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甲午之年,壬申之月,聂子游于江淮,道出庐州。庐州者,相国李合肥旧地也。聂子乃思相国以独木之力,撑累卵之邦;凭匹夫之勇,护瓜分之国,垂三十余载,事虽不成,亦足为后世范。

秋水盈盈,百川灌河。其时也,聂子次第游于庐阳,寻前贤之旧迹,访先烈之遗踪,遂得李相国故居与享堂。

初,访相国故居,故居藏身市廛,闾巷繁华,小庭湫隘。入其室,则五步之庭,十丈之苑而已。惟相国手迹,龙蛇并走,森然若戟。访者接踵,不绝如缕。时有妖男冶女,疾色厉笑,纵横指点,迹若无人。

聂子退而怪之,何以相国旧居,沸然若市?噫,考相国故居之所处,实庐城市腹,高楼环伺,百业兴盛,更有所谓步行之街,汇三方四水之众,聚南来北往之徒。

客之出也,食而饱之,饱而游之,游而慕文化之,遂以相国旧居举步可至,因是相与游焉,盖为拍一照而自许亦知相国也。此与相国何涉焉?譬如人之爱东坡,徒知东坡肉美而不识东坡诗文,其捉影捕风,求鱼缘木,此其甚焉?

次,寻相国享堂。享堂者,墓地之谓也。出庐城,有小园近市,紫陌红尘,青瓦白轩,询之土人,即相国享堂。四望厂厦比邻,噪声沸天。一桥高架,复道行空,视其下,隐然一抔黄土,相国寿域也。

步园内,松柏海桐,次第弥望,生气酽然。有小厅者三,为相国祠焉。比之旧居车马麇集,享堂则人迹寥落,盖其远处庐城之郊而游人畏其偏也。聂子独登堂入室,叩相国之墓,拜相国之祠,而久立于相国之陈列馆。馆内,有相国血衣存焉。此即甲午战后,相国赴日媾和,为日激进者枪击时所著衣也。

嗟呼,日暮途穷,他乡肠断,夕鸟西下,人远天寒。聂子独步空廊,久思相国之悲愿。公逢鼎沸之季,遇千古未有之变,只手为天下计,而事未然。天意耶?人力耶?

思相国于甲午之先,负天下盛名,以为公必能振衰起蔽,然则北海兵败,中兴道销,举国哗然。逮其后,庚子拳变,八国入境,两宫西狩,相国以乞骸之躯,急驰幽燕。兹其时也,京幾之民,额手盼之。相国沥血呕心,背汉奸之恶名,息兵戈于目前。西师乃止,两宫得返,独相国呜咽寒窗,风悲林泉。

时人之谓相国也,一则曰汉奸,再则曰汉奸。呜呼,是何言?是何言?纵目宇内,焉有以身家性命付于国家民族之汉奸?夫道学家之上纲洗脑,自据道德高地而以一已之私臧否人物,吾于相国之遭际,乃得见一端。相国或有尽时,道学家断无绝乎。此中土之悲?相国之悲?抑或吾辈之悲哉?

考相国之享堂,实无相国遗骸存焉。文戈风动,天下骚然,口含天宪之小将,掘重丘,剖大木,竟获相国遗躬,系之以车,片时肉离,瞬息骨散。呜呼,相国何辜,其庇佑之民,竟以重雠视之;呜呼,相国何冤,其桑梓之亲,竟以宿敌鞭之。

比岁以来,聂子遍考典章历史,深究人心世态,思成一家之言。倘无独立之思想、普世之价值与开放之胸襟,则九州之内,四海之间,无一人可为英雄。纵有一二英雄出焉,亦必为愚民万口所噬。

2014/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