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随学)从1840年鸦片战争后到1919年“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从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到今天,欧洲继“宗教改革”后的“启蒙运动”、尤其是“启蒙”一说,在中国一直是显学中的显学、热词中的“最热”,乃至成一些人念念不忘的一大纠结。
尤应一提的是,一些对西学照搬照抄、骨子里又深深烙有曲解之“上智下愚”、“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腐朽观念1的知识界人物,自以为会几句“English”、搬弄些原教旨化的西方学说,就俨然是高高在上的“启蒙者”,而一众下层“草根”乃至不赞同其“月亮总是西方圆”的人,便都是“被洗脑的愚氓”,或者是什么“义和团”、“小粉红”、“五毛”之类的“乌合之众”……
那么,来看看西学中“启蒙”与“启蒙运动”之语义,以及如何被我们一些人曲解的吧!
汉语中的“启蒙”,解释是“开导蒙昧,使之明白事理”,泛指通过宣传教育使社会接受新事物,特指教育童蒙,使初学者获得基本的、入门的知识。西文的“启蒙运动(德文ufklärung、法文为Siècle des Lumières、英文为the Enlightenment)”,皆与光明有关,故可说成是“赋光运动”。托马斯·曼(Thomas Mann)长篇小说《神山》(又译《魔山》)中写道,意大利人文学者走进年轻汉斯的病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灯,把屋子照亮,为“启蒙运动”作了经典的比喻。
故此,中文之“启蒙”是狭义词,与宣传、教育有关,外来语“启蒙运动”是广义词,涉及的是哲学领域的变革、一场思想解放运动,亦即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所说,“启蒙运动是人类摆脱自身不成熟状态的起点。不经他人引导便无法运用自己的理解力,这种无能为力状态就是人类的不成熟态。而这种不成熟态是咎由自取的,因为导致它的原因,不是因为缺乏理解力,而是缺乏作出——不靠他人指导而使用自己理解力——的决策的勇气,Sapere aude(拉丁语,Sapere与触摸、闻嗅——寻求知识有关,aude与勇气有关;意为: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注)!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2
由此可见,“启蒙运动”这个外来语,其含义包含教育,但却与教育无直接关系。尤其是德文Aufklärung所表涵的“启蒙运动”,不是在两组人中进行,而是相对于客观世界的人的认识活动,即人要对客观世界进行解释,重新定义;如果一定要说明主体、受体的话,主体是人的理智活动(升华),受体是包括人在内的客观世界——就像《神山》中的开灯者,开灯照亮的,是包括其自身在内的整个客观世界。
就此可看到,因中国人在使用欧人这一概念时,惯常将中文狭义之“启蒙”,张冠李戴给广义之外来语“启蒙运动”,由而将“启蒙运动”解释为“启蒙原本是由知识精英发起的意在向普通大众施以教化的运动”3、“新启蒙理性意识哲学范式……所关注的是主体如何利用启蒙理性压制客体、控制客体”4、“‘启’的载体是社会精英,‘蒙’者,这个受体是广大人民……”5等等,包括百度百科亦说:从字面上讲,启蒙运动就是启迪蒙昧……诸如此类的解释和理解,因为与前述“给与光明”、主体与客体皆含其内的语义大相径庭,故常会造成思维上的莫大混乱。
2012年,《环球时报》在题名为《中国需要新的思想启蒙运动》的社评中指出,“中国社会需要一场新的启蒙运动,或者说我们需要第二次思想解放。无论启蒙还是思想解放,都是要摆脱愚昧,扩大见识,抵制各种‘神’对我们的精神压制”,那么,“今天在中国人的思想层面还有‘神’吗?有。它是谁?它已不是传统意识形态中的那些符号,它恰恰是帮助中国社会冲破旧思想桎梏的那股力量。它就是‘西方价值观’的逐渐被神化,甚至被‘原教旨化’。被极端化了的西方价值观尚未在中国形成无处不在的统治地位,但它的确俘获了知识精英中的很多人,并且逐渐影响了中国舆论的语境。它在创造舆论场上新的‘政治正确性’,对相反意见具有一定的压制力量,它在走向自身的反面,损害思想的自由”6。
就此来看,今天在中国人思想层面需要“启蒙”的,不仅是摆脱被原教旨化了的“西方价值观”,更需要对之说“不”的,是那些高高在上、自诩为文化和社会“精英”的所谓“启蒙者”!
参考文献
1、“上智下愚”,全句为“唯上智下愚不移”,出自《论语·阳货》;本意为“人的本性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因为环境教育等原因才产生了巨大的差别”、“所以,统治阶级及其后备军,应该将知识智慧摆在上面,将愚笨蠢惰摆在下面,使得贤者上,庸者下,这样才能治理好国家”;但往往被曲解为“上等人聪明,下等人愚蠢,这是不可改变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出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上》,本意为表述有关社会分工的问题:劳心与劳力,只是“术业有专攻”,并无将之与身份、地位挂钩,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往往被曲解为“脑力劳动者是统治阶层,体力劳动者则是被统治者”。
2、这段话是康德于1784年应德国《柏林月刊》邀请,对“何为启蒙运动”所作的回答。人们一般引用的大都是学者何兆武的翻译,即“启蒙运动就是人类摆脱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这句话不符合汉语语法,即谓语“是”之后的“人类摆脱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无法作为宾语,故参照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韩水法《启蒙的主体》一文的阐述,作以上表述。(作者注)。
3、参见《论中国近代启蒙运动的历史规定性》(闫润鱼/文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政治学研究>》2006年第2期)。
4、参见《关于现代性的困惑与启蒙理性》(作者不详 中大网校论文网2013年5月30日)。
5、参见《启蒙与“蒙启”》(新浪博文2010年11月27日)。
6、参见《社评:中国需要新的思想启蒙运动》(《环球时报》2012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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