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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梅想去街上拉人了。

往常最挣钱的寒假,这次却只有不到一半学生报名。报名的这六个家长,有几个交钱也不痛快,抱怨时艰,怪孩子非吵着要学,不顾家长经济紧张。总之,希望龚梅体谅体谅,给优惠一点。

龚梅嘴上安抚着家长,心里却是凉凉,谁又来体谅她呢?

陈明竟然挑选在去年那种最难的时候,跟她提离婚。当初,他们说好的,让她先带被诊断为自闭症的儿子回老家疗养,他在重庆工作挣钱。所以她才辞掉设计师的工作,和儿子回到这座小城。

四处求医问药,难得从一个中医嘴里听到:这可能不是自闭症,只是发育迟缓。她当场差点没给那医生跪下来。

她没日没夜地跟儿子说话,终于,儿子在三岁的时候开口叫了一声“妈”。随着儿子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她终于相信一切只是误诊。

她喜极而泣,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明,跟他商量什么时候带儿子去重庆团圆,他却吞吞吐吐让她不要来。

经过再三追问下,他承认在那边有人了,要跟她离婚,娶那个家里有车有房的女人。

她在心碎愤怒之余,竟然能理解他。

是啊,她和他在重庆工作三年,都没买下房子,好不容易存下的一点钱也给儿子看病也花得差不多,如果继续拖着个病弱的孩子,日子哪还有什么盼头?有女人肯带着现成的房子车子嫁他,他等于从火坑直接跨进天堂。

而代价只不过是甩了她,和那个在他看来会永远烧钱的儿子。这甚至都称不上算是代价。

龚梅不想跟陈明过多撕扯,何况他们无房无存款,也扯不下几块肉,顶多撕破脸皮徒增难堪。

她要求陈明每月给儿子三千抚养费,陈明却说儿子既然病好了,只能给一千。说是他同事刚离,法律规定也就是按月收入百分之二十来算。他每月工资五千,给一千足够了。

她上网查了,发现他是按照低标准来说,法律规定是百分之二十到三十。而且她离开的时候,他的工资已经五千多,怎么两年过去还是原地不动?但他催着她赶紧签字,说是准备辞职,到时没了工作,她闹上法庭也拿不到更多。

为了每月多要500跟他闹上法庭?她耗不起也拉不下这个脸,愤愤地签了字。

但很快,龚梅发现自己真是傻到家了,儿子虽然没得自闭症,但就像温室花朵似的,上了幼儿园后三天两头生病,一千块钱只够抵消两次感冒发烧!陈明自然不会多给,还怼她:“儿子遗传了你才这么多毛病!”

龚梅一口气堵在喉咙,感觉快要被憋死。

是,她是经常有个小病小痛,但不就是贪图陈明在那时候端水递药嘘寒问暖,她才嫁了他的吗?当时追她的还有个家里开连锁超市的男人,她都没看上!

终究,还是看走了眼,白瞎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年华。

但龚梅没空感慨,因为她要挣钱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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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消费低,工资也低,龚梅想到了开画室。

她是学这个的,也得过一些奖,算是有些还能拿得出手的资历,但她还是低估了做生意的难。

疫情一来,所有机构都被迫停课,龚梅整整三个月没赚到一分钱。咬牙熬过艰难的一年,生源还是不断在锐减。

龚梅尝试在学校门口发传单,最后被保安拿棍子追着跑。她没拿稳的传单被散落了一地,觉得她那自尊也跟着落了一地。

但日渐空瘪的钱包,让她恨不得一张钱破开两半花,每天做的饭菜都不敢浪费,还为儿子剩饭而骂过他两次。

每次看着儿子委屈的脸,龚梅都难受得要死。

龚梅恨不得穿越时空,嫁给那个条件好的男人。在温饱面前,什么情啊爱啊,都得靠边站。

就在龚梅像条猎犬一样搜寻生源时,她发现隔壁的舞蹈班生意很不错。

舞蹈班的叫李蔓莉,一个脸盘不靓但身条很顺的女人,每次她走过龚梅教室门口,都会闻到空气中残留下的一股浓浓香水味儿。龚梅厌恶那香水味儿,觉得廉价。

关于李蔓莉的风言风语不少,有的说她跟这楼的老板关系暧昧,还有的说她就是辆“公共汽车”,只要有利可图,人尽可夫。

但是现在看着李蔓莉被一群学生簇拥着走进教室,领着近二十个学生翩翩起舞,龚梅只得心生羡慕。

待李蔓莉下课后,龚梅第一次主动走进人家的教室,打了招呼。

李蔓莉非常热情且客气地回应了龚梅,一边给龚梅倒茶,一边恰到好处地夸赞龚梅有气质还有才华。

坐下来后,龚梅倒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还是李蔓莉善解人意地主动引导话题,龚梅才能借坡下驴说出了来意。

让龚梅意外的是,李蔓莉不藏不掖,还柔声细语地给她透了底:“楼下乐高的许老师,你知道吧?他在外边开了三家幼儿园和一家私立小学。他的乐高课从来不愁没学生。你可以找他介绍学生呀。”

李蔓莉的语气如此温和轻巧,龚梅眼前仿佛出现一条敞亮的路,她有些激动地向李蔓莉表示感谢。

就连教室里那股浓浓的香水味儿,似乎也变得好闻多了。

但是龚梅再次天真了,她往乐高跑了好几回,许老师都不在。她要来了电话,却拨不下去。

怎么开口呢?压根跟人家不认识,就这么开口,人家会给介绍学生吗?

龚梅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这种事就该托关系才好办呀!路子还是在李蔓莉那里。

龚梅咬咬牙,拿陈明刚转过来的抚养费,买了一套高档品牌面膜,送给了李蔓莉。

李蔓莉似是心知肚明,说声谢谢之后就收下了。

龚梅压低声音问到给许老师多少提成合适,李蔓莉一笑,坦诚地说没定数,全靠谈。

很快,李蔓莉就给龚梅和许老师安排了一个饭局。

在饭店包间里,龚梅终于见到了许老师,或者说许老板。他是个四十多岁的油腻男人,腆着肚子,手握商务皮包,五个指头套着三个粗犷的金戒指。

李蔓莉给俩人互相介绍,龚梅和许老板握了握手,许老板的手宽厚而温暖,他捏住龚梅的手就像港湾摄住一艘颠簸的小船。

龚梅有种落地般的归属感。

龚梅积极地给李蔓莉和许老板劝菜、布菜,许老板虽客气地嘴上说着谢谢,但视线却一直粘在李蔓莉脸上,话题也都紧紧围绕幼儿园和舞蹈班。

李蔓莉的幽默与风情,和许老板之间那自然而然的拍背与收手,这两个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堵亲密的墙。让龚梅无法进入。

其实李蔓莉也尝试着几次把话头往龚梅身上引,许老板却只哦啊的应付,便绕了过去。

直到散局,龚梅害怕自己的面膜和饭钱都打了水漂,豁出去站到许老板跟前,厚着脸皮说出自己画室学生少,想请他帮忙介绍。许老板才做出回过神来的模样,说这事蔓莉提过,但他对画室情况还不太了解,让龚梅有时间跟他详细讲讲。

他把手机号码给了龚梅。虽然是已经存过的号码,但这一次对龚梅来说,号码活了。

第二天,龚梅就给许老板打电话,许老板爽快地让她来楼上公司里找他。

龚梅迫不及待地跑上去,却没想到许老板的公司带内间。内间里还有张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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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间的门敞开着,里边的窗帘既厚又严,床头灯暧昧地亮着。

龚梅有个直觉,这盏灯是为她亮的。她心里一紧,没再往前迈步。

许老板看她一眼,接着低下头翻阅文件,权当她是空气一般。

也是,本就是她有求于他,这里没有强买,只可能有强卖。

她终于明白李蔓莉那句“全靠谈”。

给不了色,她给利还不行吗?把心一横,她转身关上了大门,走到沙发边坐下来。

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后,龚梅鼓起勇气开口:“许老板,我的画室主要收3到12岁的孩子,你能给我介绍些学生吗?”

许老板把手上的文件放下,看看龚梅,意味深长地说:“楼里几家画室,都让我帮忙,姚老师,林老师,我都已经答应了。我这中途变卦,不好办啊。”

龚梅赔着笑脸说:“许老板,你看,她们给你多少提成,我再加五个点,行不?”

许老板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龚老师,谈钱就俗了,我给她们帮忙,一分钱不收,包括蔓莉,都是一样。下面的乐高,外面的学校,还不够我挣的吗?钱不重要,我看的全是情份。”

龚梅脸上堆着的笑有点僵,傻气地又试探了一句:“那一个学生给提成一千块,行不行?”

她给学生收的学费,一个学期也才两千块,五五分成,难道还没诱惑力?

许老板却玩起手机,把她晾在了那里。

龚梅一咬牙,说:“这样吧,一个学生提成一千五,请许老板帮帮忙,不然我连房租都交不上,只能到街上讨饭去啦!”

龚梅有些变调的声音引起了许老板的注意,他看了看她的脸色,起身走过去,贴着她的大腿坐到旁边,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痛惜地说:“龚老师,你这么说,让我听着很难过的呀。我这个人最看不得女人受苦了。特别是漂亮女人,就该让男人护着的嘛。”

说着,许老板用他宽厚的手掌护住了龚梅的腰。

龚梅的腰间尽是痒痒肉,她下意识一抖,顺势推开他,找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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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梅一路狂奔回画室,反锁上门。

她拍打着肩膀抻着衣服,想把许老板的痕迹清除掉。这个恶心的男人,连钱都不稀罕,只想要色!

但是龚梅的心理洁癖没能维持多久,突然接到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说儿子跟同学打闹,砸破了同学的脑袋。

龚梅的心往下一坠,手上的动作僵住。她知道完了,银行卡里攒着交画室房租的钱保不住了。

果然,那同学的家长要求做各种检查,虽然最后证明只是皮外伤,但检查费加治疗费就花了近两千,营养费和精神补偿费又要一千!人家还放下话来,日后有任何不舒服随时找她算账!

她气得对着儿子又叫又骂,看儿子吓得脸色发白,她又心痛得抱着儿子哭了一场。

她其实知道,儿子没错,那同学笑话儿子外套款式老旧,儿子气不过才拿铅笔盒砸了他。要说有错,也错在她,是她没钱没本事!

就在那一刻,龚梅突然下了决心。

跟生计相比,那点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跟陈明结婚后,也曾经有过小鲜肉同事仰慕加撩拨,她为陈明做到了守身如玉,可是在今天看来,都换来了什么呢?一场空而已。

如果这些事能换来点有实在的好处,她又有什么舍不下的呢?这也算是她的本事。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龚梅跑去看了也在开画室的姚老师和林老师。姚老师在楼上,林老师在楼下,都是教少儿绘画的,生意确实都比她好。姚老师甚至还雇了三个老师,同时开四个班。

学生的画就贴在教室外面的墙上,龚梅一幅一幅仔细地看完了。

姚老师和林老师本人,她当然也认真地观察过了。

她觉得,比起她们,自己肤更白,模样更俏,腿更长。而她学生的画,显然比她们学生画得更好。只要学生来了,她就有信心把人留住。

龚梅回家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去敲了许老板的门。

但是实际上她很快就在骂自己傻,没有事先打个电话探探情况,因为李蔓莉正在许老板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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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蔓莉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坐在沙发上涂完口红,朝龚梅若有若无地一笑,起身离开,并心照不宣地把门带上。

许老板坐在办公桌后面喝着茶水,眼睛贴着杯沿瞅了龚梅一眼,她咕嘟咕嘟地大口喝水,像是渴坏了。

沙发上还残留着李蔓莉坐下去的印迹,龚梅不想坐在一样的屁股坑里,干脆走进内间,铁下心地坐在了床边上。

许老板很快走进来,龚梅这才发现他竟然只穿了条大短裤。

他也不说话,怕龚梅中途反悔似的,伸手就抱住龚梅压倒在床上,脑袋像猪拱白菜一样似的在她脸上和脖子上乱拱,一只手探下去摸索她的裤头,发现她竟然还系着皮带,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自己脱。”他不怎么高兴地说,之后立起身子,走到床头柜旁边拉开了抽屉。

龚梅这时真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穿裤子,还系皮带。这不是在拖延他的时间,而是在凌迟自己的尊严啊!她慢慢地把皮带解下来,眼圈也不争气地红了。

就在她用颤抖着手去解裤头的扣时,许老板已经武装完毕,就那么趾高气昂地杵在床边,盯着她,等着她。

她那无处可去的视线落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里面码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盒子和瓶子,还有形状逼真的器具。她的视线像被钉子扎到了一样刺痛着,垂下眼帘去,视线落在了底下的垃圾桶里,她看见一张白色的东西。

那是一张面膜纸,底下还扔着撕开的包装袋。那袋子极其眼熟,不正是她送给李蔓莉的高档货。

几乎平展着的面膜纸,上面还透着胶质的水润光泽,那些是用儿子一个月抚养费买来的精华液体,被毫不爱惜的染湿了扔在上面,甚至不知擦过什么脏物的纸团。

就在这一刹那间,龚梅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理由,从床上一跃而起,拎着她的皮带,冲出门去。

她听见许老板在后面骂了一句:“别来了穷逼。”

她是不会再来了,哪怕是到街上要饭她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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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画室时,龚梅遇见了李蔓莉,李蔓莉容光焕发地正跟一个人在聊天。那张光滑的脸,就像刚敷过面膜。

是啊,可不就是才在那张床上刚敷过面膜。

那种情况下,在不过的时间里,都能把这么贵的面膜随手一敷的女人,怎么是她龚梅能学得来的呢?

换了龚梅,得空出一整个下午,先把脸洗干净,再充满仪式感地把这满是精华液的膜给仔细贴到脸上,不留一处空隙,不让一处不服帖。

甚至,她还会把袋子里剩下的精华液留下,换别的面膜纸泡开,再做一次。

在龚梅眼里,这不仅仅是一次皮肤保养,更是一种对美的享受,是对生活馈赠的极致体验。

而对李蔓莉来说,那只是一张用过一次就扔的膜。

随便用用,随手就扔。

龚梅在看到垃圾桶里的面膜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把对李蔓莉的谢看得太重了,同时也把对许老板的这一次献身看得太重了。

用一次就扔的面膜,在别人眼里自然是不值钱,要连续用很多次,才可能起效果。

她对于许老板,也不过就是那一次性的面膜。她觉得自己有多贵重,那都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以为豁出去一次就能成为李蔓莉吗?以为舍掉这一次,生源就不用再发愁了?那都是太过天真的想法。

既然消费不起自己,那就干脆一次都不要浪费。不然就真成了白白被丢进垃圾桶的一次性面膜,脏了,再也捡不回来了。

她回想一件事,那次在学校门口发传单被保安追,传单掉了一地。后来因为舍不得那些传单,她偷偷回去捡。捡的时候,被学生家长看见,并当场问她画室的情况。而那时的她,只想着尽快离开,敷衍了事。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才发现,跟扔在垃圾桶里的面膜比起来,这些传单可干净多了啊。

龚梅扎紧自己的皮带,打开抽屉,拿出厚厚一叠传单,老老实实到大街上做地推去了。

发一次传单或许只能换来一个学生,但这件事她可以反复做,放下的不过是面子。但床上那事,她要是反复做,舍下的就不仅是面子,还有自我。

面子伤了不要紧,她心里仍是敞亮的。但把自己心伤了,那就跟屋子抽走了横梁一样,会日渐崩塌,补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