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密议,认为元晔在宗室里血脉太过疏远,又无人望,应该找一个近枝宗室代替他,顺便也削弱一下以尔朱荣继承人自居的尔朱兆的威信。

这时,尔朱世隆最亲近的手下,征东将军、东徐州刺史斛斯椿建议,不如拥立献文帝拓跋弘之孙,广陵王元羽之子元恭为帝。

元羽是孝文帝元宏的亲弟弟,在世时颇有贤名,可惜三十三岁便英年早逝。

其子元恭是宣武帝元恪嫡亲堂弟,血统纯正而高贵,是近枝皇族里比较合适的人选。

尔朱世隆等人也觉得人选不错,但听说当年孝庄帝元子攸对这个堂叔颇为猜忌,曾经想干掉他。

元恭为了保命,对外宣称得了哑病,在洛阳城外的龙华佛寺隐居。

众人商议,由与元恭关系较好的尔朱彦伯前往龙华佛寺探视,看元恭是否是真的哑了。

尔朱彦伯找到元恭,当面问询:“王爷,你究竟会不会说话呀?”。

元恭八年来闭口不言,此时听尔朱彦伯说明来意,心情十分激动,就说了一句:“天哪里会说话呢?”

尔朱彦伯大喜,回去告知尔朱世隆等人,众人十分满意,当即逼迫元晔退位,将皇位禅让给了元恭。

尔朱氏众人因为拥立新帝有功,个个得到封赏,只有尔朱兆在晋阳听闻此事,勃然大怒。

“你们废除我拥立的皇帝,改立新君,居然连问都不问我一声,简直欺人太甚!”就要率军南下,再攻洛阳。

尔朱世隆得知大惊,急忙请尔朱彦伯赶往晋阳,对尔朱兆好言抚慰。

尔朱彦伯是尔朱子弟中比较忠厚本分的,素来在族内人缘最好,尔朱兆看在他的面子上,只好作罢。

新君登基,尔朱氏众人无不意气飞扬,志得意满。

以前尔朱荣在世时,对贪污受贿极度痛恨,对尔朱子弟约束也非常严格,众人都老实做人,不敢胡作非为。

如今尔朱荣不在了,就开始渐渐显露出本性。

尔朱世隆掌握朝廷中枢,大权在握,贪欲日益膨胀,一发不可收拾,开始肆无忌惮地卖官鬻爵,广受贿赂。

掌握河南军权的尔朱度律也不甘落后,在军中聚敛无度,而且纵兵劫掠,所至之处,百姓苦不堪言。

但要说最凶暴贪酷的,却是坐镇徐州的尔朱仲远。

此人敛财手段极为残忍,将徐州、兖州一代的富户全部诬为反贼,男子尽数杀死,抛入黄河,女子及财物全部收入府中。

东南各州郡从官吏到百姓,无不把尔朱仲远视为豺狼。

这就是如今的朝局,这就是遍地干柴的天下,只等有人振臂高呼,就要群起响应,推翻尔朱氏暴政!

却说高欢在殷州屯驻,不知不觉已有六十余日。

这一日,高欢正在营中独自沉思,忽有值戌兵士来报,营门外有一人乘坐马车,一边抚琴,一边饮酒,要见高欢,说着将一张名刺呈上。

高欢心道:“哪里来的狂生,到我军前撒野?”

接过名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赵郡李元忠”五个大字,笔画张扬,一看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主。

“李元忠?”高欢心中默念,却无印象,当即扔在一边,道:“不见。”

兵士退出,只过片刻,重又进来,道:“大人,那人在营门外独自饮酒吃肉,吃完了就对小人说‘本来听说高大人素有贤名,礼贤下士,不料今日国士来拜,却不倒履相迎,可见也是徒有虚名。把我的名刺拿回来,不必通禀了。’看样子,他是打算回去了。”

高欢一愣,品了品这话,心道:“居然以国士自称,莫非真是什么奇人?闲着也是闲着,那就见识一下。”当即命军士将这人请入,自在大帐坐等。

不一时,就听帐外有牛车行进之声,伴随着筝声不断,曲调激昂,隐隐有金石杀伐之意。

高欢闻声一震,急忙起身,出帐观望。

只见一人儒士装束,一手抚筝,一手持觞,随着牛车的颠簸俯仰自得。

忽地将觞中酒一饮而尽,高声唱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高欢虽不知他唱的是什么诗句,却也觉得其人长歌慷慨,意境豪迈,急忙迎上,道:“李先生,大驾光临,高某不胜荣幸。”

这李元忠斜眼睨视高欢,却不说话。

高欢微有些尴尬,但他素来沉得住气,微笑又是一揖,道:“先生,请帐内叙话。”

李元忠慢吞吞从牛车上下来,晃晃悠悠踱入高欢帐中。

高欢命薛孤延、尉兴庆在帐外侍候,自己也随之入帐。

正待让座,李元忠忽地转身,开门见山道:“高大人,如今天下形势动荡,你还打算为尔朱氏效力吗?”

高欢愕然,一时语塞,半晌挤出一句:“在下的富贵都是尔朱氏给的,怎么能不对尔朱氏尽忠守节呢?”

李元忠一拂满是酒渍的衣袖,不屑地道:“懦夫!高乾来过吗?”

高欢被李元忠一句“懦夫”说得心头火气,正要发作,忽听他问起高乾,不知他是何来路,谨慎地道:“高乾是我堂叔,不过他为人粗鲁,我跟他关系又很生疏,他那里会来?”

李元忠忽地仰天大笑,道:“粗鲁?他虽粗鲁,但他跟你密谋的计划可不粗鲁!”

高欢大惊,忙道:“李先生醉了,来人,把李先生扶出去。”门外薛孤延、尉兴庆应声而入,来扶李元忠。

李元忠却摆手不应,反而好整以暇、大大咧咧在席上坐了下来,大声道:“我没醉,高大人有酒没有,再取些酒来!”

薛孤延、尉兴庆一时犹豫,望着高欢。高欢则眯起眼睛,看着李元忠不语。

这时门外人影一闪,孙腾快步走入,将高欢拉至一旁,低声道:“这位先生器宇不凡,必是上天派来襄助大人的,我觉得不能再与他虚与委蛇,应该跟他开诚布公!”

高欢点点头,命薛孤延、尉兴庆退出,向李元忠一揖到地,诚恳庄重地道:“先生所言不错,我叔高乾确实来过,并与我商定占据信都,共抗尔朱暴政!”

李元忠也一改狂放神情,正襟危坐,道:“不瞒高大人,我与乾邕(高乾字)莫逆之交,他早已将与您议定之事告知于我,并请我前来襄助明公。”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高欢、孙腾各自坐下,高欢道:“先生此来,必有高论,高某愿洗耳恭听。”

李元忠慷慨陈词,历数尔朱家族暴政,说到动情之处,声泪俱下,高欢、孙腾也为之流泪。

李元忠又道:“明公,您久居殷州,莫非有占据殷州之意?但一连数十日又按兵不动,却是何故?”

高欢沉吟道:“实不相瞒,我确有夺取殷州之意,但如今时机未到,我不想过早暴露出与尔朱氏为敌的意图,所以一直踌躇。”

李元忠微笑,道:“此易事耳,我本殷州赵郡人氏,与殷州刺史尔朱羽生相熟。尔朱羽生前些时在信都被高敖曹打得大败,如今正是进退两难。明日我与乾邕约好,在信都城外设伏,然后诱骗尔朱羽生前往,将他除掉,殷州不就自然成了大人的囊中之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