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之前我们驻车在防城港,原本是计划按照家乡的习俗,从腊月二十四开始,扫房子、办年货、过油、发面、包饺子、贴春联……结果一样没搞成。
就在我们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房车的水泵突然毫无征兆地罢工了。车上不能用水,等于这车也没法住了。所以,啥也顾不上了,我们抓紧时间联系厂家,确认故障,算着日子赶往钦州,在售后站放假前去换了个零件。
修好水泵以后,我们停在修理厂的外面,开始思索往哪里去。
不同于防城港,钦州是一座古城,虽然看不到大海,却拥有更热闹的市井,街巷里浓郁的岭南风情也很让人心动,但我们一时又难以找到合适的驻车点。往前走不远是北海,著名的旅游城市,可如果我们现在过去,势必会和春节长假的出游人潮相遇——跟一年难得出来玩一趟的人争抢旅游资源,实在过意不去。
明儿就是除夕了,如何是好?
这时小飞想起在防城港公园里读到的一句古诗:悬知合浦人,长诵东坡诗——苏东坡《留别廉州张左藏》
诗句中的合浦正在钦州与北海之间,打开地图一查,合浦廉州广场也正好有一个水电无忧的驻车点,小飞顿时喜笑颜开。
去合浦,在苏东坡住过的地方过年!这是最好的安排,我们立即从钦州出发,奔向合浦,尽管车窗外阴雨蒙蒙,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些寄托。
我们从成都出发的第一站就是前往眉山拜谒苏轼家族的坟茔,然后又去看了他的老家,以及他母亲和妻子的老家。在我们披风沥雨的路上,这一瞬间不再是无依无靠,倒像是苏东坡正在合浦等待我们一样,让我们陡生欣喜与期待。
公元1100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被贬海南的苏东坡获准北归,以琼州别驾的身份移居廉州合浦。当年六月,苏东坡奉诏内迁,从海南岛启程渡海,颠沛流离中又遇上一场滂沱大雨,雨水成灾,道路尽毁,一行人只能在一座寺庙里暂避。
夜深人静,大雨却毫无停歇之意,苏东坡扶杖起身,喃喃自语道:
芒鞋不踏利名场,一叶轻舟寄渺茫。
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照凄凉。
东坡本已做好了老死海外的打算,没想到风烛残年之际还能越海北归,奈何回家的路竟如此坎坷!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乐呵了一辈子,仍旧吐出了“凄凉”二字,那一刻他是真的难过了吧。
好在苏东坡平安来到了合浦,那些早就翘首以盼的学子和官员给了他最盛情的接待。他在合浦只住了两个月,但这两个月大概是他踏入仕途四十年来最踏实的两个月,虽然这温柔而短暂的时光不足以抚慰他孤苦飘零的大半生,但苏东坡还是笑了,他拿起合浦的龙眼,惊奇地称赞道:
龙眼与荔枝,异出同父祖。
累累似桃李,一一流膏乳。
他品尝着合浦的馅饼,评价道: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饸。
大文豪又开始对吃兴致盎然,我们就放心了。
到合浦以后我们也去超市买了很多吃的,把房车堆得满满当当,只是过油、包饺子这些就没时间去弄了,跑了几条街都没买到写春联的红纸,最后买了一个中国节挂在车里权当布置氛围。
之前在防城港跟我们并排驻车的山西大姐,有天上午,她把手机和钥匙一并锁车里了,小飞拿衣架做成长钩,从天窗的缝隙里帮她钩出了钥匙,大姐很高兴,送给我们两箱干果,反倒成为我们最隆重的年货。
除夕这天,廉州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街上关门闭户,四周空空荡荡。我们拿出一根擦炮,在广场上扔出去,那砰的一声后,还不如不放呢,更安静了。
合浦有一座“海角亭”,钦州有一座“天涯亭”,两地合为天涯海角,这是早在宋朝时人们对合浦的评价,而此时此刻我们好像真是流落到了天涯海角……
下午,去老城区转了一圈,没想到,连老城也很安静,途径两座古庙都是大门紧锁,斑驳的红墙下偶尔有行人步履匆匆,估计是刚下班,赶着回家团年。
合浦老城沿着西门江排布,江水很小,跨度不过二十来米,两岸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老房子.江上有一座清代的木桥,名曰“惠爱桥”,桥体呈三角形,粗壮的木梁虽焦黑如炭,看起来却十分牢靠,这是中国本土桁架桥的古老标本,并依旧承载着西门江两岸居民的通勤需求。
惠爱桥连接着一条充满年代感的骑楼老街——真正的老街,上百年的沧桑已穿过肌表渗透到了骨子里,临街的房子大都陈旧不堪,破烂的地方就破烂着,不加任何修饰,岁月的每一笔划痕都清晰可见。
街上的店铺都打烊了,整条街只有我们两大一小三个人在闲逛。很多人家都在门口摆着一张供桌,整齐地放满烧鸡、烧鹅、米酒和果蔬,家里的老少出来,对着供桌叩拜,随之在供桌外烧纸敬香,我们虽没见过这种风俗,但仪式的内涵不难猜出:旧的一年平安过去,新的一年马上开始,请先祖回来认认家门,往后余生还要继续关照。
老城里有两处跟苏东坡相关的古迹——东坡亭和海角亭,只是这两处古迹都藏身在校园里,寒假期间校园大抵是不开门的,可我们还是怀揣侥幸不辞辛劳地走了过去,果然,吃了两次闭门羹。
小飞说看不着也没关系,这叫“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可我明明看到海角亭的园子里有人走动啊!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原来是故地重游的学生,保安只让他们进去。
我只好隔着铁门求助一个姑娘:“帮我们拍个照好吗?”
不料对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拍一张海角亭的照片,能拍到苏东坡题写的“万里瞻天”最好,她却给我们拍了一张“到此一游”合照,我们一家三口抱着铁栏望眼欲穿的样子还挺好笑的。
傍晚我们回到房车上准备年夜饭,一盆卤猪脚,一盘炸薯条,一锅苹果粥,外加一瓶可乐,小小的桌子就摆不下了,风卷残云地吃完,夜幕已然降临。我们又铺开床,支起电脑,一起挤在床头等春晚。
当凌晨的炮竹在远处轰轰烈烈地炸起,我们近处的周围仍旧是安静的。我之前多么担心啊,我担心这样的时刻,我们淹没在别人的炮火之下,四周汽车都吓得鸣叫不已,比起钢筋水泥,车里的我们一定是惴惴不安。
结果呢,仍旧是安然无恙的。
第二天,合浦县城忽然闹腾起来,廉州广场上摆满了卖玩具的小摊,身着新衣小朋友们集体出动了,大爷大妈们也带着高音喇叭来了,他们开足音量,引吭高歌,从早到晚,声嘶力竭……虽然,是有点吵,但是,也算是让我们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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