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周其明
今天与小刷谈起张宏杰的书，《饥饿的盛世》，她竟然哭了。我说，还是我见识太少，我见过忧国忧民愤怒的，没见过哭的。她说，西安女孩不是饿死的，是绝食而死，她对自己的未来绝望了。这个时代饥饿的人很少了，在我的记忆中，80年之后基本能吃饱肚子了，也就是说几千年甚至更长时间，中国人都没有吃饱肚子。一个有饥饿基因的民族一旦能吃饱肚子，就有各种肥胖病。她问，如果是康乾盛世，你会是什么人。按时下的穿越小说，我肯定不是贵族，只可能是农民。祖上从江西入湖广之后，只可能是农民，当秀才的概率也很低。
乾隆在1736年执政，二十多年后，英国开始工业革命。工业革命之后，物质财富极大增长，使得人类的寿命逐年增长，平均每十年增加2-3岁。康乾之所以盛世，很重要一个原因是改革了户籍制度，实行“摊丁入亩”，废止了实施二千多年的人头税，使得赋税和徭役不再与户籍捆绑在一起，给了人民更多的自由，直接导致清代人口的爆炸性增长，到道光十四年，即1834年，在世界人口10亿规模的情况，清国人口突破4亿，占世界人口的40%，奠定清国人口的大国地位。即便如此，大量的人口仍然吃不饱肚子。徐浩在《18世纪的中国与世界·农民卷》中介绍，普通英国农户一年消费后，可剩余11镑，约合33两至44两白银。一个中等中国农户一年全部收入不过32两，而年支出为35两，也就是说，辛苦一年，还要负债3两才能过活。一旦遇到饥荒，普通人家会立刻破产，卖儿鬻女的情况十分普遍。这哪是什么盛世，对很多人来说是盛世下的贫困。
那天，有人在微信群中发美女图片，有的认为人性使然不要故作高雅，有的质疑如果是自己的老婆女儿，你会让她们这样搔首弄姿吗。杭州那个女老板“露肉式”卖货也不过是泡沫下困境的选择，这是令人悲哀的事情，是一种男权社会的审美。群争论的结果是一位退群，二位被删除。
日本在1991年经济泡沫破裂后，陷入经济低增长20多年，日本政府对因泡沫破裂陷入贫困制定了一系列救助政策，比如减税、提供消费补贴、降低利息等，没有采取作战的方式征税，也没有对受灾人口不闻不问。经济泡沫的形成，本身就是一轮财富洗劫，大潮过去，富人夺得真金白银之后争相逃跑，泡沫破裂后的资产贬值留给百姓的全是负债，破产企业和破产个人不计其数。这就是盛世下的困境。
吴稼祥在研究古代制度时说，集权制度只会给百姓留下维持劳动力再生产的财富，其它的都会收割走。很多人渴望盛世、强国、复兴，其实这种盛世及其复兴与多数人是没有关系的，在大秦帝国之下，很多人可能就是那个修长城的人，不太可能是太监或者宫女，更不可能是始皇帝。
在盛世之下，要么去收割别人，要么被收割。这种状态下，人人都想当强者，成为狮子老虎，而不是小白兔。西安女孩死了，她渴望做一个公务员，没有如愿而绝望。目前中国人口的抚养率是1.1，也就是多数人仅仅只能养活自己，如果再养一个孩子，就会成为贫穷人口，不生孩子自然成为理性选择。人口稳定是社会延续的必要条件，如果只想要人口，却不想付出抚养费用，把负担都推给生育者，是不可能延续的。这包括对老人的赡养，一个劳动力失去价值后，就弃之不顾，对老人也是不公平的。有些人认为，老人长寿，是折儿孙的寿，他们不过是把老人当成负担而已。这都不是盛世该有的景象，在盛世里面，古人云：“大道之行也……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所以，盛世就应当承担免费的教育、医疗以及足够的养老费用。
有人说，这过于理想，钱从何来。盛世如果没有钱，为什么惦记着别人家的中小学生没有午餐，为什么免费为别人修桥补路，甚至建设高楼大厦。不是没有钱，而是认为盛世下的蝼蚁没有存在的价值。“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兄弟和友邦都可以维持盛世，老婆和家奴应有尽有。这样的盛世，是人们希望的吗？希望这样的盛世，因为他是强者，或者自认为他可以成为强者，他们已经比世界发达国家的人民还要富裕，他们可以买遍全世界。
柏拉图说这样的盛世其实是二个国家，一个是富人的国家，一个是穷人的国家，在这样的盛世里面，人们尊重的是权力和金钱，善德是不受尊重的。柏拉图说的是政体，用今天的学术语言来说，是平等问题。
但是，历史很难走出不平等的怪圈，打土豪之后又出现新的土豪，黄炎培之问其实没有得到正确的回答。弗里德曼说，一个把平等放在自由之上的社会，最终将既得不到平等，也得不到自由；而一个把自由放在平等之上的社会，虽然得不到平等，但会比其它任何存在过的体制，都更能接近于平等。所以，自由的价值是高于平等的。在一个既缺乏自由又缺乏平等的盛世，自由和平等都有其紧迫性。因为没有平等，自由就不存在；没有自由，平等就很难持续。这样说，过于理论化，但现实和历史一再证明这个结论。没有平等，盛世下的贫困，会一直存在激烈的社会冲突，无辜的人都会受到伤害；没有自由，无法维持平等所必要的物质基础。
大眼在谈现实的时候，讲得很沉重，关于未来的想象，他着笔不多，也许他认为人们都知道，所以不必说明。是的，大家都很聪明，你知道的，别人都知道，甚至知道比你还多，但是，都不说。面对不公，自己不努力，却又指望吹哨人出现，看见抱薪者，却又嘲笑他是那只愚蠢的出头鸟，只有沉默和顺从是不变的旋律。几年前，笔者在探讨未来的时候，写过一篇《祛魅：改变生活方式的逻辑起点》，其中认为“当第一自由不可及的时候，祛魅是实现第一自由的前奏，是改变人们生活方式的逻辑起点。”祛魅是一种观念变迁，拥抱文明至少要否定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否则，再过一千年，这个社会的生活方式都不会有大的改变，摸着石头也过不了河，只会离彼岸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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