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十一月初四，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泉州泉州西街五塔巷，一座略显寒酸的宅邸挂起白幡。

唁信传出，泉州震动。

过世的，乃是大明朝前任内阁首辅，李廷机！

“前任”的说法其实并不确切，因为万历皇帝尚未同意李廷机致仕，所以说是“现任”也没问题。

这等身处九天之上的贵人，正常来说丧礼必定是大张旗鼓。

然而，此时李廷机的夫人林氏却在为丧礼发愁——家中只有白银44两，甚至都不够买一口略好一些的棺木。

01

大明王朝享国276年，总计产生67位内阁首辅，其中大部分都是出自平民家庭。

这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李廷机。

嘉靖二十年（1541年），福建泉州晋江新门外笋江浮桥（今鲤城区浮桥街道）一户平民家庭，生一子，取名“廷机”。

虽家庭并不富裕，但好在明朝时候社学发达，所以也有机会读书。

社学先生黄默堂曾以“状元宰相”为题考试，幼年李廷机不假思索的破题：“名魁天下之选，身近天子之光”。

然后，黄默堂对李廷机的父母说：汝家幸甚，当有一麒麟儿也！

果如其言！

隆庆元年（1567年），李廷机被泉州府学选为贡生，前往北京进入太学，并就地参加顺天府乡试，中解元。

随后，李廷机回到家乡泉州办学。

万历十一年（1583年），李廷机参加癸未科春闱，在会试当中名列第一，是为会元（顺便说一下，这一科是除李廷机之外，还出了两个内阁首辅，即叶向高、方从哲）。

在随后的殿试当中，李廷机本有机会成为状元，这样就是大明朝第三个大三元（解元、会元、状元）。

可惜的是，被当时的“稀泥宰相”申时行给否了，状元给了朱国祚，看名字就知道原因了。

结果，李廷机就成为了榜眼。

02

李廷机虽然有怨气，但还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廉洁奉公，兴利除弊，颇受好评，尤其是受到万历皇帝的赏识，所以一路官途坦荡，直通内阁。

大明朝的官员，虽然俸禄不高，但是正常情况下没有受穷的。

不用说在职官员，就是预备官员——举人，也没有穷的。

看范进中举就能知道，要钱有钱，要地有地，要大房子有大房子。

仅仅依靠“投献”（因举人可以免征田赋，所以平民会主动把自家田地献给举人家，把原本应交给朝廷田赋的四成给举人，双赢，只有朝廷输），就可以让举人老爷们富得流油。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海瑞，当七品知县之后还得自己种菜。

原因就是海瑞不拿灰色收入，只拿俸禄。

七品知县每年俸禄是90石米，约等于1.4万斤，单论吃饭的话，养活二三十人是够了。

只是其他方面还要银钱开销，所以才捉襟见肘。

而李廷机不一样，中进士之后，没用几年就当上了三品侍郎，一年光是俸禄就有400石米，约等于6万斤，肯定穷不到。

更不用说随后还官居一品，宰辅天下。

即使不贪不占，不拿灰色收入，再怎么也不至于受穷。

03

但是李廷机真的就受穷，穷得要死，俸禄到手就没了。

原因说起来有意思：能够在官场当中一路升迁的李廷机，竟然是一个白莲花。

不但为官清廉，从不拿半分灰色收入，还平生最看不得有人受穷受苦。

路上见到叫花子就会施舍，以至于后来有大量的叫花子摸准了时机，每到朝廷发俸禄的那一天，就在李廷机家门口蹲守……

此外，在李廷机主政期间，非常热衷于修建公共基础设施，每年都划出大笔的财政拨款。有时候财政没钱了，李廷机就从自己的俸禄里面拿出一部分补贴——人家都是损公济私，只有李廷机是损私济公。

但是，就和海瑞一样，李廷机也是“杜绝偏私”、“综理精密”、“事事修治”，不但自己廉洁，还督促他人廉洁。

更主要的是还属于能吏，能干事。

既有能力，还不贪不占，你让其他官员怎么想？

一向口拙的万历皇帝，甚至破天荒的当众点评李廷机“知其清谨”。

这就很让人眼红了。

尤其是在“妖书案”当中，李廷机挺身而出，虽然平息了党伐风暴，但是同时也得罪了朝堂上的东林党与浙党。

在李廷机担任内阁大学士期间，各派的言官屡屡谤击李廷机，被严重排挤。再加之内阁以及六部九卿都大量空缺：“人滞于官、官曹空虚”。

实在是扛不住。

于是，李廷机上疏乞休，而且是一连上了五次。

但是万历皇帝只当没看见。

这很正常，因为这时候的万历就是油盐不进，众臣的奏疏全是空气。

04

铁了心不想再担任内阁首辅的李廷机，破釜沉舟。

把京城的住房卖了，家人打发回老家福建泉州。

卖房子的钱，全都捐给了“养济院”。

此外，在李廷机看来：既然不干活了，那么继续领俸禄就是不道德的。

于是拒绝领俸禄，索性住进了北京城郊的真武古庙，闭门不出，蹭饭吃。

每天专心致志的写辞职报告。

这种情况，竟然持续了五年的时间。

上疏请辞123次。

到了万历四十年（1612年）九月，李廷机实在是等不起了，主要是身体状态不允许了，于是索性直接回了老家福建泉州。

这时候万历皇帝终于良心发现了一回，给加了一个太子太保衔，派行人司护卫其返乡。

但是吊诡的是，此时仍然未批复同意其请辞奏疏，原因不明。

名义上，不论是身在古庙的李廷机，还是回到老家的李廷机，都是大明王朝的内阁首辅。

而这期间曾独撑内阁的叶向高，则是事实上的内阁首辅。

古怪至极。

05

李廷机病逝之后，因家无余财，无力下葬，最后还是泉州知府蔡善继以学生的身份给买了一口棺木。

前内阁首辅叶向高，也是福建人，此时也是致仕还乡，听闻李廷机逝世，于是星夜前来拜奠，发现李家“无一物”，乃叹曰：“不愧文清也！”

编者按：所以说，大明是一个最值得研究的朝代，出现了太多个性鲜明的人，也发生了太多有意思的事。

李廷机再怎么白莲花，那也是有人味的一撇一捺，而不是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