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成了我们夸赞的万能金句。
演唱会上粉丝用它赞美偶像的天籁之音,美食博主用它形容一道惊艳的菜肴,甚至朋友聚会时有人唱了首不错的歌,也会立刻收获这句“最高礼赞”。
但你可曾想过:写下这十四字的杜甫,真的在夸人吗?
不,恰恰相反,这是杜甫对那个时代绵里藏针的讽刺。
今天,就让我们回到杜甫生活的时代,去深入了解杜甫这首著名的讽刺诗《囎花卿》。
安史之乱像一把巨斧,劈开了盛唐的荣光。
当杜甫拖着疲惫的身躯辗转来到成都时,已是公元 759 年冬天。
这位四十八岁的诗人,亲眼见证过长安的繁华,也亲历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的社会惨状。
在赴蜀途中,他甚至因饥饿失去了自己的幼儿。蜀地虽暂时远离战火,却绝非乐土。
藩镇割据的阴影已然笼罩全国,地方将领拥兵自重,中央权威名存实亡。
成都草堂的建成,给了杜甫一个喘息之机,但家国破碎的伤痛从未远离。他在《登楼》中写下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道尽了身处偏安之地却心系天下的矛盾心境。
正是这种历经沧桑的敏锐,让他能在别人只听到丝竹悦耳的地方,捕捉到时代撕裂的声音。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音乐早已不是单纯的艺术,而成了权力秩序的晴雨表。
当杜甫受邀参加花敬定的宴会时,他听到的不仅是乐曲,更是一个王朝礼制崩塌的哀鸣。
花敬定,这个在唐代历史上一闪而过的武夫,因一场叛乱而短暂登上舞台中心。
公元 761 年,梓州刺史段子璋自立为梁王,公然挑战唐王朝权威。成都尹崔光远奉命平叛,其部将花敬定表现神勇,如鹰隼般迅猛地斩下了段子璋的首级。
这场 "即日平" 的胜利,让花敬定瞬间成了成都炙手可热的人物。只是功勋簿墨迹未干,这位平叛“英雄”便露出了獠牙。
史料记载,他不仅放纵士卒在东蜀大地劫掠,并且自身在功成名就后迅速腐化,居功自傲、横行霸道,更严重的是,他竟敢僭用天子专属的礼乐。
在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天子有天子的仪仗、音乐,诸侯有诸侯的规制,大臣有大臣的本分,一旦逾越便是"紊乱纲常,大逆不道"。
花敬定,一个刚刚平定叛乱的将领,转眼就成了新的“叛逆者”。杜甫目睹此景,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作为始终心怀家国的诗人,杜甫的笔从来都不只是用来抒发个人情怀,更用来记录时代的苦难与乱象,于是内心的愤懑与担忧的他,于是写下了这首诗。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赠花卿》
"锦城丝管日纷纷",“锦城”即成都,当时是西川的重镇,也是花敬定的势力范围;“丝管”指的是各类管弦乐器,代指奢华的宴乐;“日”是“整日、日夜不停”的意思,“纷纷”则突出了乐声的繁多、杂乱。
开篇这句看似平淡的描述,实则精准地勾勒出花敬定府邸宴乐的奢华与频繁:不是偶尔的助兴,是日复一日的沉迷,是无休无止的奢靡享乐。
在战乱初定、百姓疮痍未复的背景下,这样的 "纷纷" 丝竹,本身就是一种刺目景象。
"半入江风半入云"看似在赞美乐声的美妙,实则在暗示这乐声的“张扬”。
如此高调的宴乐,连江上的行人和云端的飞鸟都能听闻,无疑是在向世人炫耀自己的权势与财富,也暴露了他对礼制的漠视
两个 "半" 字用得极妙,既写出了乐声的悠扬,又暗示了权力越界的危险倾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两句是千古名句。
“天上”是仙境的象征,“人间”是世俗的代表,用“天上有”与“人间难得”做对比,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仙境的美好事物,在人间极为罕见”,进而解读为对乐声的极致赞美。
正因为其语言的华丽与意境的高远,符合大众对“美好事物”的评价逻辑,才在后世各种赞美场合被反复引用。
但是我们将这首诗放到当时的背景当中时,你不难发现“天上”指的不是仙界而是皇宫;“人间”也不是凡间,而是臣子的府邸。
“只应”二字是重点。它表达的是一种规范性的判断,这本该只属于……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就像今天有人说:“这套餐具只应国宴使用。”言下之意是:你现在用,不合适。
所以这两句的真实意思是:将军啊,您奏的这曲子,本该是皇宫里天子专用的礼乐。作为臣子根本没资格享用,怎么现在天天在您府上演奏呢?
这哪里是赞美,分明是用最客气的语言,指出对方犯下了 "大逆不道" 的重罪。
故而,我们日后在引用和欣赏古典诗词时,不能断章取义,更不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否则就会辜负诗人的深意,也会错失诗词背后的文化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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