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若非茶楼掌柜说你红着眼睛冲了出去,我都不知会酿成何等祸事。"

大哥恼怒地瞪着我和二哥。

我知错低头,不敢看大哥。

"究竟发生了何事?"大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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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这死丫头,她......"二哥开口又戛然而止。

"他擅改了我的试后卷宗。"

怒气稍退,我对二哥只剩下了恨,恨他愚昧无知的恶。

"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大哥一脚踹向二哥,二哥被他踹倒在地,眼中满是不服,却未再言语。

"现下还能更改吗?"

大哥转头想我问道。

我点头道:"幸得遇见了陈先生。"

大哥"哦"了一声,又低声嘀咕了句我未听清的话,"我说这般凑巧。"大哥笑着揉了揉我的发髻。

"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我看着地上的二哥,只觉作呕。

"妹妹!不可如此!"大哥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背。

这是大哥首次对我动粗,我诧异地看向他。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同气连枝的手足,有割不断的血脉之亲。"

大哥将二哥拉起,"向妹妹赔个不是。"

二哥似是见大哥态度过于强硬,只能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妹妹,你二哥已经认错,你该如何?"

大哥的声音依旧温和,我却觉荒谬至极。

仿佛二哥只是偷吃了我的一颗蜜饯,大哥训斥一番,他轻飘飘道个歉就可一笔勾销。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擅改了我的卷宗!若非遇到陈先生,我开考时岂不是要去太学膳房做学徒?

我的大好前程岂不是毁于一旦!

荒谬!太过荒谬!每个人都荒谬可笑至极!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大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成这般模样,"我不原谅,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大哥神色一滞,二哥不屑地踢了下地上的石。

"妹妹啊,手足之间哪有过夜之仇,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愤怒,但也请你体谅大哥,好吗?"

大哥不死心的继续劝解。

"若是你的科考成绩被人擅改,你还能原谅他吗?"我反问道。

大哥不再言语,却失望地看着我,"妹妹啊,你如今怎地变得这般斤斤计较,你莫不是忘了,娘常说的吃亏是福吗?"

我也被这荒唐之言气笑了,"那祝你福泽绵长。"

夜里回到家中,果不其然被全家人狠狠训斥了一番,母亲还要我赔偿二哥二十两银子的误工钱。

"我没有银子。"他不过少做了片刻工,而我险些毁了半生。

凭什么还要我赔钱?

"你这般年纪怎能如此刁蛮!"母亲气得揪住我的耳朵,"做错事就该受罚,今晚你去祠堂面壁思过!"

做错事该受罚,我被父母关进了祠堂,听着始作俑者在外欢声笑语,大快朵颐。

似乎我从小到大求学都是个难题,蒙学时期是被村中里正强制送去的,乡试考试是因得了功名奖赏父母才准我继续读书,如今好不容易考中一甲三名,却又遇到重重阻碍。

我不明白父母为何不愿我继续求学,邻家的小芳考中了三甲第七名,她父母还摆了三日宴席庆贺,而我却要为了入仕绞尽脑汁。

我躺在祠堂的蒲团上,腹中饥肠辘辘,门外传来他们的觥筹交错之声,母亲甚至将剩饭倒给家中牲口,也想不起还未用膳的我。

或许,邻里乡亲说的是真的吧,我当真不是他们亲生的吧。

自那日起,大哥再未与我交谈过半句,偶尔投来的眼神也颇为怪异,我也乐得如此,便尽量减少在家中逗留的时间。

6.

一日,我正在茶楼当值,忽有一行气度不凡的客人到访。

掌柜见状,急忙将他们引至雅间,对我道:"你学识渊博,气质出众,去招待这些贵客。"

说着,还塞给我二两银子,把我推了进去。

我强作镇定,硬着头皮上前。

首座上坐着一位鬓发斑白的中年男子,他肤色红润,身姿挺拔,那一头白发倒显得格外突兀。

容不得我多想,便向他们介绍起茶楼的名茶佳酿。

这些客人确实非富即贵,凡是我推荐的茶点竟是一一点了。

"诸位恐怕难以用完,我们这儿的分量颇为实在。"我提醒道。

坐在中年男子下首的妇人闻言,眉眼含笑看着我,"无妨,剩下的我们带走便是。"

见他们执意如此,我也不再劝阻。

只是席间他们频频打量我的目光,让我颇感不适。

更奇怪的是,他们每样茶点仅尝一二口,便坐着闲聊,仿佛专程来此叙话一般。

"姑娘,过来一下。"那妇人依旧笑吟吟地唤我,我连忙上前。

"这顿茶点我们很是满意,这是赏你的。"

说着,她拉起我的手,递给我一个绣花荷包。

我连忙推辞,"小女子实在不敢领受,掌柜已给过我额外的赏银了。"

妇人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是她!就是她!"

她激动得泪如泉涌,那鬓发斑白的男子也随之猛地站起身来。

"快让我看看!"

男子长腿一迈便到了我身旁。

我的袖子已被妇人挽起,右腕处一枚酷似枫叶的胎记暴露无遗,被妇人的拇指不住摩挲。

"是她,相公,是她,是我们的女儿!"妇人抱着我痛哭失声,男子也红了眼眶。

而我,身为此刻处于风暴中心的主人公,却是一脸茫然。

妇人平复情绪后缓缓开口:"孩子,我们是你的生身父啊。"

我头脑一阵发蒙,推开林韵的手,"我不信。"

虽然邻里早有流言,爹娘也待我不好,但我从小在此长大,并无半点他乡记忆。

林韵取出一方锦帕,"这锦帕上绣着与你胎记一模一样的枫叶,你可细看。"

我正在端详时,江嵩民说道:"我们寻你十六载,奈何当年时局动荡,线索甚少。

我们曾遍访各地官府寻人,也派了许多人,却始终杳无音信。我和你娘几乎绝望,以为再难相见。"

"幸好啊,幸好终于找到你了。"

林韵抬手欲抚我面庞,又生生止住,"真好,都长这么大了。"

"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这锦帕又是怎么回事?"

我完全不知所措,换做谁遇到这种情况怕是都会茫然吧。

"前些时日你去相面问卦,那相士曾是我们府上的老仆,一眼认出你的胎记。"

林韵拉着我的手,轻声解释。

原来是那次相面,我恍然大悟。

"孩子,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我们不强求你认我们,只愿你肯与我们多见几面。"林韵恳切地说。

他们又与我说了许多,原来我两岁时被他们的政敌偷走,江嵩民为此一夜白头。

这十六年来他们从未放弃寻找我。此番前来,还赠我一枚精美的玉佩。

他们还想随我回家向养父母致谢,我下意识拒绝了,他们也未再坚持。

7.

依依不舍地与我话别,见我要去打烊,便留下地址让我日后去寻他们,这才送我回家。

我转身却见大哥立在家门口。

"回来了。"大哥声音和脸色都很冷淡。

我应了一声。

"谁送你回来的?"大哥追问道。

"茶楼的客人。"我说着就要进门,"我晚上不用膳了。"

今晚他们却没有往日那般喧闹,细碎的私语声仿佛有意压低,我贴着门板只听到"今晚"、"莫怕"等零星词句。

我心中莫名一紧,下意识摸了摸林韵赠我的玉佩

夜深人静时,门外忽然响起古怪的说话声,那声音粗哑低沉,听来像个年过花甲的老者。

"可是这间房?"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从榻上跃起,急忙插上门闩。

"她竟然插上了门闩!"二哥的大嗓门立刻响起。

"噤声,勿惊动邻里。"大哥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我血液瞬间凝固,原以为大哥只是古板愚昧,没想到他竟也参与了这场阴谋。

"快些打开门。"父亲焦急地说。

"我去取门栓。"母亲紧跟着应道。

上午我还念及旧情不愿随林韵离去,此刻只觉自己可笑,这些人哪里值得我留恋?

"你们行不行!不是说好今晚让我洞房的吗?怎地这般磨蹭!"老者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门栓转动的声音响起,我急忙将条案、屏风和书架都推至门后。

"你这逆女速速开门!没想到你竟如此大胆,敢与外男有染,人家与你私通却不给聘礼,不如让你嫁入贵门!"父亲趴在门缝低声咆哮。

他的眼睛透过缝隙盯着我,我后背汗毛倒竖,身子仍用力抵着门。

"妹妹,快开门吧,我们断不会害你。"大哥的声音也变得急切。

"你们不会害我?"我冷笑反问,"门外站着的可是刚丧妻的五旬张员外吧,这就是你们为我选的良缘?"

"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张员外不嫌你与商贾有染还愿出千两聘礼,你还不知足?"

母亲拨弄门闩无果,恼怒地踹了门一脚。

我难以抵挡,向后滑了些许,门缝顿时大了几分。

"让我来。"二哥说道。

我心跳如鼓,下一刻门便被二哥狠狠踹上,我身子随之剧烈一震,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

"大哥!"

我高声呼喊,外面的动静果然停歇。

"如何,你想通了?想通就开门吧。"大哥冷冷的说道。

"是你指使二哥更改的吧。"我早该想到,二哥一个目不识丁的人怎会懂得卷宗所在。

"莫要扯那些无用的。"二哥说着似乎又退后几步。

"且慢!我这就开门!"

我急忙喊道,深知自己绝难承受二哥第二脚,只得想法设法拖延时间。

"大哥,你起初当真是真心相助我的吗?"我哽咽着问。

良久沉默后,大哥终于开口,只是他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阴鸷。

"相助你?我凭何相助你?就因你是女儿身?

就因你你是一家,而我是个末流秀才吗?

我分明是长兄,可学堂里夫子们只认得你严浅浅,见了我也只道我是严浅浅的兄长,凭什么!

凭什么我只能做你的陪衬!凭什么你能入围会试,而我只能在这里虚度年华,你凭什么!"

若是几日前听闻大哥这番话,我定会大为震惊,但此刻却在意料之中。

"让我赚钱不是为了攒束脩,是为了让我孝敬家里吧。"我平静地说。

"你说为这个家好就一心为这个家着想,但我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竟不算是你的亲人。"

枉我当初如此信任他。

一切不合情理的事找到了最不合理的缘由,反倒都说得通了。

"与她废什么话!老二快些踹门!"父亲又开口催促。

二哥退后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我闭目用力抵住门扉,此刻只盼有人能来救我于水火。

江嵩民和林韵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听闻他们的声音我仿佛突然有了依靠,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