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新诗的黄金年代,是值得怀想和纪念的年代。而1986年和《星星》诗刊,对于我个人来说,是阴差阳错地完成了人生履历一次大转折,由铁道兵转中国铁建员工,再成为《星星》诗刊社编辑。后来虽然又变换岗位,却没有离开四川省作家协会,直至退休。

一直致力于当代新诗研究的姜红伟说:“1986年毫无疑问是中国新时期诗歌的黄金年份,而1986年12月,更是属于中国新时期诗歌的黄金月份”。

作为一名曾经的“星星人”,我明白他说的是“中国·星星诗歌节”。他有所不知的是,这一年《星星》不仅策划了“中国·星星诗歌节”,而且还于当年8月,在李白故里举办了“江油诗会”。这个诗会邀请了包括现重庆在内的原四川老中青优秀诗人集结一堂,是一次盛况空前的黄金笔会。

1986年《星星》诗刊创刊30周年。“中国《星星》诗歌节”暨“我喜爱的当代中青诗人评选活动”在成都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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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中国诗歌黄金岁月的《星星》诗刊,事业青春勃发,人手却严重不足,而且平均年龄偏大。当时最年轻的编辑是美术编辑甘庭俭,次之是魏志远,却又作为援藏干部并不在岗位上。在“江油诗会”召开前夕,我去了趟星星诗刊编辑部。并不是去投稿的,是想告诉一下各位老师,原单位奉国家之命,已经集体脱下军装并入铁道部了,今后如有活动什么的,不要把我算到军队作者群中去。为此,我还特意穿了一身刚发的铁路制服。串完编辑部的门,准备离开的时候,不料当时的四川省作协办公室副主任刘俊民把我叫住了。随后她又叫来了《星星》副主编叶延滨耳语了一番,大意是这小伙子是你们的作者吧,看得出来是铁路上的。当时地方上汽油奇缺,搞那么大的异地笔会,用油十分困难。随后他们试探着问我能否帮省作协买点汽油时,我未加思索便答:可以,需要多少吨?刘主任听后,眼中露出惊诧,我们哪里要得了那么多……

他们不知,当时我担任原单位团委书记和党办秘书,而原单位管着西南片区铁建系统工程物资,办这点小事有何困难?刘主任真是做行政工作的一把好手,见我爽快,便进一步要求,要是找一辆小车,到诗会上帮忙跑腿更好,于是我又爽快地答应了。作为仅仅在《星星》发过三、四次习作的作者,能参加这样规格的诗会,在那个诗歌沸腾的年代,也许会被许多人羡慕,也许是运气使然,也许是缘分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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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油诗会是当时《星星》诗刊编委、著名诗人孙静轩领着我去打的前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孙静轩,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运气与缘分是事出有因的。1986年,《星星》需要做的工作的确是太多了。当年7月,《星星》诗刊就在全国范围内举办了“我最喜爱的中国当代中青年诗人”投票活动;因为《星星》诗刊创刊于1957年1月,1987年1月正是《星星》创刊30周年纪念,所以在“我最喜爱的中国当代中青年诗人”评选活动的基础上,又有了“中国·星星诗歌节”的策划创意。于是,“江油诗会”结束不到半个月,我又被召唤了。虽说《星星》领导通过省作协人事处给原单位发来了公函,希望借调帮助工作至年底,但原单位党委书记(那时还改不过口,习惯叫政委)心里老不愿意了,最后说,考虑到我们刚刚从军队转制到地方上,要搞好各方面关系,才勉强同意了。运气又一次助推了我与《星星》的缘分。

从左至右:吉狄马加 李钢 叶延滨 在江油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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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星星》的首件工作,便是协助当时的编辑部主任蓝疆老师清理“我最喜爱的中国当代中青年诗人”选票。活动选票是由当年三季度出版的七期《星星》诗刊附页发出的,读者以回执方式寄回选票。当年10月评选结果揭晓:舒婷、北岛、傅天琳、杨牧、顾城、李钢、杨炼、叶延滨、江河、叶文福10人榜上有名。

1986年《星星》诗刊创刊30周年。“中国《星星》诗歌节”暨“我喜爱的当代中青诗人评选活动”在成都举行。部分编辑部同仁和合影留念,从右至左,前排:舒婷、傅天琳、甘诞俭、叶文福、孙敬轩、顾城、白航、曾参明、蓝疆、鄢家发、沈重、古杰;后排:魏志远、张加百、叶延滨、李钢、北岛、王志杰。

1986年12月6日,为期四天的“中国·星星诗歌节”开幕式在成都月季皇后大酒店隆重举行开幕式。上榜的中青年诗人舒婷、北岛、傅天琳、顾城、李钢、叶延滨、叶文福,以及陪伴顾城参加活动的妻子谢烨出席,而杨牧、杨炼、江河则因各种缘故未能亲赴成都出席“中国·星星诗歌节”。

从左至右:谢烨 李钢 傅天琳 舒婷 顾城

现今有资料显示:出席开幕式的有《星星》诗刊主编白航、著名诗人孙静轩、编委诗人沈重等,还有编辑部工作人员蓝疆、曾参明、鄢家发、甘庭俭、魏志远、王志杰、张加百、孙建军、古杰。但说漏了一个人,现今旅居德国的女诗人邓瑛,她是孙静轩先生专门从德阳文化单位借调过来帮助工作的,而且十分努力,不应当被忘记。

“中国·星星诗歌节”获得了出乎当时编辑部意料之外的轰动,整个过程或另有人撰文记述,我仅说几件记忆最深的小事,不仅以为纪念,且其中滋味或更令人唏嘘感叹。

1998年3月,首届“中国·星星跨世纪诗歌奖”获奖诗人孙静轩先生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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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星星》诗刊不经意办了一场全国之最的追星活动,那时的名星不是歌星、影星而是诗人。活动中有一场上榜诗人亮相交流暨主题诗歌朗诵会,是在“新声剧场”进行的。只能容纳800人的席位哪里够用,闻讯自发到场者估计接近一万人,凭票入场的秩序完全无法维持,开初不得不允许追星青年们站满走廊和门厅,后来不得不打开所有门窗,满足剧场外面人山人海的青年诗人们聆听的愿望。然而事故还是发生了,场外的青年诗人不满只听到声音不见大诗人尊容,便不断有人爬上窗口站立,以至于将整个剧场的窗扇全部挤压为碎片。活动结束后,我与蓝疆先生去了新声剧场,不断向人家检讨之后,赔偿现金2000余元,好生心痛。算算,当时《星星》每册定价0.3元,仅与现在的每册定价比对一下,就晓得当时的两千,相当于现在的几大万吧。

顾城到成都参加活动,他妈妈极不放心,先是给我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从主编处得知我是《星星》与顾城年纪相仿的工作人员,说顾城从没有单独一人出过远门,恐怕日常生活难于自理,要求我随时照顾。待我去接人时,才发现他与谢烨双双来了。当天的接风宴孙静轩安排在自己家中。妈妈以为生活不会自理的顾城,却收了桌上碗碟就往卫生间钻,问他想做什么,他说想帮助洗碗。看他在别人家做客还这样讲礼数却走错了地方,大家笑了一回,以为他仅仅是对房间不熟。直至多年之后,发生了众所周知的那件事之后,我才知道他妈妈担心的是什么。在母亲眼里没有什么“大诗人”,只有她熟知每根毫发的儿子,这重心灵的境界,是所有写作文字的诗所达不到的。所以,至今忆及那时场景,心中仍会隐隐作痛。

活动是在都江堰闭幕的,还在离堆公园照了个大合影,也是4天活动中唯一的人数基本到齐的照片。当时政府尚无旅游主管部门,离堆公园可没有现在这样光鲜。有人随便找了个宽敞点的地方,却是前高后低坑凹不平,就有人号令后排的人自寻东西垫起来。我乃“勤杂工”一个,自然不敢争先,只发现本就1米8以上的高个子李钢,早捡了三个砖头垫在脚下,绝对追求鹤立鸡群,这恐怕是他永不会变的个性。周围的石头砖块早被收拾光了,记得好像我站在最后,算是加入了进去。现在照片已经模糊,掉人堆里,李钢一侧,露了大半个脸的那人是不是我,自己都不敢确认。

“中国《星星》诗歌节”都江堰闭幕大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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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星星诗歌节”之后,我正式调入《星星》诗刊工作了。事前征求过我的意见,也许正是受了这个诗歌活动高热度的影响,我也爽快地答应了。然而原单位党委书记,连借调我工作都老大不愿意的人,却忽然同意我调走。后来我听说,省作协当时的人事处长温舒文去过我的原单位,至今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了原单位老书记(政委)的。反正,我就这样到了《星星》诗刊,是命运垂青,还是命运弄人,还是诗的召唤?也许说不清道不明处,正是最浓的诗意吧。

我正式到了《星星》,却有人离开了。古杰离开了,现在还在那个岗位上的是古毕,已经成为有30多年经验的老编务,德高望重。那之后,早我之前借调工作的张加百也离开了。其实早于“中国·星星诗歌节”离开的还有借调编辑杨然、余以建等诗人,皆因人事体制相关规定影响,使他们没能早于我顺利成为《星星》诗刊编辑队伍之一员。所以我才说《星星》之于我,是运气大于缘分,且体现在中国新诗黄金般的1986年。

俱往矣,35年如烟似云,35年又恍然如昨。然而《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在众多年轻一代诗人心中依然美丽。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有人仙归,有人老去,有人继往开来,当我们自称“星星人”的时候,美丽依然。那么请允许我以1986年和“中国·星星诗歌节”的名义,重温创刊主编白航65年前的发刊词以为温暖:“天上有三颗星星最美丽,一颗叫青春,一颗叫爱情,还有一颗叫诗歌!”同时套用老主编句式写三句,以为与新一代“星星人”共勉:地上有三个故事最动人,一个叫梦想,一个叫追寻,还有一个叫拼搏!

是“星星人”就撸起袖子,大家依然同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