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地说,刘强东对自家公司进行整顿,进行纪律约束和利益重新划分,都属于正常的管理范畴,能让他冲上热搜的,还是“兄弟”这个称呼。
“兄弟”这个称呼,在私营老板圈子里用得也很普遍,铁打的老板,流水的兄弟,似乎是常态。
在公司外,老板的“宝贝儿”不会永远二十岁,但老板永远有二十岁的“宝贝儿”。
在公司里,很少有员工永远是老板的“兄弟”,但员工里永远有老板的“兄弟”。
有的兄弟走了就走了,自此相忘于江湖;有的兄弟就算走了,还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老板深深叹息,譬如下文的“小壮”。
前几天,有领导托关系给李老板塞了一个员工小帅,因为学历不高又很年轻,就暂时给李老板开车。
老板的司机是个很特殊的职位,他跟老板呆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老板夫人还多,大多数情况,干上一两个月,老板就得称呼他为“兄弟”。
然而小帅似乎嫩了点,有时候玻璃心,有时候没眼力见,有时候瞎说瞎问,这让李老板有点不满意。
喝酒时,有人就好奇地问:李总,这个新司机小帅,比以前的小壮怎么样?
李总叹了口气说:他比小壮差一万倍。
哦!大家也不再说话,这是一种怎样的遗憾呢?很多人会回忆起那位被李老板称呼了七年的曾经的“兄弟”小壮。
2
我一直认为,学历是筛选智商的一个很有效的标准,但小壮是例外。
小壮学历不高,职业教育未毕业,但他的的聪明劲儿,大家却都能看在眼里。
某个电竞项目,曾组织过一次面向社会的比赛,年轻时的小壮,拉来一个四人团队,以自己为核心,一家伙干到全市四强,后来因为队友退出,才止步于此。
我不玩游戏,但知道任何一种竞技,打到这个程度都不简单。
小壮开车更是手拿把攥,又快又稳,无论是南部山区的山路还是市里的窄巷,他开着大车都进退自如,仿佛开车只是简化了太多倍的游戏而已。
小壮还是全方位服务老板生活的助理,接送老板的公主,给孩子打作业,给老板的某些客户意思意思,管理部分机械配件,筹备老板的烟酒糖茶痔疮膏,这些就不说了。
最困难的一件事,其实是应对老板夫人随时会开启的“调查”,毕竟,小壮见过所有的“宝贝儿”,没吃着狐狸也得惹一身骚,老板娘不调查他调查谁,小帅又要编故事,又要猜测老板娘的已知线索,还要不带说教感地宽慰几句。
老板娘也是名校毕业,脑子灵光且很有威严,语言艺术很讲究。
譬如她会冷不丁来一句:昨天你们去唱歌的时候,阿强去了吗?
这句话里就有两个坑:第一,老板娘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去唱歌,只是作为前提带出问题,无论你回答什么,唱歌这件事都会被坐实。第二,阿强很可能已经被调查过了,你不知道阿强给出的说辞是什么。
这只是举了一个例子,反正以我上世纪985的大脑cpu,经常被老板夫人这种暗藏杀机的提问给烧干。小壮不会,他往往会宕开一笔,说阿强最近可太忙了之类,在老板娘的怒火升级过程中,抽丝剥茧地分析出老板娘的已知信息和猜测信息,以最小的代价结束审问,已知信息没法否认就慢慢承认了,但绝不给老板娘提供新的线索。
有一次小壮跟我聊三国,我就问,老板夫人最像哪个角色?小壮脱口而出:曹操!
霎那间,电视剧《新三国》里,曹操对曹丕进行死亡审问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其烈度和气氛,确实极为相似。以小壮的智商,我感觉能在三国里的曹魏阵营寿终。
我也曾好奇地问小壮,你这么聪明,咋没把学习搞好?小壮不无遗憾地说起了他那叛逆的少年,并给我看了一张旧照,那时候他是个黄毛精神小伙,他说,因为打架差点丢了命,娘亲都气哭了,从此,他就老实了,但也没有机会再读书了。
眼前这个机灵又在曹操身边低眉顺眼的小壮,确实已经褪下了所有戾气,甚至是朝气。
李老板夜生活丰富,对老板来说是一种放松,对小壮却是消耗。他常常在昏暗的灯光下拿着手机看球,对满屋的香艳或嘈杂毫无反应,他在给老板省钱,又要承担大醉后的护送,绝无怨言。摸一晚上光滑的手机屏幕,在深夜乃至清晨再次启动汽车,站好最后一班岗。
小壮有时候也会跟老板的高朋一桌吃饭,只要没人问他话,他就一言不发,在下首将端茶倒水的琐碎都照应好;有时候,老板让他以茶代酒,给朋友们说两句,他的词儿大多很得体,甚至颇有文采:
我是给李哥掌握方向盘的人,哥哥们却要放眼世界,期待我们一路相随,一路坦途,道路越走越宽!
多么美好的祝福和希望啊,可惜最近几年,李老板的财富道路实在有些颠簸。
奔波在市里和南部山区的那个夏天,大概耗尽了小壮。李老板在开发文旅项目时,自己也极为努力,小壮不再是简单的司机,还是工地上的壮劳力,白天在烈日下劳作,晚上忍着蚊虫叮咬陪着老板奋战,在大多数人体力耗尽的时候,他还要再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将该送的人一一送达。
小壮中暑了,还未彻底痊愈便再次扶上方向盘,毕竟这来来往往的事儿,少了别人可以,少了他还真不行。
在某天四十多度的午间,小壮搬完一个梯子,终于吐了起来,猫在阴凉地不能动了。此时,我瞧见李老板的眼神中有一丝厌弃,耳边似乎是强东的名言:不奋斗的不是我兄弟。当然,以李老板和小壮的熟悉程度,奚落两句也没什么过分的。
小壮最后离职的原因很多,家里的老人生病,没白没黑谈不上对象,因为李老板的客观原因,收入上不来,作为某个空壳公司的法人,他本无过错,还成了“失信人”。
李老板似乎对上面这些事情没有觉察,他只是认为,自己画了一个饼,小壮没有坚持到吃上的那一天。是兄弟的话,这些承担本该是正常的。
直到小壮走,我才猛然意识到,七年过去了,小壮不再是“小”壮了,他已经三十四岁了。
3
在公司聚餐时,李老板多次强调,小壮不是司机,是“兄弟”,这是他区别于会计翻译的地方,这似乎是一种地位的象征;老板还有好多次说过,小壮不会一直只开车,他会是某个项目的“副总”,而“副总”是以“兄弟”这个身份为前提的,因为“兄弟”才能尽督办之责。
李老板借助诗词讲过一个地位之别,自己的司机兄弟,别看职位不高,实则有特殊的角色,每一个公司,办公室主任都不能随便指挥老板的私人司机。
饼飞走了,其中当然有客观因素,强大如JD,也不会一帆风顺,也没有过不完的好日子,商海起伏澎湃,要求老板画的每一个饼都兑现,是一种苛求。
于是,带着“兄弟”这个词无上的亲昵感,“兄弟”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以何种形式何种状态吃上这个饼,这个饼有多大,更是未知数。
岁月催人老,辛苦却成了“兄弟”的分内之事,三十四岁的小壮,白发早生。
从现实中看,很多老板喜欢建立一种“兄弟”文化,有的员工本身就是老板的旧交,称为“兄弟“也算有历史传承,而更多时候,员工是因为给老板打工而被动成为“兄弟”的,这个亲昵的称呼一出,员工其实带上了一个枷锁,而老板却视为某种赏赐。
首先,你员工没办法拒绝这个称呼。某个小伙伴说过,我也不想挣多少钱,我知道这小公司也挣不到钱,我就想,下班了别来烦我,上班了好好工作。
“兄弟”一出,这种“清者自清”的幻想顿时破灭。问题是,你能跟老板说:我不是你兄弟,Dong, stop?老板只会听成Don't stop,继续猛烈输出。
其次,员工自从背负上这个称呼,就必须同时满足两种要求来回报老板。
如果你不是兄弟,那你大概率也不需要为老板提供什么情绪价值,兄弟哪能少了情谊的输出呢?问题是:提供情绪价值这件事,在真正的“兄弟”间是相互的,在打工人的“兄弟”词义里,却只能是单向的。
逻辑简单,事实清楚:如果情绪价值上有失误,你就不会是老板的“兄弟”,譬如小帅。
普通员工只需要讲工作职责,“兄弟”员工却需要讲两种职责,老板得到情绪价值的时候,很少会意识到,那个提供价值的人,其实很累。
带有江湖意味的“兄弟”称呼,往往带着“两肋插刀”的必然联想。要像兄弟一样承担份外的重担,却不敢以员工的身份有非分之想。
毕竟,“兄弟”这个称呼的授予权和收回权都在老板那里,这不是老板的兄弟,这是薛定谔的兄弟。
要说老板不委屈,也是假的。老板承担着最多的压力,飞刀刺来时,他不找兄弟还能找谁?其实很多老板在发出“不是我兄弟”的警告时,自己确实也很愤怒: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知回报?
只能说,人类的悲欢本就不相通,司肉喂鹰者,未必能收获什么感激,反而可能是“肉呢?!”的责备,这一点,老板对员工,员工对老板都是一样的。大强子手下,还真就有一些吃肉吃上瘾的“非兄弟”。
以小壮的智商,他可能早李老板一步看穿了一切。在他走之前几个星期,小壮给我讲了这样一个典故:
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掉了吴国,勾践大为感激,称范蠡为“王弟”,一时间范蠡风头无两,要是一般人,肯定该享受享受吧,这么大的功劳,还不够臭屁的?
只有范蠡本人知道呆下去的危险,他放弃了荣华富贵,只带着一个美女西施逃跑了,范蠡笑着说:“昨天还是王妃,今天又成了农家女。”
其实,王弟和王妃,都是最危险的称呼。工具人要有工具人的自我修养,认知不清就会重蹈文种的覆辙。范蠡和西施,只不过是两个工具人的抱团取暖。
并不是每一个老板都像越王勾践这么小心眼,但是,越近的关系代表越高的预期,直到你达不到这个预期,一切都会失去。
人性如此。小壮说。
又是一年盛夏来临,小壮蜷缩着呕吐的景象仿佛又浮现出来。此时有人问李老板,既然小壮这么优秀,要不,咱谈谈话,让他回来?
李老板摇摇头,说,算了吧。
是啊,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兄弟”这个称号又没有限额,叹息一下,就是“兄弟”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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