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春风,漫过汉东平原,拂进了小集水镇。镇东头的溪水绕着青石板路转了个弯,岸边的垂柳刚抽新芽,牛久军背着铺盖卷,踩着湿软的泥土,走进了镇小学的校门。中专毕业证揣在怀里,还带着印刷厂的余温,这是最后一批国家分配的饭碗,让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人,眉眼间攒着藏不住的雀跃。

牛久军教数学,教室窗外就是潺潺溪水。他写板书的手还带着握锄头的粗粝,讲课时会偶尔卡壳,惹得台下学生窃笑。闲暇时,他就坐在溪水边的石阶上,看溪水流过鹅卵石,心里却不安分——叔父牛振山在镇党委当副书记,这层关系像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

初夏的一个午后,叔父找他谈话,地点就在溪水旁的老槐树下。“党政办缺个秘书,你去试试。”牛振山的声音像溪水一样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牛久军没多想,第二天就交了教案。从教室到党委办公楼,不过百十米路程,他却走得格外郑重,仿佛跨进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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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政办的工作细碎如溪。牛久军学着给领导端茶倒水,把文件整理得整整齐齐,写材料时逐字逐句揣摩,酒桌上替叔父挡酒时,哪怕胃里翻江倒海也硬撑着。叔父的关照像和煦的风,推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三年后,他成了党政办副主任;又过两年,坐上了镇组织委员的位置。办公室的窗也对着溪水,只是此刻的他,再没心思看溪水潺潺,眼里只剩职级升迁的执念。

刘浅浅来镇政府报到时,正是深秋。小姑娘扎着马尾,穿一件浅卡其色外套,像溪边刚冒出来的芦苇,干净又青涩。她是刚考录的公务员,分到了党政办,成了牛久军的下属。牛久军第一次见她,就被她眼里的清澈绊住了神。他开始格外关照这个小姑娘,给她分配轻松的活儿,加班时给她带热乎的饭菜,讲自己“从农村到镇里”的奋斗史,语气里满是刻意的炫耀。

青涩的姑娘哪懂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很快就被这份“关怀”打动。溪水涨了又落,日子一天天过,两人的关系渐渐越界。直到初冬的一天,刘浅浅红着眼圈找到牛久军,手里攥着一张孕检单,声音发颤:“牛委员,我……”牛久军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的慌乱像溪水漫过堤坝。

纸终究包不住火。原配王秀兰从他晚归的衣褶里,闻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香水味。这个常年围着灶台转的女人,没哭没闹,只是默默收拾了几件衣服,回了娘家。她的父亲,一个一辈子跟庄稼打交道的老人,听了女儿的遭遇,蹲在田埂上抽了一下午旱烟,烟蒂堆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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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的一个傍晚,天色暗沉,寒风卷着枯叶。牛久军刚从酒局出来,骑着摩托车往家赶,巷口突然冲出来一辆无牌摩托车,“咚”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撞飞出去。腿上传来钻心的疼,他抬头看见老岳父站在远处,眼神像结了冰的溪水,冷得刺骨。后来这场事被定性为“意外”,牛久军在医院躺了三个月,腿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

谁也没想到,这场“意外”没影响牛久军的仕途。叔父动用了所有关系,不仅压下了舆论,还把他调到了市招商局,当了副局长。离开小集水镇那天,他没回头,身后的溪水依旧潺潺,只是王秀兰被诊断出了抑郁症,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外的溪水发呆;刘浅浅成了镇里的笑谈,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最终辞了职,背着行囊回了老家,再也没回来过。

市招商局的舞台更大,牛久军的野心也跟着膨胀。他拄着拐杖,在酒局上长袖善舞,利用职务便利给企业家大开绿灯,权钱交易、权色交易的脏水,渐渐淹没了他。后来他又升了开发区主任,出门有专车接送,身边簇拥着讨好的人,早已忘了小集水镇溪水的清澈,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踏实的农村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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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得猝不及防。中纪委联合省纪委的专项巡查组进驻汉东,一位曾被他刁难的企业家,带着厚厚的证据实名举报。权钱交易的账目、权色交易的记录,一一被摆在阳光下。双开的处分决定下来那天,汉东下了第一场春雨,牛久军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雨丝,突然想起小集水镇的溪水,想起初当老师时的青涩,想起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牛久军拄着拐杖走出办公楼,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小集水镇的溪水依旧流淌,冲刷着岁月的尘埃,那些被扭曲的人性、被辜负的善意,终究在时光里留下了痕迹。风掠过水面,泛起涟漪,仿佛在诉说着:权力的潮水涨了又落,唯有本心的清澈,才是最该守住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