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97年的一个秋天。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在重庆江北区三洞桥,刘泽华坐在自家小卖部前的银杏树下,闭着眼睛享受着秋日的阳光,微风拂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如今的她已经80岁高龄了。

“妈,你想找个老伴不?”干女儿李腊芝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

“我都这把年纪了,谁还会找我这样的?”刘泽华的嘴角笑了笑,眼中却是一片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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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晓得,在三洞桥,有一个老汉跟你差不多大,也是无儿无女,你俩正好做个伴。”李腊芝见老人并没有直接拒绝,立刻说道。

“那也不行,我又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刘泽华发觉李腊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不简单,你带你去他家,你俩先见见。”李腊芝开心地说道,她知道自己的这位干妈有多么多不容易,如今也行动缓慢,生活寂寥,如果身边能有个相互照料的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刘泽华有些犹豫不决,但也明白干女儿是一心为她着想,于是便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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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满面,鬓如霜

这年10月的一天,刘泽华与干女儿李腊芝前往长江南岸区的野猫溪。由于山路崎岖不平,刘泽华在女儿的搀扶下顺着山间石阶走走停停,等走到野猫溪时,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

一个身材瘦高的老汉站在自家门前朝着远处观望,可迟迟不见有人影出现,就在他转头进屋时,突然听到有个嘹亮的声音喊道:“邱老汉!我们来了”。

当刘泽华逐渐走到邱老汉的身前时,他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李腊芝立刻打趣道:“大中午的,有话就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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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先进屋。”邱老汉立刻恍然大悟地招呼道。

“我就不进去了,你俩先说说话,过会儿我来接干妈。”说完,李腊芝就离开了,留下两位未曾谋面的老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你这儿有水吗?走了一上午山路,渴了。”刘泽华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有,有”,邱老汉连忙去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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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泽华坐在木质长凳上,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总体狭小又简陋,屋内只有一张简易的床,一张用木板钉成的小桌,窗户还破了个洞,墙体经年失修,已经龟裂。

好在东西倒是摆放得很整齐,咸菜缸子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我没有什么钱,吃低保的。”邱老汉给刘泽华倒了一碗水,随后也坐到了长凳上,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知道,我只想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刘泽华的一番话令邱老汉忐忑的心情有了些许放松,渐渐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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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有些眼熟”,这时刘泽华才仔细端详起眼前的这个人,不知怎么,一种熟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我也有点。”邱老汉如实说道。

之后二人渐渐放下防备,侃侃而谈。当天,邱老汉还拿出了一早买来的蔬菜和肉,给刘泽华做了一盘青椒皮蛋,一盘回锅肉。虽然只有两个菜,但已经是邱老汉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刘泽华也吃得十分开心,二人通过这次便饭互相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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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的某一天,邱老汉的家里多放置了一副碗筷,一床被褥,几件衣物。两位老人请来了左邻右舍,给大家发了一些喜糖,就当办过婚礼了。

新婚当夜,两位八旬老人坐在床边促膝长谈,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久违的喜悦。是啊,为生计奔波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身边终于能再有个可以相伴的人了。

“我还没问,你老家是哪里的?”邱老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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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宣汉的”,刘泽华有些感伤地回答道,自此父母离世,她再也没回去过。

“宣汉?宣汉哪里的?”邱老汉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

“塔河坝炉子山的”,不管与故乡分离多少年,刘泽华对故乡的名字永远都清楚地记得。

“不对啊,炉子山都姓李,你怎么姓刘啊?”邱老汉有些疑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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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就姓李,你怎么知道我们那里都是姓李的?”刘泽华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你以前叫什么?”邱老汉没有回答她,还是继续追问着。

“李德芳。”

“你说你叫李什么!”邱老汉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睛瞬间睁大。

李德芳啊。”这次,刘泽华特意说得清楚大声了一些。

“那你妈是不是姓余?”邱老汉感觉自己离猜想的答案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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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的?”这回轮到刘泽华惊讶了,同时,有一个朦胧的猜想从脑海中冒出。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邱大明的人?”邱老汉激动地问道。

“你……”刘泽华有些不敢置信。

“我就是邱大明啊!我以前就娶过你!”邱老汉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60多年了啊”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刘泽华的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已许国,难以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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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咱俩是怎么见面的吗?”刘泽华含泪问道。

“怎么会不记得,那里也是我的家呀!”邱大明抽噎着回忆道“那是民国25年……”

两人的思绪飘回到久远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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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邱大明还是名身体健壮的士兵,他所在的部队由重庆荣昌县转移到四川宣汉县。

家中来信提到,老家很多的同龄人都已成家,而他还未有任何的消息,实在为其操心。

当时的邱大明刚刚二十而立之年,为人十分上进,在部队里的人缘很不错,还得到了上级的赏识。

那年秋天,他的司务长为他介绍了一位塔河坝炉子山的姑娘,并带他前去对方家中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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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方的父母看到来人时,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坐下,一阵寒暄之后,两位长辈也仔细打量了一下了邱大明。

看着这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小伙子,二老甚是满意。

一开始,邱大明对相亲并没有太大感觉,直到他跟着司务长走到女方家门口时才感到一阵不好意思。

没想到,女方出来后更是羞涩腼腆,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被父母催促了好几声,才抬起脸来,轻声细语地跟邱大明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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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这姑娘,长相清秀,脸色红润,衣服干净整洁,乌黑靓丽的头发在后颈处用红绳子绑成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

邱大明不免看到有些出神,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司务长和双方父母也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但他们都明白,这是两人看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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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邱大明的心里就有了一位名叫李德芳的姑娘,每次当他发了军饷,第一件事就是去集会上看看有什么漂亮的首饰和好吃的食物,只要自己相中的都给姑娘买过去。

由于邱大明常在部队,青涩的两人认识后又断断续续地交往了大半年。

直到1937年6月,二人才正式结为夫妻。

婚礼是在李德芳的家里举行的,老丈人为他们摆了三大桌酒席,把邻里乡亲都喊来了。由于那时,农村的老百姓们还没有结婚证的概念,因此在村里长辈们的见证下,拜了天地祖宗,敬了高堂父母,这婚就算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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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新婚之初,情投意合,感情融洽。李德芳认真地学着如何做一位好妻子,不仅为邱大明缝衣做饭,还把两人的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邱大明曾在重庆老家读过8年书,有些文化,在闲暇时,他就教李德芳认字。虽然李德芳总是学得懵懵懂懂,但两人依旧相处得很开心。

可惜,邱大明在婚后仍属于部队,因此回家见妻子的次数也不多。在婚后的四个月里,二人前后加起来的时间也就二十多天,剩下的时间就在相互思念中度过,可没过多久,这难得的见面次数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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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为了保家卫国,响应抗战的号召,也为了一洗长久以来国内对于川军“坐地冲锋”的印象,川军队伍即将奔赴前线。

10月上旬,邱大明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紧急转移的命令。由于事发突然,邱大明根本来不及回家跟妻子告别,匆匆忙忙地扛起枪支,背上被褥,跟随队伍连夜奔往四川万源县。

李德芳虽然不了解时局,但她见丈夫这个月一直没回家,心里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赶紧去找人打听,这才得知丈夫已经出川抗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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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缺乏汽车、轮船等交通工具,队伍只能依靠步行行军。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民国时期的四川多地依旧存在交通不便的情况,再加上时间仓促,准备不充分,众多川军将士只能穿着草鞋,翻过山岭,走过河滩,运气好一点的时候,还能坐上拥挤成沙丁鱼罐头般的火车。

尽管路途坎坷,可邱大明等川军将士保家卫国的信念却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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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那你们离开四川之后,又去了哪里?也没有一封书信回来。”听到这里,刘泽华的情绪有些缓和。

“写了,写了好几封,在战壕里,我只要有空,就会给你写信,可是……唉!”邱大明重重地叹息一声。

邱大明所在的部队奔赴上海后,接受了川军将领杨森的领导,以补充因淞沪会战而造成的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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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日军企图用短短的三个月吞并全中国。在这民族为难之际,中华儿女抱着绝不能让鬼子得意的决心,纷纷团结在一起。

当邱大明等川军来到上海时,淞沪会战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杨森将军带领将士们在陈家行与日军血战七昼夜,最终以死伤极其惨重的代价阻挡了日军继续前进的野心。

淞沪会战之后,伤亡惨重的川军也没能回归故乡,转而南下到江西,湖北等地继续抗日。

之后,邱大明跟随部队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争,从安庆打到武宁,从武汉打到长沙,在这枪林弹雨的岁月里,无数将士甘愿赴汤蹈火,前仆后继,为国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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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邱大明也曾差点被子弹毙命,好在胸口的一块大洋护住了他。他凭借着不曾退缩的精神和奋勇杀敌的功绩,被升为少尉排长。

可他并不怎么在乎排长头衔,而是一心只想着早点结束战争,好早点回四川,好再次吃上媳妇儿李德芳做的饭菜。

就这样在生死的边缘线上,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战争依旧没有结束。他的手上全都是握枪的老茧,精神也变得越来越麻木。

直到在1942年的第三次长沙会战中,他不幸被子弹打中左肩,伤势严重,以至于无法再继续握枪上阵。上级念在多年来他英勇无畏、冲锋陷阵的卫国精神,批准他退役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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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5年,他终于踏上了回乡的故土。可是迎接他的并不是印象中的四川,沿途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就连曾经较为繁荣的成都都被轰炸得一片狼藉,这让他瞬间提心吊胆起来。

他费尽心思才托到人帮忙打听妻子一家的消息,没想到那人花完他给的大洋,却并未前去宣汉县查看真实情况,索性直接骗邱大明说:“两年前,鬼子空袭宣汉,你媳妇早被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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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明得知此事后,犹如晴天霹雳,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了很久很久……

人生还很长,他得振作起来。四年后,他去到沪县,凭借自己有些文化,又在抗战中当个排长,在当地找了个警长的职务,后来,邱大明又在友人介绍下,认识了一位姓蒲的姑娘,二人婚后一子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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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死,我后来还去重庆找你呢,但一直没寻摸到。”刘泽华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

“当时,村里的亲戚都劝我改嫁,可我就想等你,我总觉得你肯定还活着。”

在父母去世后,李德芳决定孤身前往邱大明的老家——重庆荣昌县。

可是,到了重庆后,她打听来打听去,愣是没找到丈夫的一丁点消息。此后,她的希望一点点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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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了五六年,她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最终在1951年,改嫁给了一个涪陵的厨子,从此改名刘泽华,与丈夫终日以卖稀饭度日。

“唉,苦了你了。”邱大明感叹道。

“那时候你呢?一直都在重庆吗?”过去的一切放下,刘泽华早已放下,如今还能和丈夫重逢,已是上天莫大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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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1954年去新疆参加劳动改造了,直到1975年才有了回来的机会。”

当时家中回信说邱大明的妻子蒲氏早已改嫁,女儿也病逝,唯一的儿子也与他“形同陌路”,就算回到家乡也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家人团聚。

于是,他在新疆又待了4年,直到1979年,重庆部门来信说:“只有个人出资2000元在当地买下一间住所就能上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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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邱大明拿着3000元安家费回到了阔别了20多年的重庆家乡。

为了不给儿子添麻烦,他来到在重庆江北区三洞桥居住,此时的他仍不知道,在长江南岸的山坡上,他的发妻正在那里生活着。

“后来他(前任丈夫)也去世了,我又没儿没女,腊芝是我老乡,然后我就搬到江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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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丈夫离世后,孤苦无依的刘泽华在四川老乡的介绍下来到重庆江北,在这里认识了同是四川人的李腊芝。

李腊芝非常喜欢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经常过来跟老人说话。

曾经有段时间,李腊芝夫妇遇到经济困难,还是刘泽华拿出自己多年攒的钱来帮助他们度日。从此,李腊芝就怀着感恩的心情认刘泽华做了干妈。

岁月匆匆,时光飞逝。在1997年8月的一天,刘泽华突然提到:“唉!好想身边有个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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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腊芝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经过多方打听,她见到了和干妈年龄相仿的邱大明,虽然邱大明也已年迈,但身体还算硬朗,两人可以互相照顾。

就这样在李腊芝的帮助下,分离60年的夫妻终于再次相遇了。在新婚之夜,八旬老汉与新找的老伴儿聊天时,吃惊地发现这人正是自己曾经娶过的发妻。二人得知对方身份后痛哭流涕,互诉衷肠。

对于这位多年不见的妻子,邱大明十分愧疚。在剩下的十二载,他无时无刻不关心照料着妻子。在李德芳行动不再灵活时,邱大明便扶着她走路,在李德芳半身瘫痪后,邱大明就守在床前给她喂饭,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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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李德芳逝世,丈夫邱大明悲痛不已,20天后,也离开了人世。

缘分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两位老人的故事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或许他们曾在集市中瞥见对方,也或许曾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但命运的齿轮终将让两位历经坎坷的老人再次团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