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春天,又湿又冷,保密局的地牢里更是能把人的骨头缝都浸透了。

审讯室里,那盏没罩子的灯泡就那么明晃晃地吊着,照得人睁不开眼。

吴石低着头,新换上来的特务还在吼着同样的问题,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抗眼皮底下那片烧灼般的黑暗了。

高压电流把他的左眼给毁了,现在只剩下一片血红。

他这个国民党的陆军中将,国防部参谋次长,在自己人手里,尝遍了所有能想到的罪。

这一切的源头,得从几年前说起。

那时候他还在皖南前线带兵,国军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官不像官,兵不像兵,成天想的就是怎么捞钱、怎么保命。

行军的土路上,他亲眼看见老百姓扶老携幼地逃难,眼神里空洞洞的,什么指望都没有。

打了半辈子仗,他头一次开始琢磨,这仗,到底为谁打?

晚上宿营,他从一个被俘的年轻士兵包里翻出来一本小册子,纸都黄了,书名叫《论持久战》。

他窝在帐篷里,就着一盏昏暗的马灯,一看就是大半夜。

书里没讲什么大道理,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怎么发动群众,怎么靠着人多地广把日本人拖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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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看,一边在书页边上写写画画,心里头跟开了锅似的。

第二天,他对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官说:“光靠我们几个在地图上画圈,打不跑日本人,也稳不住天下。

得看老百姓心里向着谁。”

这话,当时也就是句牢骚。

可种子一旦埋下,迟早要发芽。

1947年底,吴石调回南京。

通过老部下的穿针引线,他悄悄跟上海的地下组织接上了头。

他在国防部的办公室,能接触到最高级别的军事情报。

于是,一张张标注着兵力部署、后勤补给线路、作战计划的图纸,被他用微型相机拍下来,或者干脆凭着记忆手绘出来。

这些东西,比金子都贵重。

每个月,他会把这些情报卷成小卷,塞进掏空了的“三炮台”香烟盒里,交给交通员。

从他手里送出去的情报,就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插进了国民党军队的心脏。

一年多后,淮海战役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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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野战军总能提前知道杜聿明集团的动向,总能恰到好处地切断黄维兵团的补给。

几十万国军精锐被围歼,徐蚌会战的大胜,背后就有吴石送出来的那一叠叠薄纸。

消息传到南京,国防部里人人自危,只有吴石,在没人的时候,会对着窗外长出一口气。

他跟联络人说:“仗打完了,能少死点人比什么都强。

至于谁功劳大,谁知道都行。”

国民党兵败如山倒,蒋介石准备跑路去台湾。

临走前,还给了吴石一个“国防部参 পেরে次长”的头衔,让他跟着去。

吴石心里明镜似的,这一去,就是龙潭虎穴。

他安排妻子王碧奎带着小儿子和女儿坐最后一班补给船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处理交接。

码头上乱糟糟的,大儿子吴韶成死活不肯上船,梗着脖子对他说:“我要留在大陆,亲眼看着红旗插上总统府。”

吴石看着儿子倔强的脸,没再勉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子俩谁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到了台湾,吴石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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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的地下情报网在溃退中断得七七八八,他就像个孤岛,只能靠着单线跟大陆保持着微弱的联系。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台湾的兵力部署、美国的援助动向,都是大陆急需的。

1950年初,一个叫蔡孝乾的人找上了他。

这个人代号“老郑”,是台湾地下党的最高负责人。

蔡孝乾给了他一个名字,“朱枫”,说是新派来的联络员。

吴石心里有过一丝犹豫,在当时的白色恐怖下,任何一个新面孔都可能是个圈套。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组织。

他把一批重要的军事情报,包括《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的副本,交给了朱枫

他没算到的是,那个他选择相信的“老郑”蔡孝乾,早就被抓了,而且没撑几天就叛变了。

抓捕来得又快又狠。

天刚蒙蒙亮,一群特务就踹开了他在台北的家门。

他们翻箱倒柜,从他书房的墙壁夹层里搜出了还没来得及送走的情报和一本联络用的密码本。

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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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石被带走不到一天,朱枫和其他十几名地下党员也相继落网。

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瞬间把所有人都罩住了。

在保密局的审讯室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他们把湿毛巾蒙在他脸上,一遍遍地浇凉水,让他体验窒息的感觉。

他们用电极触碰他的身体,逼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剧痛和寒冷轮番折磨着他,可他始终一言不发。

据后来保密局的特务回忆,吴石在四十多天的审讯里,除了报自己的名字,没吐露过任何一个字。

他的嘴,比铁还硬。

牢房只有几平米大,塞了十来个人,连转身都困难。

晚上没法躺下,吴石就靠着墙站着睡,两条腿肿得跟水桶一样。

他的血压高到随时可能爆血管,看守怕他死在牢里没法交差,才把他换到了一个单间,但脚上依然锁着沉重的镣铐。

1950年6月10日,吴石、朱枫、陈宝仓、聂曦四人被押赴台北马场町刑场。

临刑前,军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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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石摇了摇头,只是费力地把头转向西边,用那只还能看见东西的右眼,望向大陆的方向。

枪声响了,他倒在了草地上。

几天后,上海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条短讯,标题是“国民党政权因叛国罪处决吴石少将”。

在南京大学图书馆里,吴韶成看到了这行字。

他拿着报纸的手不停地抖,最后默默地把那块报道剪下来,夹进了书里。

吴石的妻子王碧奎被关了一年多才放出来,家早就被抄空了。

十六岁的女儿为了养家,进了纺织厂当女工,七岁的小儿子跟着亲戚过活。

许多年后,在亲友的帮助下,王碧奎带着儿女辗转到了美国。

飞机落地那天,吴韶成在机场等到了分别几十年的母亲,母亲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瓷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