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1627年),明朝学者吴应箕途经河南真阳县。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他乘轿出城,沿途本应是一片肥沃农田的景象,却让他震惊不已。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连绵不绝的黄茅白草,他一路前行了大概四十多里地,全部是平展展的荒草地,没一个农人,没一块田地。田地的边界依然清晰可辨,但禾麦生长的痕迹早已消失,显然这些土地已被荒废多年。
吴应箕忍不住询问轿夫:“真阳县的田地,难道全都荒芜到这种地步了吗?”
轿夫答道:“十有八九如此。邻近的息县稍好一些,也有近半土地无人耕种。”
这番话让吴应箕心生困惑。
抵达驿站后,他见到几位当地老人和衙役,便追问其中缘由。一位驿站的老人苦笑着解释:“这些地过去都是良田,但如今谁还敢种?一来耕牛早已被偷卖或被迫抵税;二来官府徭役太重,农民种地反而越种越穷。”
驿站老人详细说道,农民最初卖牛是为了应付苛捐杂税,但没了牛便无法耕作,最终只能弃田逃亡。人逃了,税却还在,官府便将税额摊派给未逃的邻居。于是,富户逐渐被拖垮,穷户则直接抛家弃户。整个村庄接连变成废墟,良田最终沦为荒野。
吴应箕不解,问道,你们为何不卖地自救呢?老人叹息:“谁愿买地?买地等于买下税债,如今田地已是惹祸的根苗。”所以,连地都没人来买,真正占地的富豪都是圈地,不给钱,直接拉绳子一量,就归他了。但是,也没什么人来当富豪的佃农,不挣钱的事情谁去干啊。
更让吴应箕感到无力的是,他问:“如此严重的状况,地方官难道不管吗?”老人摇头:“县太爷千里为官只为财,只管收足税额,哪管百姓死活?甚至有人去县衙诉苦,反被乱棍打出。”
河南这条道路是南北通衢,往来官员络绎不绝,却无人过问荒田背后的民生惨状。吴应箕只能长叹一声,在笔记中写下:“亲见方知,国事之危已至如此。”
吴应箕所见并非大明朝晚期的特例。明末土地兼并已到疯狂地步,河南权贵占田“多者千余顷,少者亦不下五六百顷”。农民不仅要承担自身赋税,还要分摊逃亡邻居的“空粮”,甚至出现“赤子无立锥地而包赔数十亩空粮”的荒诞现象。与此同时,一条鞭法在执行中异化,因为张居正的初衷是好的,要减轻中间官吏的盘剥环节,让人无法搞鬼,让中央能够直接征收到更多的税,国家有钱才能办大事。
但是,白银征税加剧了底层负担,农民根本无法用农作物抵换到足够的白银。而商品经济却使江南地区大量农田改种经济作物,粮食安全逐渐崩塌。
官府的腐败更是雪上加霜。崇祯年间,言官本是反腐利器,却成了“纳贿之魁”,甚至借考核官员之名勒索钱财。边军粮饷长期拖欠,士兵“馁而病、僵而仆”,军官却贪污成风,导致明军战斗力溃散。这一切与江南秦淮河上的夜夜笙歌形成讽刺对比——精英们一边高谈救国,一边沉迷享乐。
吴应箕记录下自己的见闻后,不过十余年,李自成农民军席卷河南,张献忠二下四川。与明朝官军的掠夺形成鲜明对比,李自成部队“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牲,务农桑”,甚至规定“杀牛一只,赔马十匹”。饥饿的农民发现,这支被朝廷称为“流寇”的队伍,反而让他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官逼民反的链条终于闭合,当大明王朝连最基本的民生都无法保障时,它的崩塌已进入倒计时。
1644年,崇祯帝自缢煤山。讽刺的是,李自成攻破北京后,从权贵府中抄出巨额财富,而明朝国库早已空虚多年。吴应箕当年在河南的“浩叹”,最终成了明王朝的挽歌。
吴应箕,字次尾,号楼山,南直隶贵池县兴孝乡(今安徽省池州市石台县大演乡高田)人。他自幼聪颖好学,早年师从其舅父李首川,16岁参加科举考试,20岁补为博士弟子生员。先后八次参加南京乡试均未中举,直到崇祯十五年(1642年),49岁时才考中副榜贡生。吴应箕性格豪放,喜交游,与著名的“明季四公子”——侯方域、陈定生、冒辟疆、方以智结为挚友。是复社的领袖人物之一。
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渡江南下,吴应箕在家乡起兵抗清,最终因寡不敌众,在压气培(今称乌鸦培)兵败被擒,英勇就义。《池州府志》记载其“头入郭门如生,三日不变”。就义前,他留下了“半世文章百世人”的绝命诗,并曾言“吾头岂汝可断邪”,就义时“毋去吾冠,将以见先朝于地下”。其家人百余口和义军将士也一同殉难。
吴应箕殉难后,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当地秀才施士端、施士谦感其忠烈,在殉难地捐立碑石以志纪念。民国初年,当地修建了吴应箕与刘城二公祠,并将池州城西街命名为“楼山街”。
吴应箕一生未能找到救国的答案。但他笔下的那片荒草,却成了历史无声的证词,明朝究竟因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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