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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叙樘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郑大人,尸骨发黑难道就一定是中毒吗?”

郑容和愣住了,“难……难道不是吗?从古至今,我们不都是这么判断的吗?”

刘叙樘站了起来,长眉微挑。

“就因为总以古法为准则,不加以判断,才造就了这么多冤案。”

他这话说的波澜不惊,但郑容和的心里却掀起惊天巨浪,他赶紧鞠躬行礼,“是下官疏忽了,下官愿闻其详,还请大人明示。”

刘叙樘单手将他搀起来,“我并非故意为难你,只是怕你在以后的案子中在再出过失,所以才要在现在将事实对你阐明。

其实郑大人并没有说错,这些人确实是中毒而亡的,只不过,骨头发黑并不能作为中毒的证据,因为埋葬位置和埋葬方式的原因,正常死亡也有可能骨头变黑。只是……”

他说着便将手里的骨头拿到郑荣华面前。

“你看,这上面有几道蓝灰色的细线,这几条细线才是他们中毒而亡的证据。”

郑荣华被他的一番话说的一愣,“大人,这几条细线代表了什么?”

“铅锡附着到骨头上,便会形成这样的一条细线,所以它是证明人体中毒的重要证据。”

“所以这些人是被铅锡毒死的?”郑荣华佩服的连连点头,刚想再拍几下马屁,却又被刘叙樘打断了。

“郑大人,今晚就要劳烦你和你的属下了,你们要连夜将周边的几个村子挨家挨户的调查一遍,看看是否有两年前失踪或几年没有归家的人。如果有,便让家属过来比对尸骨,此事需快,决不能有半点耽搁。”

“属下一定照办,只是大人,这里偏僻,要不您先回城休息,有了结果属下再让人去通知您。”

刘叙樘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今晚我就随便在个老乡家里歇脚即可。有了结果你要立即回报,切不可耽误时间。”

夜深了,刘叙樘却在床上辗转反复,怎么都无法入睡。

他想起菜棚下面那二十多具尸首,心里久久都无法平静。

这样一场大规模的谋杀,为什么几个村子的人却都不知道呢?

而且凶手聪明的把尸首埋进坟地里,若不是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可以说是完全阻断了被他人发现的可能。

这凶手如此狡猾,他到底会是谁呢?

他和这些人又有什么恩怨,要将他们全都置之死地呢?

想着想着,他觉得一侧脑袋渐渐疼了起来,疼痛来得很剧烈,不一会儿功夫,左侧太阳穴上的青筋就突突的跳起。

刘叙樘本就没吃晚饭,被这么一折腾,觉得胸口一阵恶心,爬起来走到院中,一口带着酸涩的苦水已是从口中直喷出来。

他捂着胸口喘息了半天,这才走到水缸旁边,舀了一瓢水三五口吞了下去。

刚准备回屋,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声音很轻,时断时续的,被风一吹,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回过头,看到自己的屋子里站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清楚外貌。

只隐约能分辨出他穿了一身蓝布衣服,冲刘叙樘抬起一只手臂,“回家……回家……”

刘叙樘向前走了两步,见他面孔一片模糊,便知道自己是大半夜遇到鬼了。

于是正色说道:“告诉我,是谁害死了你,我可以为你伸冤,送你魂归故里。”

听到这话,人影轻轻晃动了两下,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

“他……他……”

“他是谁?”

人影不说话了,身体被夜风吹得左摇右摆,仿佛随时能被风刮跑似的。

“你若怕,不敢说,便写下来。”刘叙樘小声的提醒他。

那人闻言便蹲下身来,手指轻轻的在地上划拉着。

院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郑荣华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大人,找到了,村里还真人在两年前失踪了。”

刘叙樘被他唬了一跳,朝屋内望去,却发现那人影不见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看见地上有一摊尚未干掉的水渍,水痕歪歪扭扭的组成了一个字:长。

“长。”他念出那个字,在心里揣摩了一遍又一遍。

“大人,您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村里有人在两年前失踪了。”郑荣华在一旁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我不聋,当然听到了。”

刘叙樘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心里暗暗责怪他的莽撞,若能晚到一会儿,说不定那冤魂便能写完了。

“是谁家的人?”

“那人叫徐山,三年前离家后便再未回来。”

“失踪这么久,他家里人为何不报官?”

“徐山这个人热衷于修道,临走前曾告诉家人自己要随师修行,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所以他的家人才没有报官。”

“修行?”刘叙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遂转头望向郑荣华。

“徐山的家人来了吗?”

“就在门外等着。”

刘叙樘随郑荣华走出院门,看到一对老夫妻正守在外面,两人都佝偻着背,双手缩在破了边的袖口里。

风一吹,两具苍老的身体随风抖动,就像树上枯黄的残叶。

刘叙樘心有不忍,他快步走到两人跟前。

“老人家,请先里面坐。”

徐山的老父抬起头,“大人,听说坟里挖出的尸骨有可能是我家山儿,您就让我去辨一辨吧。”

“可是,这些尸骨都已经只剩下了骨头,怕是不好辨认啊。”

徐山的母亲突然哭了起来,“要是山儿,我一定能认出来的。他和旁人不同,生来就多了一根指头,大人啊,求您让我们去看一看吧。”

听到菜棚中传来惊心动魄的哭嚎声,刘叙樘知道其中一具尸首的身份确定了。

他站在外面,默默地等待着哭声静下来,这才走进去。

徐山的父母瘫倒在地上,正在小声抽泣。

看见刘叙樘进来,连跪带爬的来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摆。

“大人,小儿死得冤啊,请大人为小人做主。”

刘叙樘将他们一一扶起,“老人家,徐山临走前可曾向你们说过他去了哪里?”

徐山的父亲抹了把老泪,“这孩子因为出生时比别人多了根指头,所以总被别的孩子笑话。长大后,便一心想着修道练功,再不被他人欺负。

刚开始的几年还好,他每年都去道观里面住上几个月,回来之后身体也强健了不少,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我们两口子见他这样,很是欣慰。

可是后来,他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年都不在家里住上几天,人也总是闷闷不乐的。每次问他怎么了,他就闪烁其词,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可是最后一次离家时,他倒是对我们透露了一些事情。”

“他说了什么?”

“他那天很高兴,比起这一年的郁郁寡欢,很是反常。我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他说有一件困扰了他们很多年的事情终于要达成了,还说什么皇天不负有心人,滴水也能穿石什么的。

再问,他便不说了,只告诉我们这一去要很久,从此不再回来也是有可能的,让我们不要牵挂他。”

刘叙樘定睛看着他,“老人家,您刚才说‘他们’?”

“‘他们’指的是谁?”

徐山的父亲楞了一下,“应该就是道馆里的那些师兄弟和山儿的师父吧,还能有谁呢?”

“老人家,那道观在哪里?”

“就在河上游,好像叫什么长乐宫。”

长乐宫的大门被推开了,残断的石柱与雄伟的宫墙残骸,默默地伫立在夕阳之中,显得萧瑟异常。

郑荣华带着一队衙役率先走了进去,边走边拍掉沾在衣袍上的蛛网。

“大人,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你看满院的荒草,都有半人来高了。”

刘叙樘紧跟其后走了进去,让衙役们逐个房间排查,看有没有和案件相关的线索。

他则在院中用长剑拨开地上的杂草,一寸一寸的仔细搜查,不愿放过一丝疑点。

郑荣华见他亲自勘察,便不好意思自己在一旁闲着,他跟在刘叙樘背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天,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满园荒草

刘叙樘被他弄得不耐烦,刚想找个借口将他支开,却忽然将到嘴的话重新吞了下去。

他看着郑荣华,冲他狠狠的眨了下眼睛。

郑荣华被他弄得一愣,自己也眨了两下眼,想弄明白这眨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叙樘见他不明白,又将嘴巴朝右边一努,示意他看向脚下。

这一努却让郑荣华更糊涂了,他也努了两下嘴,探着脖子讪笑着问道:“大人,是不是山里寒凉,您觉得身体不适?”

适字还未说完,眼角的余光就瞥到脚旁有一个花不溜秋的东西猛地窜了出来,冲着自己的手腕蹦将起来。

郑荣华“啊”了一声,这才发现那东西竟是条黑橙相间的大蛇。

可如今,他已是躲闪不及,蛇身像条闪电一般腾起,眼看就要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两个血印子。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贴着他的袖口劈了下来,将袖子削掉了半截,同蛇头一起滚落到荒草堆里。

看着草里那颗狰狞的蛇头,郑荣华的腿当即就软了,蹲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刘叙樘将青蚨剑收回剑鞘,伸手把他拉起来。

“郑大人,我们还是到正殿等着吧。这里草高,再突然冒出一条蛇来,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郑大人的胳膊砍断了。”

话里讽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不过如今郑荣华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连滚带爬的来到正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喘个不停。

衙役们接二连三的聚集过来,每个人见到他们都沉默的摇头,人集合完毕,刘叙樘淡淡问了一句,“什么都没发现?”

“回禀大人,正殿和偏房里都是一些日常用品,并无任何怪异之处。”

刘叙樘点头,“我倒是有。”

他说着便大踏步走向门外,青蚨剑朝前挥去,在地面上轻轻一扫,将隐藏在荒草下面的那个东西暴露了出来。

看着那个黑色的圆形的印子,他的贴身护卫韩威率先喊了出来:“这应该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刘叙樘赞许的点下头,“没错,而且这院中还不止一个这样的痕迹。”

他说着便用青蚨将旁边的几蓬荒草也齐刷刷的砍掉,“这里,这里,还有那里,总共有七八处。”

他抬起眼睛,眼底微光闪烁。

“所以,我推断,这里曾经有几座铁炉。”

“铁炉?那些道士要这么多炉子干嘛?”郑荣华仿佛终于从惊吓中缓过劲儿而来,又恢复了嘴碎的习性。

“这不是一般的铁炉,是炼丹炉,道士炼丹,从古就有。只是不我知道,这道观里的人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将丹炉搬走,只留下这么几个黑痕。还有那条毒蛇……”

郑荣华来了精神,“那……那蛇怎么了?”

刘叙樘看了他一眼,“山里蛇多,这本不稀奇。只是方才那条蛇,是没有牙的。”

“那你刚才还对我挤眉弄眼的,吓得我差点半条命都要掉了。”

说完,郑荣华发现自己一时激动,竟然对刘叙樘大喊大叫起来,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大人,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刘叙樘却没将他的无礼放在心上,他捡起地上的蛇头,自言自语道:“这牙很明显不是断掉的,而是被拔去的。到底是什么人,会将毒蛇的牙拔掉呢?他要这没了牙的毒蛇到底有何用呢?”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山风渐起,吹得满园荒草飒飒作响。

郑荣华裹了裹斗篷,“大人,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省的冻坏了您的身子。”

刘叙樘斜看他一眼,“夔州的文案可有记录这长乐宫的主人?”

“这属下得回去查了才能知道。”

刘叙樘点头,“今天就先回府,待找到观主,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孙琴和林夫人坐在桌边边吃果子边聊,林成章从门外走进来,冲孙琴行了个礼。

“表姐,这大冷天的,你还专门过来,这次要在这里多住上几日再走。”

孙琴忙把成章让到椅子上,“年前总归要来一趟,给你们带些山里的野味儿尝尝鲜,你小时候最爱鹿肉,我这次拉了半只鹿过来给你补身子。”

她拉过成章的手,“你要快快好起来,不要辜负了姑母的一片心。她为了你,心都要操碎了。”

成章刚要说话,胸口又是一闷,一阵咳嗽随之而来,把他咳得气都喘不上来。

见状,林夫人先慌了神,连忙吩咐小厮们带他回房,成章连连挥手。

“娘,我没事,我们姐弟俩这么久没聚了,还没和表姐好好聊聊。”

孙琴赶紧在一旁劝道:“你先去歇着,我和姑母说完话就去找你。你从小最听姐姐的话,快去,快去啊。”

成章苦笑着点头,被小厮们搀扶了下去了。

孙琴看着林夫人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试探的问道:“成章的病还是不见好啊。”

闻言,林夫人忍不住落下两行泪,她抓着孙琴的手。

“小琴啊,这话我平时谁都不敢讲,但是你,我是当亲闺女疼的,今天也就对你实话实说了。你这表弟啊,怕是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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