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墙河守卫战
第三次长沙会战, 是1941年12月18日正式打响的。
从12月15日开始, 薛岳就一直守候在他的战时指挥部内,守候在他的收发报机和专用电话机旁边, 守候在四面张挂着的军用地图下面, 牢牢地掌握着会战的全局与进程。
到12月16日止, 参加这次会战的中、日两方的军队, 都已经分别陆续地进入了离岳阳南郊70余里路的新墙河两岸各自的阵地。
日军方面的部署, 是以丰岛房太郎的第3师团为中锋, 而以神田正种的第6师团和青木成一的第40师团为左右翼,沿着新墙河北岸, 摆开了强大的扇形攻势。
我方军力, 则只有第27集团军杨森属下的, 由杨汉域任军长的第20军一个军, 担负着新墙河南岸的全线防御任务。
杨汉域的第20军, 属于川军系统,装备一向比较差,同第一次长沙会战时守卫新墙河的黄埔将领关麟征、张耀明的第52军, 第二次长沙会战时守卫新墙河的欧震的著名“铁军”第4军,都无法相比;而且,兵额也不足, 号称一个军, 却只有两个师的编制。
欧震的著名“铁军”第4军
面对日军3个精锐师团(其中第3、第6两个师团, 还都是日军的“王牌军”、“常胜军”),双方的兵力, 显然是悬殊的。
虽然, 薛岳并不准备。在新墙河一线与日军决战按他的意图, 在那里只不过是虚晃一枪, 撒下一些诱饵, 为的是把敌人引进“天炉之口”罢了。我方的力量弱一点,就让它弱一点好了, 好戏、压轴戏,重要的打击力量, 是应该放在最后头的。但是, 他也希望,在第一线战斗时, 就能够尽可能地给敌人以必要的打击与挫伤,尽可能地耗损敌人的力量, 减弱敌人的锐气、疲劳敌人, 才能在最后的决战时,取得更好的战果。
所以, 在激战前夕, 在战斗正式打响之前, 他还是把电话打到了前沿, 想在最后时刻再做一做杨森的工作。
他一接通杨森的电话, 就大声亲切地叫喊说:
“子惠兄, 总算把您给找到了, 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 该死的日本兵, 这次又够他们受的啰!”
“上两次, 关麟征、张耀明、欧震, 新墙河一仗, 可是都打得很漂亮, 闻名全国的啊!”
“我知道。薛长官,你只管放心, 我杨森也绝不会比他们打得差。我们这些人,当了一辈子的兵,过去总是打内战, 对国家, 对百姓来说, 那都是有罪的! 现在总算派上真正的用场了, 遇上真正的敌人了, 这正是我们赎罪的时候! 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为的就是今天。保国杀敌, 是我们军人神圣的职责, 对日本鬼子,咱还能不好好地打, 狠狠地打?!”
四川爱国军阀杨森
“说得好, 子惠兄! 那么, 我可要跟你提点儿小建议啰, 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呗, 别拐弯子啰, 你是司令长官, 咱还能不听你的?”
“子惠兄, 我没有别的要求, 只要求你们在新墙河坚守10天。10个昼夜,一天也不能少! 10天以后, 无论胜败, 就都可以向斜后方转移, 退出阵地了。在这10天之内, 儿女情长之类的事情, 是否就请暂时放它一放, 莫误了大事啊, 完成坚守10天的任务之后, 我就不管了, 随大哥的意, 小弟决不干预。”
“扯蛋! 伯陵, 这件事还要你来说么? 前几天, 我自己早把家眷都送回鄂南去了。我现在是光棍一条, 杀敌第一嘛!”
“好! 大哥说得痛快, 我也就放心了! 那就请大哥拿出当年在万县炮轰英国兵舰的气概来, 狠狠地打鬼子吧! ……”
“怎么, 你老弟还记得那档子事么? 那都是芝麻绿豆陈年旧事, 不值得一提。”
“怎么不值得提? 保卫祖国狠狠打击侵略者的事情,什么时候都是令人钦佩的。好, 子惠兄, 我等着您的好消息。等仗打完了, 把鬼子赶跑了, 我们再来一场篮球赛, 我俩亲自带队上场, 您看怎么样? 嗯?”
“行, 我一定奉陪!”
杨森接完薛岳的电话后, 望望窗外, 天色还早, 大约还只有傍晚七八点钟的光景,便要他的马夫为他备马。他自己则同他的4名卫士一道,就站在指挥所的小房间里, 匆匆地吃了几只彭七爹为他准备好的卤鸡蛋, 几片油炸豆腐干, 几片面包和饼干, 几只大南桔, 又喝了几口酽茶, 就跨上战马, 披着阴沉沉的暮色, 驰往前沿阵地去了。
当他在新墙河边一处掩体内找到第20军军长杨汉域时,杨汉域正坐在掩体内的一只子弹箱上, 发牢骚, 骂娘。
杨汉域见了杨森, 就像干儿子见到了干亲爷, 又敬又爱又有点儿撒泼。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杨森行了个军礼, 亲亲热热地问了总司令的安, 随后就埋怨开了。
“天寒地冻的, 眼看又要下大雪了, 许多士兵连棉裤都没有, 冻得要死, 怎么打仗? 人家黄埔兵也是兵, 我们川军也是兵, 都是国民革命军, 都一样地打鬼子嘛, 为什么人家有棉衣棉裤, 我们就没有? 既然这样,这仗, 就让他们去打好了,还要我们打头阵干什么? ……”
杨森腰杆笔直地坐在一只子弹箱上,微笑着, 睁大了眼睛, 望着杨汉域, 听他埋怨。4名卫士环绕在他的身后。
直到杨汉域把牢骚发够了, 埋怨话说完了, 杨森才开口道:
“怎么, 都说完了吗? 还有没有? 还有的话, 我还可以洗耳恭听嘛, 听一晚都可以。要说牢骚, 哪个没有, 我的牢骚, 比你还多, 三天三晚都讲不完。可是,牢骚归牢骚, 仗还是要打, 而且要好好地打! 国家养我们这么久, 把你从班长、排长, 养到一个军长, 敌人来了, 不打, 养你干什么? 日本鬼子占我们那么多国土,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你不打鬼子, 打什么? 就专门打你的老婆?”
几句话, 把杨汉域说得搔着脑袋笑了, 卫士们也都笑了。
杨森也笑了, 笑完了, 又接着说:
“棉衣的事情, 你有气, 我也有气。龟儿子, 仗打完了, 我们再找他们算账。我已经瞄好了长胡镇的确有一个鬼子的辎重基地, 猴洞一样, 什么都有。明日咱就去把那龟儿子的端了, 缴了他们的军需, 就什么都有了, 还怕没有棉衣?”
说完了话, 杨汉域又陪着杨森去查看了几处阵地。
天空中正在下着大雪。雪花飞舞着, 遮住了人的视线, 几丈远处, 就是一片朦胧。
他们裹紧了军大衣,站在新墙河南岸的一处山坡上,向对岸眺望。虽然风雪迷蒙,望不太清楚,但对岸敌人的阵地, 仍旧依稀可辨。黑暗中、风雪里,还可以隐约望见对面滩头上人影绰绰,川流不息, 千头攒动, 听到足音杂乱, 敌人显然是在冒雪突击架设便桥。
杨森咕哝了一句:
“龟儿子, 看来鬼子就要进攻喽, 明天早晨不打, 中午一定会开火, 要马上告诉下面, 做好一切准备。你守第一线。告诉大家, 5天之内, 决不准退出阵地,谁退了, 我砍谁的脑袋! 孙渡的58军, 守第二线, 也是一样。战区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在这新墙河边坚守10天, 还要尽量消灭敌人, 保存自己。10天, 一天也不准少! 九天半都不行, 我有话在先,龟儿子, 守不住10天, 我自己枪毙自己! 你们也莫想活命!”
查看完阵地,回到杨汉域的军部时,已经快半夜了。每人吃了一碗大肉面, 又喝了一阵茶, 杨森的鬼瘾又发作了。他低声问杨汉域道:
“龟儿子, 有姑娘么, 挑一个来陪陪嘛。”
杨汉域摇摇头说:“我不敢, 我怕挨夫人的骂。”
杨森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龟儿子, 你怕什么? 宛如早就被我送回鄂南去了。再说薛伯陵今天跟我通了电话,要我戒10天的‘荤’, 10天后再开戒。10天啊,难熬哩! 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你就帮我一下子吧, 老子不会亏待你的。”
其实, 杨汉域早已为此作了准备, 见他猴急了, 才说:
“倒是有一个么妹子在这里,是从咸宁逃难到这边来的, 才18岁, 只是不知道您老总看不看得上眼?”
杨森说:“管他呢, 这种时候, 还能挑选什么? 18岁, 正好, 你去问问, 只要人家愿意就行。”
第二天, 从12月18日开始, 日军第3、第6、第40师团, 果然就开始向新墙河南岸中国军队的阵地, 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但是, 他们的每一次进攻, 都被中国军队击退了。
满天彤云密布, 能见度极差,完全剥夺了日本空军的优势。
严寒的天气、泥泞的河床,又阻碍了日军机械化车船的行动, 架桥也十分困难。
纵然有一些小股的日军找到一些浅滩地段, 徒涉冲过了河道, 但因人数不多,火力有限,终被中国军队强大的火力网逼了回去, 未能登上南岸, 进入国军阵地。
河上拉锯战一直进行了五六天,直到12月23日, 中国守军杨汉域的两师人马完成了守卫第一线的作战任务后,开始自动后撤。24日, 日军才在各处架设便桥,陆续渡过了新墙河。
25日, 已经渡过新墙河的日军3个师团, 在稍事休整之后, 又分东、中、西三路, 向汨罗河一带第二线中国军队的阵地发起进攻。
这时, 杨森一面命令杨汉域的第20军向斜后移动, 一面命令孙渡的第58军进入阵地, 迎击敌军, 在汨罗江北岸, 又一次与敌军展开了猛烈的拉锯战, 杀伤了大量的敌人。
这时, 雪越下越大, 气温也越来越低。守卫在汨罗江边的中国军队许多士兵连棉裤都没有。有的受不住饥寒交迫的煎熬就冻死在战壕之内! 但活着的士兵, 却仍然人人紧握钢枪, 坚守阵地, 没有一个人逃跑, 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守卫傅家桥的58军第398团第2营营长王超奎少校及其全营战士,面对日军猛烈的炮火, 屹立不动, 岿然如山, 打退了一批又一批来犯之敌, 杀死杀伤了无数的敌人, 最后全营玉碎, 壮烈牺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
守卫洪桥的398团第2营副营长马湘宾、连长戴崇谦,与士兵同生死,与阵地共存亡, 英勇杀敌, 义无反顾, 直到抛出最后一束手榴弹, 杀死最后一批敌人后,才在敌人的弹雨中倒下去, 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湘江大地!
第397团全团官兵,在黄沙街狙击敌人时, 以一个团的兵力, 顶住了日军第6师团整个师团的进攻,人人奋勇杀敌, 力战不退, 终于迫使第6师团师团长神田正种不得不下令, 全军绕道而行。
直到27日晚,第20军、第58军已经胜利完成了在新墙河与汨罗江之间,第一、二线阵地上坚守10日的任务,接到薛岳下达的着第20军、第58军全军撤退的命令后,杨森才部署退兵的计划, 命杨汉域的第20军向梅仙、平江方面转移,隐蔽休整, 随时骚扰敌军后方, 待机袭击敌军侧翼;命孙渡的第58军向汨罗江东南部转移, 靠近向家、金井, 准备切断进攻长沙的日军的后路。
当杨森骑着他的铁青色大川马, 带领着他的几乎没有受到太多损伤的两军人马, 浩浩荡荡, 有条不紊地向粤汉路以东撤退, 在灰暗的云层下, 闪射着雪顶银辉的巍峨群山中行进时, 他的心情好极了, 话也就多起来了。
他禁不住用手中的马鞭子轻轻敲拍着并辔走在他身旁的、他的爱将杨汉域的厚厚的军大衣, 笑着说:
“ 你这次仗打得不错嘛, 他黄埔生张耀明上次守新墙河, 打得漂亮,咱们川军也一样打得漂亮, 不比谁矮一头。现在, 敌军已经进了‘炉膛’了。昨晚薛伯陵又来了电话,要我们先避开休整一下, 恢复一下元气, 等鬼子的主力大军一过了汨罗江, 后面空虚了, 我们就机动出击, 骚扰他们的后方, 袭击他们的辎重兵站, 破坏桥梁交通, 切断他们的后路, 关起门来打狗, 把这些的鬼子兵, 全部消灭在长沙城下。 要我说, 如今这些带兵的, 老子就只服了他薛伯陵一个人。
白崇禧、陈诚、胡宗南都算老几, 要像人家薛伯陵, 那才真的算得上是‘小诸葛’、‘常胜将军’呢!你看人家上次在南浸一战, 摆开反八字阵, 歼灭冈村宁次的鬼子兵106师团整整一个师团, 多棒! 来湖南后, 人家又指挥各军两次打退鬼子兵,守住了长沙。抗战以来, 谁有过这样的战绩? 毕竟是国父身边带出来的人,就是不错啊。同这样的人一起打仗, 这才真叫痛快……”
杨汉域听了杨森的一番唠叨, 他自己那张因为连续10多个昼夜没有吃好饭、睡好觉而变得消瘦、憔悴、疲惫不堪的脸上, 也露出了笑容。他也来了兴头, 便坐在马鞍上,侧过头来,望了望总司令一点儿也不显老、一点儿也不显得疲倦的面容, 调皮地说:
“老总的精神又来喽。10天期满,今晚又可以‘开荤开戒’了喽。这一次还要不要卑职帮忙啊?”
几句话, 说得杨森和他身边的僚属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欢乐好像也有传染性。于是,在他俩的身后,在长长的行军队列中, 也不知道他们听懂了什么没有,却也腾起了一片哗笑之声。这笑声在山谷丛林之间,久久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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