人生与艺术,亦都充满了放浪不羁的色彩。
祝允明以其豪放奔逸的草书闻名于世,被誉为“国朝第一”,晚年仕途失意后,将卖字所得尽数用于饮酒作乐,甚至债主临门亦谈笑自若,并有《醉中帖》一文,此帖是祝允明“醉后所书”的致友人信札,笔意洒脱,极具体现其书法个性,他的生活态度深受魏晋风流之影响,追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
祝允明 草书前后赤壁赋卷
作为风流才子的表率,酒也是唐伯虎的标识。唐伯虎的一生跌宕起伏,从少年得志到科场舞弊案的沉重打击,再到晚年卖画为生,酒几乎贯穿了他人生所有的重要阶段。他不仅酷爱饮酒,更将饮酒行为深度融入其艺术创作。据统计,在其存世的近950首诗作中,直接或间接涉及“酒”的多达213首。他常以酒助兴,与友人祝允明、张灵等酬唱往来,甚至自比于“诗仙”李白,豪言自己的酒量更胜一筹。
唐伯虎的书法,尤以行书和草书见长,潇洒流畅、富于变化,这与他饮酒的习惯关系密切,比如他创作的《饮中八仙歌》,笔法之间,展现诗中的豪情与醉意,被誉为“明代行数第一帖”。另有资料也提及,唐寅的《自书诗卷》或许也是酒后书写,导致字句偶有出入,但恰好符合他狂放不羁的个性。
唐寅 行书录与沈寿卿、吕叔通
来到明代晚期,“南董北邢”的盛名,誉满九州,即“南有董其昌,北有邢侗”。邢侗与苏轼一样,也是一位善酿酒、喜饮酒的书法大家,书法以行草见长,风格圆润秀媚,用笔沉厚稳健,体势飞扬而不失沉稳,他临摹效仿的王羲之的作品,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几可乱真。同时,他博采众长,遍学钟繇、索靖、虞世南、褚遂良等名家,形成了自己古淡圆浑的独特面貌。
邢侗 草书节临阁帖扇面
史上流传,邢侗留予世人,有两件宝贝,第一,是“墨如黄金”的书法真迹,他的墨迹被誉为“人书同贵,与黄金同价”,万历皇帝见到他的字扇以后,击节称赞。后来,朝鲜有一位状元妻子捎书信给他,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到中国来拜邢侗为师。官员们出使朝鲜,从者均携其墨迹二幅,价值千金,并有日本、韩国等专程派使者以重金购买其墨迹。第二,就是被万历皇帝赐名“邢侗贡酒”的雪莲酒。
对于雪莲酒,也有故事。传说,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礼部尚书、太子太保、恩师于慎行返京途中,特意到山东临邑拜访自己的得意门生邢侗,邢侗以珍藏多年的自酿雪莲酒款待恩师。
邢侗雪莲酒
于慎行品尝后,对酒的清冽甘醇与独特花香赞不绝口,认为此等佳酿不应只藏于乡野。随后,他将此酒带回京城,进献给明神宗万历皇帝。皇帝品尝后龙颜大悦,当即赐名为“皇家贡酒”或“邢侗贡酒”,使其声名大振。
讯息传至邢侗,他立刻挥毫写道,“榖城师辇至,黄花六十,色色俱足,仆,报以家酿,雪酒廿盛”。时至今日,这句话的古石刻,仍留存在邢侗纪念馆中。而邢侗雪莲酒也仍有传承,由邢侗家乡的洛北春酒厂作为非遗传承者酿造。
邢侗雪莲酒石刻
清代时期,书法家傅山,也是一位极具特色的酒书文化代表人物。他喜好饮用“苦酒”,自号“老孽禅”“酒道人”“酒肉道人”。他的儿子傅眉也喜爱饮酒和擅长书法,风格与父亲相似。
据《清史稿·遗逸》记载,一次傅山醉酒后兴致大发,书写一幅草书作品;傅眉模仿父亲的笔法临摹该作品,随后将原作藏起,把临摹作品放在书案上。傅青主酒醒后,一眼便识别出书案上的是临摹作品,认为临摹仅模仿到表面形态,未掌握作品的核心精髓,缺乏“中气”。他所提及的“中气”,实际指书法创作中笔随神动的灵动气韵,源于他醉酒之后所催生的豪放飘逸之特质。
傅山画像
傅山曾写下“醉岂酒犹酒,老来狂更狂”的句子,自称除书籍与笔墨外,酒是唯一不可或缺的物品,其书法作品涵盖楷书、行书、草书等多种字体,风格独特,《草书轴》《行草诗轴》《七言诗》等传世佳作,大多是他在酒后酩酊大醉时即兴抒情创作而成。酒所赋予的独特韵味,让这些书法作品更显丰富多彩,再次证明,酒文化对书法艺术发展及佳作诞生的催化与推动作用。
晋公千古一快四条屏
黄庭坚在《山谷文集》说:“然颠长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余不饮酒,忽五十年,虽欲善其事,而器不利,行笔处时时蹇蹶,遂不得复如醉时书也”,当书法家进入了醉酒状态,其心境与常态已然不同,且醉的人际、时间、地点、情绪、境地,每次每刻都不相同,所创书法增加了神秘感。
吴明山醉仙图
而书法家所达到这种“下笔如有神助”的境界,本质上是一种“醉着神全”的心流体验。庄子曾在《外篇・达生》中提到这一命题,成为中国酒文化中最具哲学深度的创见,将饮酒从生理体验升华为精神境界的探寻,他认为“弃世则无累,无累则形全神复,与天为一”,醉酒正是实现这一状态的特殊途径。
因为醉态,所以无所羁绊,由于神全,所以全身心投入,让作品增添了许多空灵意境、潇洒风格与豪迈气质,实现心灵的净化与作品的艺术升华,最终达成文墨相融、以书传情的创作境界。
作者简介:李虓,发酵工程硕士,酒类、食品评论作家,古井贡酒文化研究院研究员,《酒食评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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