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隐入尘烟》聚焦中国底层耕作者的生命时间、劳作日常,想象出传统农耕文明社会中最美好的爱情神话,但即便电影温柔地关照了底层耕作者,他们的命运也将无可挽回地被快速发展的时代碾过,隐入茫茫尘烟。

(《隐入尘烟》海报 )

看《隐入尘烟》(2022)时是7月,让我回想起五年前在张掖自驾旅行,驶过祁连山脚的玉米地时也是7月。大片大片墨绿在山脚绵延,我沉浸在满目葱郁中,惊叹这片土地的肥沃与欣欣向荣。五年后,我看电影时才意识到,在那片玉米地里,我没有见到一个耕作的身影,他们好像隐匿在土地深处,而我只是路过那里,路过了他们的悲喜。

2022年唯一一部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中国电影《隐入尘烟》,聚焦的就是两个被“路过”的边缘劳作者──西北农村夫妇马有铁和曹贵英,讲述他们如何在缄默的人生里与土地对话,形成生命的联结。

这不是导演李睿珺第一部描写人与土地关系的电影,他的六部长片里有五部写作了这个母题;这也不是李睿珺的作品第一次入选国际电影节──《老驴头》(2010)入选第15届釜山国际电影节,《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2012)入围第6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2014)入围第2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路过未来》(2017)入围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可没有一部电影像《隐入尘烟》一样,自上映开始就备受瞩目,豆瓣词条下近15万人打出平均8.4分的高分,关注度远超一般文艺片,更被誉为“可能是今年最好的国产电影”[1]。

对中国电影界来说,时隔三年又有国产电影入选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仿佛久旱逢甘霖,自然给予《隐入尘烟》更多的关注,但该片之所以能引起广泛讨论与共鸣,或许是因为电影对人们在生活中路过的那些农村底层耕作者投以长时间的凝视,温柔地观照了他们的命运。这些耕作者与我们的粮食息息相关,却如尘烟一般被现代化城市进程“路过”,被新农村改造建设“路过”,甚至被诸多中国乡村题材电影“路过”。《隐入尘烟》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姿态,巨细靡遗地呈现了农村耕作者的一年四季如何流转,种下一颗麦子和收获一颗麦子的劳作轮回,乃至谱写了神话般的爱情故事,片中始终萦绕着传统农耕社会男耕女织的乡愁,观众萌生的感动仿佛一种天生的道德驱使,就像珍惜碗里的粮食。但《隐入尘烟》的笔触不止于此,它既有别于《十八洞村》(2017)、《我和我的家乡》(2020)、《一点就到家》(2020)等乡村振兴主题电影,又具有比李睿珺前作更为悲怆的底色。电影所精心构建的底层耕作者的生命时间、劳作日常和动人爱情在片中迎来了悲剧结局,也构成了与当下社会的互文,他们的命运将无可挽回地被快速发展的时代“路过”,隐入茫茫尘烟。

一、时间:传统农耕时间的循环与终结

李睿珺电影的故事大多发生在他的故乡甘肃省张掖高台县,一座偏远的西北小城。他曾在一席的演讲中说:“通过电影,我们都是在处理时间的问题。”时间是李睿珺电影里极为重要的命题,更准确地说,他关注的是被裹挟进城市化进程里的乡村(以高台县为代表),面对日新月异的变迁,茫然不知何处去却不得不被时间洪流推着往前走的窘迫处境。李睿珺电影的主角总是不断地游走在张掖的绿洲、草原、沙漠里,常常陷入与时间对抗的焦虑:《老驴头》里,73岁的农村老汉为了祖坟不被沙漠侵蚀、掩埋,选择终日与沙漠化斗争,像愚公移山一般日复一日地刨地、种草;《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里,老马相信死后土葬的话会有仙鹤驮他到天上去,可他不得不面对日益衰败的身体和即将到来的火葬命运;《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里,裕固族兄弟骑着骆驼从乡镇出发,穿过荒漠,寻找草原深处的家,可直到喝光了水,死了一头骆驼,也没有找到水草丰茂的地方,一路上只剩荒漠。

《隐入尘烟》也是一部关于时间的电影。李睿珺花了一年时间,将镜头对准高台县的土地,描绘农民夫妇有铁和贵英四季耕作的图景。“既然农民能把他一年的命运交给土地和时间,那我们也把这部电影的命运交给土地和时间。”[2]李睿珺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尽可能真实地记录下冬休—春种—夏耕—秋收的传统农耕时间循环,有以麦子为代表的农作物生长循环(播种—出苗—收割—播种),有以鸡为代表的家禽生命循环(蛋—鸡—蛋),还有以土坯房为代表的农村建筑循环(土—土坯—土屋—推倒土屋回归尘土)。相较于前作,在《隐入尘烟》中,时间的概念从未有过地深度参与了剧情,成为叙事核心,推动着剧情发展。但李睿珺并没有让主角陷入对抗时间的焦虑,有铁和贵英始终遵循着传统农耕文明的自然法则,不在乎外界的变迁,只关心脚下的土地,播下一颗种子,然后等待时间,等待成熟。

(《隐入尘烟》剧照)

然而,有铁和贵英越固守传统农耕文明的生活方式,导演就越把对时间的焦虑转移给观众,因为电影里的情节无一不在暗示,我们观看并经历着的是传统农耕文明逐步走向终结的倒计时。其中最直观的表述就是故事背景,即新农村改造建设的当下,为了乡村的整体面貌革新,要推倒村子里无人居住的老旧房屋。电影向观众赤裸裸地呈现了有铁的三个家一次又一次被推土机推倒,同样被推倒的还有房檐下的燕子窝──旧式房屋的自然产物。20年前,房檐下的燕子窝还极为常见,燕子的到来同样与时间相关,预示着时间又一轮循环的开始,但在城市化进程中,不只是燕子窝,连带着燕子都渐渐不见踪迹。在村落里生活过、有过燕子窝记忆的人们,经历了乡村面貌翻天覆地的改变,大概总有那么一两次关于燕子该往何处去的追问,而电影再次勾起了人们关于燕子的回忆,让燕子的命运和人的命运紧密相联。燕子般的人该往何处去?在何处安家?这片土地上是否还有传统农耕文明生存发展的空间?目睹有铁的家园屡次三番被摧毁的观众当然心知肚明,所以在观影过程中如履薄冰。电影里,贵英刚刚嫁给有铁时,有铁借来了十个鸡蛋,放在纸箱里,用白炽灯孵化,并在纸箱上扎了许多透气孔。李睿珺让暖黄色的光从孔里透出,映照在小小的房子里,有铁和贵英置身其中,相视而笑,仿佛坐拥星河。这是电影中最令人难忘的浪漫时刻,让人想起第六代导演王全安的处女作《月蚀》(1999),在男女主人公谈论如何在城市中实现梦想的一场戏里,王全安通过镜头的缓慢移动,逐渐将大片绚烂的霓虹灯光缓缓地投射在出租车内底层青年天真的脸庞上,而影片最后却向观众揭示:在充满变数的生活中,拥有光不过是拥有虚幻。《隐入尘烟》用大量时间记录有铁和贵英如何凭借勤劳的双手将麦田从贫瘠化为丰茂,可即使他们生活过的每一座房屋里都贴上了“喜”字,都留下了无数日常的温馨回忆,时代的推土机也总有一天会来的,而推倒这一切只需几秒钟。

传统农耕时间进入倒计时的压抑感在人物设置上就现出端倪。有铁是村里“唯二”流着“熊猫血”的人,另一个是首富张永福,相似的血型并不能跨越阶层的鸿沟,反而是底层身体遭受剥削的“元凶”,令有铁沦为给富人供血的人形造血机;而电影开头就揭示了贵英无法生育,预示了最悲凉的结局。李睿珺的其他电影里还有孩子的踪迹,而《隐入尘烟》里只有两个对土地最虔诚的信徒,在他们之后,不再有新生降临,传统农耕文明将彻底走向溃败与终结。

这是传统农耕文明结束前的惊鸿一瞥,最后的农民陪着观众从寒冬走到秋天,共享丰收的喜悦之后,他们的故事时间倏然按下暂停键。这也是《隐入尘烟》中的时间,似乎循环永恒,最终却走向终结。

二、劳作:田园牧歌与劳动本色

戴锦华和李睿珺连线对谈时提到,“这部电影对我和对多数年轻观众的冲击是,我们太久太久没有在影院里看到农业劳作了”[3]。的确,在以往电影创作的认知里,劳作是土地上再平常不过的日常,有谁会买票去电影院里看农民种地呢?劳作不只在电影里沦为背景,在几十年的城市化进程中,也在人们的日常经验里隐匿了踪迹。我们享有物质,却忽视甚至忘却了它们是如何被生产的。

但是,对于粮食生产,人们还是怀有一种本能的好奇与牵挂,近年来兴起的乡村题材短视频填补了这块空白。最开始,这类视频以拍摄农家美食为主,后来由于相关视频层出不穷,内容从美食延伸至农村劳作和物质生产,其中最成功的创作者代表就是李子柒。李子柒在哔哩哔哩(bilibili)网站上共发布143条视频,最具代表性的标签叫“××的一生”,聚焦常见的作物如小麦、豌豆、油菜、黄瓜等,呈现一颗种子如何通过劳作变成餐桌上的食物。除了制作食物,李子柒还制造笔墨纸砚,懂得活字印刷,精通酿酒与女红,更为自己打造了一座长满玫瑰花的家园。她在阳光玫瑰房里寄情山水,春播秋收,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这告慰了都市钢铁森林里的人们的乡愁,被裹挟在快节奏生活里的人们仿佛在她的视频里找到了当代桃花源,那里充满对中国传统农耕文明最美好的想象:“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李子柒的视频在哔哩哔哩网站上有2.7亿播放量,更走出了国门,她在优兔(YouTube)上的“粉丝”数突破1000万,是首个“粉丝”数破千万的中文短视频创作者。

(《隐入尘烟》剧照)

反观《隐入尘烟》,同样讲述了劳作,但是 ,即便有国际奖项提名加持,有多家媒体争相报道,截至7月23日,票房也才突破1000万元人民币,观影人次只有28万。戴锦华说:“这部电影和《黄土地》(1984)、《秋菊打官司》(1992)、《二嫫》(1994)等一些赢得世界声誉的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电影名片,形成了一个历史时间的两端的对话。”[4]即两者是所谓“中国现代化进程完成前后”,电影对人与土地关系的不同表达。而《隐入尘烟》与当下大热的乡村田园牧歌短视频则构成“当下时间的两端的对话”,看似书写着同样的命题,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底色。

对比李子柒2020年5月19日发布的视频《小麦的一生》,它和《隐入尘烟》都呈现了小麦从播种、出苗、成熟、收割到晾晒、碾压、扬尘、装袋的整个劳作过程,但明显可以看出,视频里的李子柒在演绎劳作,而电影里的有铁和贵英在生活。且不说人物形象的鲜明对比──李子柒妆容精致,每套服装都经过精心搭配──《小麦的一生》中最突兀的一幕,是李子柒和村民们人工收割完麦子欢声笑语地回家时,一辆联合收割机就在他们身后运作。在李子柒的世界里,机器已经取代人工,但她依旧唱着欢乐的田园牧歌,毫无忧愁,她的视频中也从未出现任何有关粮食的交易,所以,虽然她在土地上劳作,但她并不真正依附于土地生存。

《隐入尘烟》里的有铁和贵英不一样,作为“传统农耕文明的遗民”[5],土地是他们谋生的根本,他们要靠劳作换取一年的口粮和日常开销,而一年到头净收入不到2500元,甚至买不起一件80元的大衣。电影里的劳作不是光鲜亮丽的摆拍,底层农民就像苦行僧,在四季轮回里无尽地劳作,被劳作时扬起的尘烟包裹,陪伴每一颗麦子历经风吹雨打。有铁用六颗麦粒在贵英的手臂上印出一朵花,说:“打个记号,以后就跑到哪里都不会丢了。”这何尝不是土地在他们身上烙下的印记:黄铜色的皮肤、塞满泥土的指甲和长在土地里的脚印。李子柒的麦子能被做成好看的麦芽糖和一道道美味佳肴,有铁的麦子只会被研磨成面粉,变成炉子上的馍馍──对有铁来说,麦子是主食,是填饱肚子和维持生计的必要。

李子柒的田园牧歌式劳作带有极强的观赏性,而《隐入尘烟》里的劳作有着残酷的现实底色和深切的人文关怀。土地对有铁和贵英的重要性不仅在于为他们提供赖以生存的粮食和经济来源,更在于土地赋予劳作者尊严,公平地回馈每一个劳作的人。有铁和贵英,一个是大龄光棍儿,一个是从小被哥嫂虐待的残障女性,他们被人情社会抛弃,却被土地包容接纳。在土地面前,没有阶层,没有尊卑,丰收赋予劳作者人生的价值,更是他们尊严的来源。

并不是说对农村的想象必须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毕竟,在乡村不断改造建设的新时代,在互联网、电商、直播带货等的影响下,农村的生产方式也必然遭遇变革,但《隐入尘烟》想呈现的就是未被现代化影响的、最传统的劳作日常里,人与土地最纯粹的依附关系。这种依附关系的残酷性在于:农民是无法离开土地生活的,离开土地意味着尊严的丧失,就像有铁和贵英在自己亲手盖的土房中从容生活,却在扶贫政策下分配的套房中不知所措,满脸窘迫。

李子柒们是可以离开那片土地的,但有铁们已经像麦子一样种在土地里了。电影里,有铁引述并思考着村里傻子的话:“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这就是长在土里的命运,也是电影最悲凉的底色。无尽劳作的汗与泪换来的丰收不过是最后的幸福幻想,当农耕方式被改变时,像麦子一样的人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眼见着赋予他们尊严的耕作方式隐入尘烟。

(《隐入尘烟》剧照)

三、爱情:乡村乌托邦的最后幻想

《隐入尘烟》里,承载李睿珺柔情最多的篇章是有铁和贵英的爱情,两个无法决定自己人生的农民奉兄嫂之命结婚,从陌生人到相知相守,相依为命。或许是因为有铁和贵英已经命途多舛,作为最底层的农民,没有人真正在乎他们,他们所坚守的生活、生产方式被逐步取代,他们所拥有的时间和空间被不断挤压,李睿珺不忍心让这两人再承受生活的残酷,于是把这对西北夫妻的感情写得隽永悠长:贵英在寒冬中用身体暖一壶热水等有铁回家,水凉了再换一壶,来来回回换了多次;有铁在夏夜里和贵英睡在房顶上纳凉时,用裤腰带将自己和贵英连在一起,防止贵英翻身掉下房顶;更不用说最经典的场景,两人在金灿灿的麦田里,在烛光照耀的家中,用麦粒在彼此的手臂上印出花的形状。

在人物设置上,有铁代表了贫穷,贵英表征着疾病,贫与病似乎是他们的“原罪”,除此之外,两人纯净得如同白纸。他们勤劳能干,在土地上种出庄稼,盖上房子;他们温暖良善,爱惜一颗麦子、一只燕子和一切自然的生命。特别是有铁,为了让首富早日康复以结清拖欠村民的钱款,他像普罗米修斯一般挺身而出,一次次给首富献血,不计报酬;他善待贵英,不在乎妻子不能生育,还为尿失禁的贵英买下能遮住屁股的大衣,顾及她的尊严。

(《隐入尘烟》剧照)

不少评论者认为,《隐入尘烟》是一部爱情电影。我在观影时却想,这是爱情吗?这种感情好像超越了爱情,带有儒家仁爱的色彩,是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守望相助。可如果有铁和贵英不是夫妻,是同一性别的两个个体,故事还能成立吗?能成立的话,电影里的感情是爱情吗?如果不是的话,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是的话,这样的爱情真实存在吗?我以往所认知的爱情是不是一种刻板印象?

关于爱情的疑问归根到底在于《隐入尘烟》里的爱情像一则神话,有铁和贵英是伊甸园里还没有尝过禁果的亚当与夏娃。他们纯净无瑕,承载了李睿珺对传统农耕文明最深情的眷恋。如果说田园牧歌短视频呈现的是人们对乡村乌托邦的幻想,那么,在《隐入尘烟》中,李睿珺虽然呈现了真实乡村里劳作的苦难与艰辛,但他给爱情加上的一层厚厚的滤镜,在某种意义上同样是对乡村乌托邦的幻想。

或许是因为李睿珺对这片土地太过情深,所以,当他回望故乡时,总流露着脉脉温情。这让人想起另一位以故乡为创作母题的中国导演贾樟柯,他的《小武》(1998 )同样讲述了处于剧烈转型社会中的边缘人的故事,而贾樟柯望向小武的目光更加决绝,他让小武游荡在城乡之间,失去友情、亲情以及尚未萌芽就不知所终的爱情,乃至尊严。因为贾樟柯知道,时代的车轮在碾压那些仍留恋着旧有生活方式的人的时候,是毫不留情的。贾樟柯在《贾想》中写道:“任何一种小布尔乔亚式的情感泛滥都会使我步入误区。” [6 ] 不得不说,《隐入尘烟》有时就陷入了情感泛滥的误区。李睿珺囿于捕捉有铁和贵英日常生活中的诗意时刻,让镜头久久地驻足于此,构图精致,色彩鲜明,情感像丰收的麦子一般饱满,但这层美化的滤镜也让他们的爱情故事有了精心雕琢的人工感。观众从刻意营造的浪漫中获得慰藉:纵使人生有许多苦难,只要有爱情,就还有盼头。但这不是电影的主旨,《隐入尘烟》讲述的终归是传统农耕文明走向终结的悲剧故事,由于李睿珺对底层农民的爱情赋予了太多美好的想象和生活的希望,传统农耕文明终结的标志就只能是爱情的消亡,因此,结尾处,当有铁获得一年的丰收时,导演让贵英突然失足溺水而死。没有任何铺垫,一切戛然而止。这当然可以被看作是生活的无常,底层农民的死亡就像不小心铲死一株麦苗一样轻易。可值得注意的是,电影以“意外”讲述的却是“必然”,以“意外”结束土地上的一场爱情童话,同时也以“意外”永久地保存了一场爱情童话。

李睿珺在击碎对乡村田园牧歌式生活的想象的同时,让爱情成为乡村乌托邦最后的寄托,这与导演个人望向故乡时的情感有紧密的关联。当然,不能苛求《隐入尘烟》必须做到全然的决绝。在浮躁的创作环境中,李睿珺让艺术遵循内心,观照被“路过”的底层农民的宿命,让他们在电影中留下踪迹,在这个意义上说,《隐入尘烟》确实是2022 年中国电影一颗宝贵的麦粒。只是,我们对李睿珺有着更高的期盼,或许在未来,他会走出乡愁乌托邦,对现实投注更决绝的光影。

注释

[1]雁城:《〈隐入尘烟〉:为何它可能是今年最好的国产电影?》,百家号新京报2022年7月19日推送,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8753894302100792&wfr=spider&for=pc。

[2]王小鲁:《〈隐入尘烟〉:高台叙事与土地史──李睿珺访谈》,《电影艺术》2022年第3期。

[3]戴锦华:《〈隐入尘烟〉让我们看见不可见之人》,微信公众号活字文化2022年7月29日推送,https://mp.weixin.qq.com/s/_72PHdIgpYdgR2ELc87pnA。

[4]同注[3]。

[5]同注[2]。

[6]贾樟柯:《贾想》,北京:台海出版社,2017年。

(原载于《戏剧与影视评论》2022年9月总第五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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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用图片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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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巧思:浙江话剧团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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