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8日,缅甸军政府宣布第一轮全国大选投票结束。这场选举被切割为三个阶段,后续投票将于2026年1月11日和25日举行。然而,一个残酷的现实是:这场选举的有效范围,可能不足缅甸国土的一半。
军政府实际控制的区域主要集中在伊洛瓦底江平原的核心地带,包括仰光、内比都、曼德勒等大城市。而广阔的边境地区——克钦邦、掸邦、若开邦的大部分——早已被数十支民族地方武装割据。在克钦独立军的控制区,选举委员会工作人员根本无法进入;在掸邦北部,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明确宣布“不承认也不参与军政府组织的任何选举”;在若开邦,若开军与政府军的交火甚至在大选日当天仍未完全停止。这本质上是一场“残缺的选举”。军政府试图通过有限范围内的投票,为自己披上“民选合法”的外衣。但对缅甸这个本就碎片化的国家而言,这种选择性选举只会加剧中央与边疆的疏离。
就在大选筹备期间,一则消息震动了国际社会:原国务资政昂山素季的儿子阿里斯公开表示,他怀疑母亲“可能已经去世”。这位曾经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缅甸民主运动的象征,自2021年2月被军方扣押后,几乎从公众视野中彻底消失。阿里斯透露,过去几年他只能通过间接渠道获知母亲零碎的健康信息——心脏问题、骨骼状况、牙龈疾病。军政府迅速否认了这一说法,坚称昂山素季“身体状况良好”。但矛盾之处在于,他们始终拒绝任何独立第三方探视,也从未提供能证明其现状的直接影像证据。昂山素季的“生死未卜”状态,已成为缅甸政治的最大悬疑。若她真的已悄然离世,军政府隐瞒消息的动机显而易见:避免引发大规模民众抗议和国际社会更强烈的反弹。若她依然在世但健康状况堪忧,同样构成严重的人道和政治危机。从军事维稳角度分析,军政府将昂山素季完全“隔离”于公众视野之外,是削弱反对派凝聚力的策略。没有这位精神领袖,全国民主联盟等反对力量难以形成统一的行动方向。
面对这场选举,国际社会展现出深刻分裂。美英欧日等西方国家一致谴责,称其为“不自由、不公正的政治表演”。美国国务院声明明确表示“不会承认这场选举的结果”,并再次要求无条件释放昂山素季及其他政治犯。日本外务省则措辞谨慎但立场明确,对选举的公正性表示“严重关切”。东盟的态度则更为复杂微妙。作为区域组织,东盟在“不干涉内政”原则与维护区域稳定之间艰难平衡。部分成员国私下对选举持批评态度,但公开声明多强调“应以包容性对话优先”。真正引人注目的是中俄印等国的行动。中国、俄罗斯、印度、哈萨克斯坦及部分东南亚国家,派遣了官方代表作为国际观察员亲赴缅甸。这一举动传递出明确信号:尽管存在诸多问题,但这些国家仍愿意与缅甸现政权保持沟通渠道。这种国际反应的分裂,映射出缅甸正成为大国博弈的新焦点。西方试图通过孤立施压迫使军政府让步,而东方国家则倾向于通过接触施加影响,避免缅甸彻底倒向某一方或陷入完全的无政府状态。
敏昂莱领导的军政府为何要在控制力不足、国际压力巨大的情况下执意举行大选?
第一层:合法性建构。2021年的政变使军方背负“违宪夺权”的指责。通过组织选举——哪怕是有缺陷的选举——军方试图重塑“还政于民”的叙事,为其统治披上程序合法的外衣。
第二层:分化反对力量。通过设定严苛的参选条件(如要求政党不得与“恐怖组织”有联系),军政府将许多民族地方武装及其政治代表排除在选举之外。同时,允许部分温和反对党参选,旨在分化反对阵营,制造“合作者”与“抵制者”的对立。
第三层:测试国际水温。军政府清楚知道西方不会认可选举结果,但其真正目标可能是东盟及周边大国的反应。若中俄印等国以观察员身份变相认可选举过程,军政府在外交上就获得了关键支撑。
第四层:为后敏昂莱时代布局。现年68岁的敏昂莱需要考虑权力传承问题。通过选举产生一个军方主导但包含文官元素的混合政府,可能为未来更平稳的权力过渡创造条件。
中国向缅甸派遣选举观察员的决定,需要放在更宏大的地缘战略背景下理解。
首先,中缅经济走廊的安全攸关中国核心利益。这条从云南延伸至印度洋的通道,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关键组成部分,旨在破解“马六甲困局”。缅甸若陷入长期混乱甚至内战,该走廊将面临直接威胁。
其次,边境稳定的现实需求。中缅边境线长达2000多公里,缅北局势直接影响中国西南边疆的安全与稳定。跨境电信诈骗、毒品走私、武装冲突外溢等问题已多次冲击中国边境地区。
第三,平衡印度的影响力。印度对缅甸同样具有深厚的历史联系和战略兴趣。若中国完全撤出对缅接触,可能为印度扩大影响力创造空间,改变区域力量平衡。
中国观察员的“坐镇”,因此可解读为一种谨慎的接触策略:不认可军政府的所有行为,但也不参与将其彻底孤立的行动;保持沟通渠道,施加温和影响,优先确保边境稳定和项目安全。
要真正理解缅甸局势,必须聚焦那些控制着近半国土的少数民族地方武装。克钦独立军,约1.5万兵力,控制克钦邦大部分地区,拥有一定军工能力,与中国境内景颇族(克钦族)有民族联系。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果敢同盟军),约9000兵力,2023年底发起“1027行动”后控制掸邦北部大片区域,对中国边境安全有直接影响。若开军,约3万兵力,若开邦的实际控制者,与孟加拉国接壤,控制着若开邦海岸线。
佤邦联合军,约2-3万兵力,控制佤邦地区,拥有相对完整的行政体系和较强的军事实力,长期保持高度自治。这些武装力量的存在,使得任何内比都中央政府——无论是军政府还是民选政府——都难以实现真正的全国统治。他们不参与选举,不承认选举结果,继续在各自控制区实行实际治理。
缅甸面前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一条路:有限转型。军政府通过选举完成形式上的“文官化”转型,国际社会在东盟协调下逐步解除部分制裁,少数民族武装与中央政府开启新一轮停火谈判。缅甸进入一个不稳定但可管控的僵持期。
第二条路:全面崩解。选举被广泛视为非法,西方加强制裁,军政府进一步孤立。少数民族武装趁中央虚弱扩大控制区,部分区域可能宣布“独立”或寻求更高自治权。缅甸走向“叙利亚化”的全面碎片状态。
从军事角度评估,第二条路的可能性正在上升。军政府虽拥有约35万正规军,但需要同时应对数十个战场的民族武装,兵力已显捉襟见肘。若经济持续恶化,士兵士气下降,军政府的控制力将进一步衰减。
内比都的计票中心灯火通明,工作人员正在统计那些仅来自部分地区的选票。而在掸邦的山谷中,民族武装的指挥官们围在地图前,讨论着选举后的新局势。
昂山素季的生死,或许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但比一个人命运更重要的,是一个国家能否在撕裂中寻得生存之道。缅甸的大选不是结局,而是一个更漫长、更艰难章节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