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海军发展史上的超级大杀器,火船自诞生之日起就充满戏剧张力。不仅塑造出无数类似于赤壁之战的经典名场面,还总能在逆境中激起相对较弱一方的翻盘渴望。因此,无论成本高低、操作有多么复杂,都会在不经意间浮现于先民留下的字里行间。
然而,火船绝不是包治百病的胜利万金油,对使用者本身就有很高的技术与经验要求。例如发生于天启二年(1622年)的鼓浪屿之战便是一次非常典型的失败案例。作为东道主的明军曾多次尝试,都没能伤及荷兰入侵者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早在天启元年(1621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为开拓亚洲市场,联合英国盟友向远东地区派遣大规模舰队。他们将绕过危机四伏的马六甲海峡,到更北方的闽粤水域寻求垄断通商机遇。随后再与爪哇岛上的巴达维亚取得联系,建立起横跨南洋的三角贸易通道,并力争把日本市场也纳入范畴。当然,这也意味着与多方势力开战,甚至要同时面对葡萄牙-明朝联军的内外夹攻。
次年,这支荷兰-英国舰队便如期展开经略方案,把矛头对准珠江口的澳门租借地。奈何由登陆海员与三流雇佣兵组成的队伍发挥欠佳,在即将踏入城市核心区域的半途中遭迎头痛击。尽管没波及到海面上的船只本身,还是不得不放弃成本高昂的强攻计划。继而沿水流向闽南地区靠拢,转进至被称为佩斯卡多尔的澎湖列岛。由于当地并无强力守卫,荷兰人便毫不犹豫地将之据为己有,准备将那里营建为独霸中国市场的桥头堡。
可能是借鉴先前在广东沿岸的遭遇,荷兰人判断自己的贸然来访不会受到福建地方当局认可。因而在送走首批渡海而来的谈判人员后,便马不停蹄地决定依靠军事威慑,用包括封锁、拦截和恐吓在内的一切方式逼对岸乖乖就犯。于是,几度拦截从台湾海峡经过的商船还遣散续航能力较强的大船去南洋和日本两地进行斡旋。最后,更是不得不点齐船只登门拜会,希望将漳州作为自己进军内地市场的敲门砖。
与此同时,明朝方面还沉浸在由隆庆开关所带来繁荣之中。虽然漳州地区的政治地位从来都赶不上泉州与福州,却意外凭借月港市舶司的建立饱尝外贸红利,连带着托起位置更好的厦门岛经济。以至于在初来乍到的荷兰人看来,商贾云集的九龙江下游就是行省中枢,丝毫不在意真正的决策核心其实远在福州。加之母邦走的就是贸易立国路线,就更容易对被称为漳州河的厦门湾地区抱有不切实际幻想。
天启二年(1622年)10月18日,由3艘盖伦帆船和5艘单桅帆船拼凑的舰队抵达厦门湾。由于半个世纪前的海防改革,本地明军已放弃最外围的浯屿岛水寨,致使任何外来者都能堂而皇之地由南侧冲入港湾。荷兰人也敏锐察觉到,自己似乎正身处一片完全不设防的水域。故而放心大胆地将3艘大船都打发去周边拦截移动目标,只留下5艘火力贫弱的小船执行破坏+封锁任务。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对缺乏武装的官商形成不对称优势,瞬间将60到70艘准备去往吕宋的商船焚毁。
另一方面,明朝官军对九龙江出海口的防务并非没有布置。例如原先派驻浯屿的水寨官兵,便携眷属转移至厦门和鼓浪屿驻屯。在与之隔水相望的金门岛上,同样有成规模的卫所军人口,而夹在两者之间的烈屿还安排有巡防船基地。但都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缺乏准备。其中,厦门本岛虽为众矢之的,却早就演变为市舶司的专用锚地。当一小撮荷兰人因恶劣天气而被迫踏足陆上,竟数次靠手里的火枪和佩剑吓退几十倍于自身的武装军民,直至同伴赶来将他们悉数接走。烈屿的巡防船队则索性自动隐身,害怕驾驶鸟船或八桨船一类的战舰前去增援,进而让金门岛上的兵丁也无法有任何实际作为。这些不利因素相互交织,迫使守军只能祭出最无奈的选择——火船。
讽刺的是,荷兰人虽没有遭到什么像样抵抗,却因不熟悉本地情况而不断遭受非战斗减员。有的人因缺衣少食而生病亡故,也有人在乘坐皮划艇搜罗补给时死于海难。为了不让自己在等到增援前就全军覆没,他们在11月25日派3艘单桅帆船离开本阵,冒险到鼓浪屿上的村庄劫掠牲畜。不料附近的明军已恭候多时,顺流放出9艘相互绑定的火船来袭。可惜没能触及目标,全都在漂浮状态下燃烧殆尽。
此后,大约50名荷兰水兵登上鼓浪屿,却恐怖地发现自己竟身陷重围。当地驻军并不准备轻易放弃村庄,转而聚集起千人在将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他们还利用手里9门佛郎机炮不断射击,并出动4艘残存的水师战船到岸边强化防御。一时间还真发挥出不俗效果,将对手死死摁在原地达三天时间。直到有2艘盖伦帆船在28日再临港湾,才用红衣大炮的压倒性火力替受困者解围。守岛部队只能拖着残存的弗朗机离开村舍,任由对方将来不及开走的战舰烧毁。
11月29日,得到增援的荷兰舰队移动位置,行驶到鼓浪屿的另一侧寻觅打击目标。在轻松用舰炮摧毁1艘明军战场后,又发现对方在岸边准备好2艘尚未释放的火船。但慑于水面舰艇的压制火力太猛,已经没有人敢冒险操作它们下水。入侵者便抓住机会,在次日派遣37名火枪手登陆突袭,还追着溃逃的水寨军户们抵达堡垒门口。尽管后者奋力向外猛冲,却架不住震撼力极大的步枪齐射,只能在高墙背后看着火船遭付之一炬。许多来不及转移的物资被搜罗干净,其中不乏猪、羊和母鸡这类宝贵的蛋白质来源。
最后到12月3日,入侵舰队准备返回澎湖休整,又在距离不远的塔仔山下遭2艘火船反击。其中1艘还险些命中,让自诩为海洋新主的荷兰人都下出一身冷汗。然而,这已经是整个厦门湾明军的最后挣扎。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敢集结更大规模的水陆军迎战,反而坐视对手临行前到鼓浪屿补充淡水,再头也不回地向着海峡对岸开去。
在这场持续约47天的鼓浪屿之战中,明朝水师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船队的差距可谓是一览无余。因为根据亲身经历者的回忆,守军的战舰往往比入侵者的单桅帆船要高大。更不用提数量层面的绝对优势,以及对主场环境的熟悉程度。但除退无可退的分队外,余下各岛的友军几乎都在追求纯粹自保。所以才会十分消极地释放火船,而不是想更多办法予以回应。
可惜,火船往往需要严苛的使用条件,才能发挥出《三国演义》桥段中的辉煌效果。通常而言,就是找缺乏周旋空间的水域释放,而且载台本身的机动性不能弱于目标单位。最好还有勇敢者负责一路把控,直至最后阶段才从容离开。显然,上述要求很难被明朝官军做到,也就怪不得自己的表现被外人和后来者给无情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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