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定公十四年(前496),在历任中都宰、司空、大司寇,经历失望、期望、绝望之后,孔子最终选择离开,离开了父母之国鲁国。
从这一年开始,已逾天命之年的孔子, 历时十四年,自东方的杞国到西方的曹卫,从南方的陈蔡至北方的齐国,行程数千里,拜谒大小封君70余人,就是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爱国当是“不离不弃”,忠君应为“常侍左右”,于是,在一些人看来,孔子成为自绝于祖国的“罪人”,成为自绝于国君的“罪臣”。

首先,当时,“天下”与“邦国”是两个概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才是王朝的代表,而诸侯王不过是天子的从属而已。春秋时期的先哲,如孔子、孟子,如墨子、庄子,政治视野是以天下大局为范围的,其政治理想也是以“天下”为本位的。他们心怀天下勇于担当,忧国忧民为民请命,这正是爱国的至高境界。
孔子的理想,“如有用我者其为东周乎”,由礼崩乐坏的现实再造大周的盛世,回归天下大治,这何尝不是心怀天下,以天下为己任。为此,他不必,也不能局限于东方之隅的鲁国。所以,孔子的离开,也就在情理之中,这不仅展现了他的天下全局意识,更彰显了他的政治战略眼光,就某种意义而言,是舍鲁国之小家顾天下之大家。
况且,天下大治,鲁国自然太平兴盛,孔子离开父母之国,更是为了父母之国。
后世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正是这一境界精神的概括与总结;“先天下之忧而忧”,“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是对这一境界精神的传承与实践。

其次,忠君未必就是爱国,爱国未必就须忠君。
孔子对于君主的态度是很明确的,君臣的关系应当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国君是邦国的代表,爱国与否从很大程度也就表现为对国君的态度。但是,国君也有贤愚之分仁残之别,所以,臣下对于君主的“忠”也应是理性的、有条件的,并不是盲目的、无条件的,对于君主的“忠”,一般是以君主的明、德、惠、礼等为前提,强调的是君臣双方相互的权利、义务关系,要君仁臣忠、君义臣忠等,所以,当君主是明君、仁君之时,忠君就是和爱国是一致的,反之,一味地盲从,是背离了“忠”的本意的,是愚忠,当然爱国也就无从谈起。
对于君主,臣子要“勿欺也,而犯之”,而且,出仕也是有原则的,“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甚至认为“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孔子所反复强调的“忠”,不是忠于任何一个君主,而是忠于道义,忠于一个美好的社会理想。尽管,鲁国是“陪臣持国命”,孔子在任职时,仍然尽职尽责,上报国君,下安黎庶,但是,当“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政治理想,在鲁国没有实现的可能,孔子也就选择离开了鲁君,所以,孔子对鲁君的“自绝”,也不是不忠的表现。

此外,孔子对鲁国有着深刻的感情,最后也是落叶归根。
在离开鲁国之时,孔子“迟迟吾行也”,这里的山山水水,羁縻着离去的脚步,这里的一草一木,绊留着孔子远行的身影;在离开鲁国之后,孔子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父母之国,更是忧思难安魂牵梦绕,尤其是当鲁国遇到强齐入侵的危急时刻,“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激励学生积极献策出力。
在周游列国晚期,孔子 “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在外漂泊十四年之后又返回鲁国……这些,何尝不是对父母之国的拳拳之义与殷殷之情,这种赤诚,这种厚义,难道逊色那些或者叫嚣于口舌,或者纠结于末节的所谓爱国吗?

曾经,对父母之国的“背弃远离”,曾经,对一国之君的“二臣不忠”,其实,这些让少数后人津津乐道的“铁证”、“口实”,正是孔子对父母之国赤城情怀的体现,对天下民众至爱境界的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