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于艾平 作家于艾平

快过国庆节了,母亲问我们想吃什么?我抢着说想吃顿大米饭,要吃朝鲜族人种的那种大米。那时候能吃顿馒头或大米饭绝对是享受,限制供应的细粮极少,且白面是不去麸子的“全面粉”,蒸出的馒头跟荞麦面的颜色差不多。家家户户都舍不得吃细粮,一般都攒下来过年过节或招待客人。我们上顿大饼子,下顿高粱米饭,顿顿粗粮当家,孩子们早就吃够了。有什么办法呢,填饱肚子就算不错,够不够也得捏着鼻子往嗓眼里咽,不吃就得饿肚子!朝鲜屯的新稻子成熟了,每天都有朝鲜族妇女顶着米袋,挨家挨户敲门推销自产的大米。为了过节,母亲只好买黑市的高价大米。当时,这类买卖是非法的,好在大家都心照不宣。她做贼一样将朝鲜族妇女让进家里,解下腰间的围裙,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白的大米看着成色。孩子们蹲下身子围在大人身旁,眼巴巴看着大米口袋,听着两个女人讨价还价。

“四角钱一斤,太贵了,便宜点儿么。”母亲说。

“她大婶儿,我们也是没办法,才用口粮换粗粮过日子。”朝鲜族女人婉转地说。

“我知道,谁都紧,要不能跟你讲价,三角七怎么样?”

孩子们都仰起小脸,盯着朝鲜族女人的嘴巴,心里祈祷着:“快答应吧,快答应吧,我们就要吃到喷香的大米干饭了!”

“不吧。”朝鲜族女人说。

“三角八呢,你让两分钱?”

我们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脸涨得通红,紧张到垂下眼睛不敢看的程度,可是内心里,却抱着极大的希望。妹妹摇晃着两根小辫儿,抓起一把大米攥在手里不再松开,伸到背后,那只小拳头都颤动起来。

朝鲜族女人摇摇头。

“那我们买不起了。”母亲抓过妹妹的拳头,把她手里的大米抠出来,表示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你到别家试试,看能卖点儿不。”大米从母亲的手指缝里流下来,流进口袋里,我们的心跟着往下沉,都不愿意这样想,闭上眼睛,满腔希望也随着母亲的指缝流走了。

朝鲜族女人一脸失望地收起口袋,顶在头上走出院门,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

“我让一分,三角九,要么?”

不再缓口了?”

朝鲜族女人坚决地迈开脚步。

“可以,你秤吧。”母亲叫住她,下决心买了。

“要多少?”

“一斤。”

两个女人为一分钱争了半天,总算成交。经过一场艰难的谈判,我们终秤秤到一斤大米,这未免使我稍稍有些失望,买得太少了,刚刚够塞牙缝的,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啊,过节啦,有好吃的喽!”孩子们把手高举过头欢呼起来。妹妹高的的又蹦又跳,姐姐拍起巴掌。我偷着乐,板着面孔让她们觉得我是个男子汉,不像狗,给好吃的就摇尾巴。中国人过节,再穷也要做顿好东西吃以示庆祝,人家吃鱼吃肉,我们却用一斤大米庆祝国庆节。粮店的籼米和朝鲜大米没法儿比,公家供应的籼米口感不好,没有油性。朝鲜大米蒸出来像浮着一层水晶,雪白耀眼。再拌上一勺猪油,一勺白糖,我绝对心满意足,干吃米饭不用就菜比吃点心还香甜,口感好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