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内政部通知欧盟委员会,称已下令将全面恢复对所有陆路边境的边境管制措施,一些欧洲媒体惊呼为“申根(Schengen)区崩溃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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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收紧的管制

所谓“申根区”形成于1985年,系欧盟暨欧洲一体化的标志性成果,即将几乎整个欧洲变成一个大型免签证旅行区,允许大多数欧盟国家公民在区内无需签证轻松跨境工作和旅游。截止2024年4月1日,申根区包括欧盟27国中的25个(法国、德国、奥地利、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丹麦、瑞典、芬兰、西班牙、葡萄牙、希腊、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马耳他、克罗地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4个非欧盟国家(冰岛、列支敦士登、挪威、瑞士),未在正式名单之列但事实上执行“申根”规定的国家3个(摩纳哥、圣马力诺、梵蒂冈)。可以说,“申根”是欧盟的骨架和纽带,无“申根”或申根原则严重受损,将从根本上动摇欧盟和欧洲一体化的根基。

根据《申根边境法典》(the Schengen Borders Code)第 25 条及其后续条款规定,在出现“对内部安全或公共政策造成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成员国可以暂时恢复对欧盟所谓的内部边境的管控。但欧盟还表示,边境管控应作为特殊情况下的最后手段,并且必须有时间限制。目前申根区国家实行边境管控的除德国外,尚有奥地利(对斯洛伐克和捷克边界至10月15日,对斯洛文尼亚和匈牙利边界至11月11日,理由是“庇护接待系统面临压力,而且与乌克兰战争有关的恐怖组织和犯罪网络加剧了安全问题”)、丹麦(至11月11日,针对唯一陆地邻国德国,理由是“2023 年存在与加沙战争和亵渎古兰经有关的恐怖主义威胁,以及俄罗斯的间谍风险”)、法国(10月31日结束,理由是“主办奥运安保需要”)、意大利(仅针对斯洛文尼亚边界,至12月18日,理由是“巴尔干过境难民中可能混杂恐怖分子”及“担任G7轮值主席国期间可能引发暴力事件”)、挪威(至11月11日,理由是“防范境外间谍行为”)、斯洛文尼亚(至12月21日,针对与克罗地亚和匈牙利边界,理由是“中东和乌克兰的安全局势恶化,西巴尔干地区的恐怖主义威胁和有组织犯罪猖獗”)、瑞典(至11月11日,理由是“加沙危机后暴力事件风险增大”)、芬兰(仅关闭与非申根国家俄罗斯的边界,无期限,理由是“应对来自第三国的避难申请者激增”。

德国传统上是一个支持对难民开放边界的国家,2015年在社会公众舆论压力下,当时执政的默克尔(Angela Merkel)政府不得不一改其传统上在难民接纳问题上有所保留的初衷,两年间向叙利亚等国难民大开国门,接收逾100万,2022年乌克兰战阵爆发后,现今执政的左翼联合政府又秉承其一贯立场,接纳了120万来自乌克兰等地的难民。

德国共有9个陆路邻国,均为申根区国家,陆地边境全长3700多公里。去年10月16日起已在与波兰、捷克、奥地利、瑞士四国恢复实施临时边境检查,无有效入境证件、出示伪造或伪造证件或试图在没有签证或有效居留证的情况下入境者被拒绝入境,以上措施除奥地利实施至11月11日外均实施至12月15日。

德国内政部9月9日致欧盟委员会的通知将边境临时管制措施适用范围扩大至与法国、卢森堡、荷兰、比利时、丹麦间路路边界,至此所有邻国概莫能外,期限为6个月,理由是“需要进一步限制非法移民,保护德国的内部安全”,以及“必须考虑到德国的负荷能力和安全环境”、“防范伊斯兰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和严重跨境犯罪的特别需要”。

台面上和台面下的理由

宣布上述措施的内政部长费瑟 (Nancy Faeser) 表示,实施全面边境管制的理由是“采取切实行动加强内部安全,并对非法移民采取强硬路线”,鉴于新的欧洲共同庇护制度(《庇护及移民法》)要到2026年方能落实,德国认为申根区现有规则“不足以确保欧盟外部边界得到强有力的保护”,因此“必须采取更多措施来控制我们的国家边界”。他表示,自 2023 年 10 月以来,已有 30,000 多人在与波兰、奥地利、瑞士和捷克共和国的陆地边界被拒绝入境。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将扩大我们的临时边境管制范围,以涵盖德国所有陆地边界。他还强调此举“旨在防止伊斯兰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和严重跨境犯罪的严重威胁”。

但这仅仅是台面上的理由。

2015年迫使默克尔政府大开国门放入数以百万计难民的是当时普遍支持“对难民慷慨一些”的滔滔民意,和咄咄逼人的左翼/环保反对党,当时德国主流民意认为,作为欧盟支柱和欧洲一体化最大受益国,德国“应该也有条件慷慨一点”,且从利益上,身为欧盟第一大制造业强国的德国也需要外来年轻人口,以补充日益老龄化的本国劳动力缺口。

但如今风头逆转:德国人口不过8300万,且近年来经济、尤其传统优势的制造业日益空洞化,数百万非法移民、难民的涌入加剧了本已十分严重的住房、就业、社会福利压力,而部分非法移民、难民的极端表现则加剧了德国社会的不满,今年5月,曼海姆发生一起难民暴力事件,一名警察被难民杀死;8月,索林根“多样化节”庆典上,一名据说被“伊斯兰国”(IS)洗脑的叙利亚难民突然发难,导致3名普通民众丧命。

逆转的民意体现在民调数据上。上周公共广播公司/德国《世界报》资助民调现实,约77%受访者表示“德国需要改变庇护政策”,约44%受访者表示“非法移民和难民是德国最紧迫问题”。正如德国融合与移民研究中心(German Centre for Integration and Migration Research.)研究员恩格勒 (Marcus Engler)所言,“政府的意图似乎是象征性地向德国人和潜在移民表明,后者不再受欢迎”。

民意的逆转令一贯极端排外的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在选举中势如破竹:9月1日,受非法移民、难民问题荼毒最甚的东部萨克森、图林根两州举行地方选举,选择党大获全胜,9月22日又一场地方选举将在勃兰登堡州举行,观察家普遍预测选择党可能再次获胜。现实压力不仅让当初本就被当时民意逼迫对非法移民/难民“慷慨”的中右翼改弦更张,也迫使素来支持“慷慨”的最大执政党社民党(SPD)暨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不得不正视现实,并开始无视继续坚持“慷慨”的执政伙伴绿党自行转向止损。

此外,原定9月10日举行联邦政府及各执政党、反对党和联邦州间关于德国移民政策的第二轮紧急峰会,选择党领导人默茨(Friedrich Merz)挟两州地方选举获胜之威,已发出“除非政府提前承诺采取重大行动否则缺席”的威胁,迫使朔尔茨政府不得不紧急正视现实。

“申根崩溃的开始”?

一贯持欧洲一体化立场的英国《卫报》在德国恢复边境管制后发出“这是申根区崩溃开始”的惊呼,并援引巴黎高等商学院欧洲法教授阿莱曼诺(Alberto Alemanno)和奥地利维也纳大学欧洲一体化专家弗拉帝尔(Christopher Wratil)的话,指责朔尔茨“对极右翼民粹绥靖”、“明显不合时宜地违反了申根区内的自由流动原则”,更引用德国贝塔斯曼基金会(Bertelsmann Foundation)早在2016年出台报告中所得出的结论,认为“恢复欧盟内部边境管制将令欧洲在10年内至少损失4700亿欧元的经济增长”;;智库“欧洲稳定倡议”(European Stability Initiative)负责人克瑙斯(Gerald Knaus)称“任何旨在产生效果的内部边境管制都意味着申根的终结”,且“如果只有德国这样做而邻国不跟进,此举徒然遭致骂名却不见实效”;德国绿党欧洲政策专家霍夫赖特(Anton Hofreiter)警告称,此举“可能会使欧盟国家更难合作”。

至少在这一点上绿党是对的:波兰总理图斯克(Donald Tusk)已公开表示德国此举“不可接受”,奥地利内政部长卡纳(Gerhard Karner)则称,德国“这样做之前需和邻国协商”,强调“党方面把难民踢回来是不行的”,其它邻国则纷纷表示,将考虑采取类似措施自保。

德国物流和货运协会(DSLV)担心骤然实施管制“可能导致卡车跨境物流的混乱”,呼吁“适度采取管制措施,如果必须这么做的话”;德国波兰事务研究所(German Institute of Polish Affairs)副主任拉达-科内法尔(Agnieszka Łada-Konefał)担心此举影响到申根区国家间跨境购物和跨境工作的便利,“而这些便利正是欧洲一体化最大的红利”,一旦红利消失,欧盟体系存在的合理性根基就会动摇;德国批发、对外贸易和服务联合会(Federation of German Wholesale, Foreign Trade and Services)主席詹杜拉( Dirk Jandura)表示,对人员自由流动的限制“总是意味着延误,从而增加经济成本,尤其是批发和对外贸易的成本”;荷兰运输和物流协会(Dutch Association for Transport and Logistics)也表示,这一决定破坏了申根自由贸易原则,并担心会造成重大经济损失。

一些分析还指出,当初酿成德国难民和非法移民问题实控,本就是德国政府(包括现任和前任)自己政策失误所致,如今反悔并将自己引来的祸水反推,邻国也难以买账。

大多数政党相信,“最优选项”是让违法的难民和非法移民“哪儿来回哪儿去”,比如制造索林根事件的叙利亚难民是从保加利亚过境,就该被“扔回”保加利亚,但如此明显“祸水外引”的方案无疑会遭致“受害国”的愤怒反应,并直接危及德国在欧盟框架内的影响力——因为那些难民、非法移民的确并非上述国家“原产”的,而是被德国此前的“慷慨”吸引去假道的。

有德国政客认为,为每年庇护申请设立10万的上限或许是两全其美的折衷方案(2023年共受理324636份)——问题是不论德国或欧盟法律都明确规定“必须正式受理每一份难民申请”。

选择党如今趾高气扬,正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已被证实的选择党-联邦政府闭门磋商,以便待价而沽,而基民盟(CDU)等其它反对党则照例祭起“搞成这样都是执政联盟的错”绝招,仿佛忘记今日一切难堪的转折点,正是他们执政的默克尔内阁时期,那一次仿佛浑不着力的顺水推舟。

许多人观察家相信,鉴于欧盟将于2026年生效扯皮多年的庇护及移民法新规,如果眼下德国要求邻国接收大量移民,欧洲团结可能会受到严峻考验。换言之,倘若得不到有效控制,甚至在申根区各国间出现连锁反应,在欧洲怀疑论抬头的今天,“欧洲自由流动”这一申根基本原则很容易成为申根区各国国内政治的活靶子和牺牲品,“因为‘夺回属于本国的边境控制权’太容易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