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的秋风卷着麦糠,扑在钱时兴脸上时,他正捏着父亲递来的工作证,站在上仲镇政府斑驳的砖门前。红漆字印的“上仲镇人民政府”磨掉了大半,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体,像极了他即将接手的这份工作——看着是公家的体面,内里全是粗糙的褶皱。

钱时兴是七十年代生的“接班娃”,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家晃荡了两年,全靠父亲在镇计生办干了一辈子,临退休前咬着牙给她求来了这个指标。“计生员是铁饭碗,旱涝保收,就是得罪人,你少说话多吃饭,混着就过去了。”父亲的话像刻在他脑门上,他记牢了后半句,把前半句抛到了九霄云外。

上仲镇的计生工作,在九十年代是块硬骨头。可钱时兴有自己的“软办法”:村里干部请吃饭,他从不缺席,白酒能喝半斤,啤酒论件拼;群众来找他办手续,他先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慢悠悠地嘬着茶,等对方把烟递到手上,才肯含糊地说句“材料放这吧,等通知”。至于避孕药具发放、人口台账核对这些业务,他全推给办公室的老同事,自己落得个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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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混着,转眼二十年过去。当年的老同事要么退休要么调走,钱时兴靠着资历熬成了镇计生办主任。办公室从原先的小平房搬进了镇政府二楼的单间,桌上摆上了紫砂杯,墙上挂着“计划生育先进单位”的牌匾——那是前任主任留下的,他没换,就这么挂着,仿佛是他自己挣来的荣光。

邓中兴来的那天,钱时兴正在办公室里跟村支书打电话,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让你统计的超生户名单呢?晚上把饭安排好,我带两个人过去看看。”挂了电话,他抬眼瞅见门口站着的年轻人,眉头瞬间皱成了疙瘩。

邓中兴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脚上是一双旧解放鞋,手里攥着一个磨破边角的帆布包,典型的农村娃模样。“钱主任,我是刚考来的公务员邓中兴,分到计生办工作。”他的声音带着点青涩,腰杆挺得笔直。

钱时兴“嗤”地笑出了声,端起紫砂杯抿了一口,朝他挥了挥手:“进来吧。农村考出来的?不容易啊。”话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没等邓中兴开口,他又指着墙角的热水瓶:“先去给我泡杯茶,要毛尖,水温别太烫,泡出味儿来。”

邓中兴没吭声,默默地去泡了茶。他是真珍惜这份工作,家在邻镇的山坳里,父母种地供他读完大学,考公务员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出路。他勤恳,肯下苦功,计生办的业务资料他翻了一遍又一遍,村里的台账他主动要求去核对,就连最棘手的超生户劝说工作,他也跟着老同事跑前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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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勤恳,在钱时兴眼里全是“多余”。“邓中兴,你瞎忙活啥?”钱时兴靠在办公椅上,二郎腿翘得老高,“计生工作,不是靠你天天翻资料能做好的。跟村里干部处好关系,酒喝到位了,事儿自然就成了。”他瞥了眼邓中兴的解放鞋,又补了句:“穿成这样出去,丢的是咱们镇政府的脸。农村出来的,就是不懂体面。”

邓中兴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想反驳,说农村出身不丢人,说勤恳工作没错,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在钱时兴这样的“老资格”面前,他的辩解毫无意义。

钱时兴的官威,只在邓中兴这样的年轻人面前耍。面对村里的群众,他换了副嘴脸——不是和蔼,而是贪婪。李家庄的王秀莲怀了二胎,来办准生证,钱时兴把材料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慢悠悠地说:“你这材料有点问题,缺个村级证明。不过嘛,也不是不能通融。”他的目光在王秀莲手里的布包上扫了一圈。王秀莲懂了,第二天拎着两斤猪肉、一瓶白酒来,准生证才顺利办下来。

村里的独生子女费,更是被他当成了“唐僧肉”。每季度发放的时候,他总要卡扣一部分,美其名曰“管理费”。有老人来问,他就拍着桌子骂:“懂不懂规矩?政府发钱给你,还挑三拣四?不想领就别领!”老人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自认倒霉。

邓中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劝过钱时兴:“钱主任,这些钱是群众的救命钱,不能扣。”钱时兴当即就发了火:“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我在这干了二十年,什么规矩不懂?轮得到你教我做事?”他指着邓中兴的鼻子,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放话:“再多管闲事,你就滚回农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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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中兴没再说话,但心里的火苗却越烧越旺。他开始悄悄记录钱时兴的所作所为,把每次索贿的时间、金额、当事人都记在笔记本上。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但他相信,总有一天,这些黑暗会被照亮。

转机出现在二零一九年。省里开展基层微腐败专项整治,鼓励群众举报。王秀莲的儿子大学毕业回来,得知母亲办准生证被索贿的事,气得当即就写了举报信。信里详细列举了钱时兴卡扣独生子女费、索要好处的种种事实,还附上了几位老人的证言。

调查组来的那天,钱时兴正在办公室里喝酒,桌上摆着村里送来的腊肉和白酒。看到调查组的人,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他想狡辩,想找人求情,可证据确凿,他的那些“关系”此刻都躲得远远的。

半个月后,通报下来:钱时兴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向群众索要好处,卡扣惠民资金,构成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和公职,涉嫌贪污贿赂犯罪被移送司法机关。消息传到上仲镇,群众拍手称快,都说“这只吸血的苍蝇,总算被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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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时兴入狱那天,邓中兴正在准备省纪委的公务员考试。他每天下班就躲在出租屋里看书,累了就拿出那个记满钱时兴罪证的笔记本,告诉自己一定要考上。他想亲眼看看,那些在基层作威作福、损害群众利益的坏干部,到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第二年春天,邓中兴收到了汉东省纪委的录用通知书。他站在省纪委的大门前,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而耀眼。他想起了上仲镇的风,想起了钱时兴的嘴脸,想起了那些被欺压的群众。他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钱时兴这样的害群之马,彻底清除出党员干部队伍,让基层的风,真正变得干净、清爽。

上仲镇的风还在吹,只是这一次,风里少了酒肉的油腻,多了几分清爽的正气。而邓中兴知道,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