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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 2024 年,资本主义终于被颠覆了……
你以为是社会主义革命完成了?哈哈,不,是封建主义复辟了。
这是我最近读到的一本《Technofeudalism: What Killed Capitalism》书中的观点。
这本书是经济学家,前希腊财政部长(2015.1-2015.7)Yanis Varoufakis 对当前全球经济结构的整治经济批评,主要专注于数字经济如何重塑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书里最主要的观点之一,就是标题里的“技术封建主义”——随着技术巨头如 Google、Amazon 和 Facebook 的崛起,这种由大科技公司所建立的新经济制度正在杀死我们熟悉的“资本主义”。在这种新的经济体制中,这些公司不仅控制了市场,还通过数据和算法控制了信息流和社会结构。
在读它之前,我本身其实没有太高的期待,因为实际上将平台公司之间的竞争类比为封建领主割据是早在2018 年的《平台资本主义》中就被提出的观点。
然而这本书则更进一步:如果我们当下这个时代经济领域中的最主要企业(Google、Amazon、Apple 等科技公司),都在扮演“封建领主”的角色,那么我们真的仍然活在资本主义时代吗?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悄然回归了封建社会?
所谓技术封建主义,就是指大科技公司不再以创造新的价值,而是以垄断赛博土地要素为主要盈利方式。这种转变使得他们不再关注市场中整体利润的增长,转而专注于固定资产的增值。
这听起来有些复杂,我们需要进一步解释:
在资本主义中,土地也是资本要素之一,但封建主义中的地租完全是另一回事。
资本主义是关于价值生产的经济组织形式,不同社会角色分别在生产中投入资本、技术、劳动力等要素,最终产生出 1+1+1 > 3 的效果。我们在批判资本主义时,是关于生产出来的大于 3 的价值,如何被不公平的切分走了,但前提仍是所有人共同努力创造了大于 3 的价值。
而封建主义是完全关于土地使用权的经济形态,封建领主(地主)给出土地,然后理所当然的拥有由土地上生长出的一切,它甚至并不在意 1+1+1 是否能 >3,哪怕最后的结果是 2,地主也将分走其中的大部分。
套用到当今时代,我们会发现一些大科技公司所做的事情正是几百年前封建地主所做的事情。因此平台资本主义,实际上正在被“技术封建主义”替代,大科技公司的收益主要取决于在赛博空间中划定了一个个“孤立市场”,而非创造新的市场。
然而,我们都知道,土地并不是被地主创造出来的,只是在某种历史的机缘巧合下,被某个领主占领。从此,领主拥有了土地的“所有权”,并可以通过让渡使用权来持续获得收入。
我在《垄断的困境》中表述过,垄断在互联网行业并不一定是坏事,因为就像铁路和电信网络一样,网络具有天然的垄断倾向——这被称为网络效应——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大一统的平台能为我们带来更高效和梗便捷的网络体验。比如,在国内,你可以用微信联系到几乎所有你想联络到的人,而不像在欧美市场那样,有的人用 Facebook,有的人用 iMessage,有的人用 WhatsApp。
但平台公司并非无限游戏,因为在平台内部,计划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市场。在一个平台内部,交易以什么样的形式进行,哪些商品受到鼓励,哪些内容不被允许,由平台企业作为“中央”进行控制。在内部计划与外部市场的制衡中,平台企业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平台企业不可能无限制的压榨平台内市场上的角色,因为这会导致它们的竞争力下降,从而被其他平台企业有机可乘。
而在 Yanis Varoufakis 看来,至少在欧美市场,由于一些宏观经济上的原因,平台内市场与苏联计划经济类似,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市场,并且没有任何制衡。
衍生而来的,就是技术封建主义。
Yanis Varoufakis 补充了平台型科技公司,尤其是美国平台型科技公司形成赛博封建主义的历史机遇——大科技公司,是如何将互联网这一公共空间转化为私人领土的呢?
毕竟,这需要政策的一路绿灯,和几乎无限的资金来对其他所有行业实行技术倾销。
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的事件,其一是 2008 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央行纾困政策使得硅谷获得的无限量资金,其二是 2020 年疫情让实体经济停摆后硅谷再一次获得的无限量资金。
这两次无限量资金的供给在某种程度上让硅谷的科技公司成为了被历史选中的君主。科技公司之所以获得这些资金,并不因为科技公司在解决这两次世界性危机中有多大的贡献,或他们的产品在这段时间有多少增长与利润。而只是因为科技公司的股票作为避险资产,享受了在特定黑天鹅事件下的资本富集能力。
在这两个时间段里,宏观经济领域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美国央行为了防止经济停摆,进行了超量的货币发行。它的本意是希望重振经济,尤其是那些受到黑天鹅事件影响的实体经济。但情况刚好相反,当华尔街获得超量的货币后,他们倾向于将这些钱用在购买那些完全没有受到黑天鹅影响的大科技公司上,尽管这些公司其实没有做任何事情。
这使得这些大科技公司在这两个时间段里几乎无本万利的在广阔的赛博空间里建造起了围墙。
在书中的一段描写到:
杰夫·贝佐斯 (Jeff Bezos) 和埃隆·马斯克 (Elon Musk) 等勇敢而有才华的企业家能够建立起超级昂贵、超级强大的云资本,而无需做资本家传统上为扩张所必须做的三件事:向银行借钱,将大量业务出售给其他人,或产生大量利润以支付新的股本。当央行的资金自由流动时,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呢?因此,在 2010 年至 2021 年之间,这两位男子的纸面财富——即他们的股票的总价格——从不到 10 亿美元增加到每人约 20 万亿美元。
这些无限量的资金被大科技公司用于在赛博空间“跑马圈地”,这种跑马圈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资本主义”的,它通过新技术的研发、更快速的云服务、体验更好的产品来吸引用户和商户“自主移民”进自己的领地。
但它实际上与资本主义完全相悖,比如亚马逊并没有创造电子商务行业,因为即便是没有亚马逊,独立站电商也在缓慢发展。亚马逊所做的只是让电子商务行业的用户体验更好,这种“更好”当然是值钱的,亚马逊也应当为此获得收益。在一个理想的资本主义世界中,亚马逊的利润来自于撮合更多交易而带来的新增价值——因为亚马逊促成了这些交易,它有理由从这里分一杯羹。
然而现实是,亚马逊逐渐成为了电子商务本身,这使得它对商家和用户都拥有无限议价权。这意味着它有权利决定什么样的商品受到欢迎,什么样的商品必须下架,工人应当工作几小时,卖家需要使用什么样的物流。由于拥有天量的资本,亚马逊通过技术倾销,摧毁平台外市场,即便是在没有撮合任何新交易的情况下,也可以享受平台内市场的交易抽成。
也就是说,亚马逊的利润并不在于降低了交易成本,而来自于将无限资本转化为一个本不可维系的市场,然后在这个市场中收税。并且,这种地租式的营收并不仅存在于赛博领域,当平台和算法开始影响社交、证券和房地产交易,在某种程度上它将所有交易都拉入了自己的封建领地,从而在万事万物中抽成。
在《垄断的困境》中,我曾经提到,这样的游戏不可能是无限进行下去的,因为作为外部资本的魔法石总有一天会耗尽它的魔力。这也是中国互联网公司最终不得不放弃无限游戏,专注自身业务利润的原因。
但在美国市场上,央行魔法石的力量似乎比一般人想的更加持久,它甚至涉及到全球化和以美元为体系的金融霸权。当全球使用美元结算销售商品的时候,世界各国央行都囤积了大量的美元。如果你手里持有这么多美元,你会发现消耗这些美元的途径十分狭窄,毕竟美国的制造业已经衰落了 30 年,你不可能指望从美国本土买到太多你想要的实体商品。你要么购买一些美国国债,要么买一些东海岸的房子,要么就是把钱交给华尔街,让他们帮你买一些“永远上涨”的美元资产——通常来说,是科技公司的股票。
这意味着,比起中国的互联网公司,美国的互联网公司能够借美国央行的宽松货币政策之手,几乎从全世界的实体经济中“吸血”,以长期维持无效垄断。这种垄断既不产生新的价值,也不降低交易成本,只是一种单纯的特权转换机器,将来自央行发行的货币转化为大科技公司自身的利润。
这确实不是资本主义,这是“君权神授”。
我并不完全认同这本书中的所有论述,尤其是考虑到作者是欧洲首个破产国家的财政部长,以及全书最后乌托邦式的解决方案。但总得来说,将技术寡头垄断与货币政策关联,仍是我此前没有想到过的盲区。
也许在中国,也可以做做关联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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