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月12日深夜,在祖国北疆的原野上,列车在大雪中疾驰。

此时,刘少奇的长女刘爱琴正蜷缩在拥挤的列车上,双手紧紧地抓着一个黄色挎包,这是她这趟长途旅行的唯一行装,挎包里装着三天前弟弟刘允若发给她的一封电报,内容是要她立即回京,和哥哥一起去“揭发”父亲,还特意让她带上“有关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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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材料,指的是1965年和1966年,刘少奇对长女的两次长谈。现在,记录着谈话要点的笔记本就装在挎包里。昨天,按照弟弟的嘱咐,她从自己所在的呼和浩特市先奔包头,去找大哥刘允斌,不想,扑了个空。嫂子告诉她,好几天前,哥哥就被人揪到北京去批判。

听到这惊人的消息,刘爱琴的心直往下沉:难道哥哥也犯了错误?她不敢在包头久留,转天就登上了赴京的列车。眼下,她正心急火燎地注视着窗外那无边的黑暗,眼前却不断地闪现着父亲那慈祥的面孔,那雪白的头发,不时与那窗外掠过的“雪影”叠印在一起,她怎么也无法把这样一个熟悉的脸庞,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上的冷冰冰的概念联系在一块。然而,这一切却是不容置疑的,冷酷的现实不允许半点温情存身,哪怕是亲生父女!

13日清晨,刘爱琴走出北京站,立即被迎面扑来的喧哗声吵昏了,拥挤的人群几乎要把这巨大的建筑胀破,全国各地来京串联的人填满了这里的所有空间:“打倒一切”的口号震得人头皮要裂。大标语、大字报把所有“平面”统统“装 饰”起来,一个个熟悉的姓名,被七扭八歪地打着血红的大叉,一切都乱了,同去年回京的状况简直是形同天壤。刘爱琴费了好大的劲才冲出了人群。她得到第一个感觉,是这里“打倒刘少奇”的调门要比内蒙古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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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爱琴乘电车来到美术馆附近。这里同样贴满了传单和大字报。她粗粗地浏览着,猛然,一根电线杆子上贴着的一张传单把她惊呆了—— “江青说刘允若不是个好东西!”

天呐!莫非弟弟也遭殃了?几天以前,他还约我来“揭发”,怎么一夜之间也成了“坏人”?

刘爱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行醒目的大字,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矛盾着。

这是在20世纪60年代中国大地上出现的一个奇异现象:为着一个莫名其妙而又神圣无比的“信念”,社会上的人群被分割成 一个个派系。导致了无数家庭的分崩离析,夫妻离异,父子相争,兄弟反目,姐妹成仇。转瞬之间,昔日盟友,可能沦为阶下之囚;一块废铁,却能跻身于干将莫邪之林。即使是国家主席的家庭,也不例外。

但是,在江青一伙的眼里,刘少奇的孩子连“揭发”的“资格”都没有。早在1月7日,也就是在刘允若满腔热情地给姐姐拍电报的前两天,江青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他的命运,等待着他的,将是非人的折磨和阴森森的监狱!

哥哥不能找,弟弟也不知去向,刘爱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她需要抚慰,需要温暖,更需要探明事态的真相——她想到了“家”。“回中南海去!”她恨不得一步跨进家门,当面问问爸爸:“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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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南海西门,刘爱琴给父亲的住所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卫士长李太和 。

“是爱琴吗?你怎么也到北京来了?”卫士长的声音显得紧张而着急。

“我来找哥哥和弟弟,他们都……都不在,我想,我想…… ” 爱琴迟疑地搜寻着恰当的词汇,她不愿意让父亲知道两个儿子出了事 。

“怎么?你还要进来吗?”李卫士长忽然打断她的话头,冷丁冒出这么一句 。

刘爱琴怦然心动—— “你还进来吗?”,这是一句含意丰富的潜台词。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对这句话作了种种分析和揣测:“或许,它暗示着父亲的处境已很艰难,没办法见我?或许,它暗示里边情况复杂,进去后对我本人不利;但更可能的是,卫士长已猜出了我回家的真正动机,因而用这简单的一句话,来表示他对我的责怪!”

想到这些,刘爱琴拿着话筒的手不由颤抖起来,就像是心脏被人刺了一刀,父亲、哥哥、弟弟……一连串使她震惊的亲人的境遇,使那天真的“揭发”念头早已无影无踪了。

此刻,刘爱琴脑子里翻腾起童年的记忆:20年代,爸爸和妈妈何宝珍投身革命,忍痛把我送给人家,我当了童养媳,吃了苦;30年代,他把我送往苏联,我在异国经历了战争和饥饿;40年代,他把我接回国内,严格要求;好多次批评得我流眼泪;50年代,他把我送到草原,让我体验人民生活的艰辛;60年代,他为我的进步和成长高兴得喜形于色,两次长谈,叮嘱我要积极参加运动,到群众中去锻炼……40年啊,他对自己的子女倾注的这些心血,都是为什么?是为了压制群众?反对革命?刘爱琴脑子里乱极了。

她没有听清李卫士长又说了些什么,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咔”的一声放下了听筒,转身离开了中南海,一步一回头,离父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她应该进去的,因为父亲那时离她还近在咫尺,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已经轻易地错过了和老父见上一面的最后机会,这将给她以后的岁月带来无法排解的痛悔和 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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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刘爱琴便买了一张票,踏上了返回内蒙古的行程——这还是一趟夜车,在她前边,依然是无边无涯的黑暗……

刘爱琴猜对了——老父亲的处境此时已十分艰难,她所熟悉的那个院落,也已失去了往日的静谧和安宁,而这一切,也正是在她来京的前几天突然发生的。

那还是在1966年12月23日上午,也就是蒯大富“闹事”的前两天,林彪、江青的得力干将戚本禹正给中南海内的“红卫兵”头头打电话:“你们贴刘少奇、王光美的大字报没有?”

“ 没有 ! ”

“为什么不贴?”戚本禹发火了,“中南海外边轰轰烈烈,中南海里边冷冷清清,太不像话了!”

“我们手头没有材料哇!”“红卫兵”头头说。

“材料多得很,什么小报、传单、群众来信,都可以贴出去嘛!” 戚本禹说罢“咔”的一声挂了电话。

当天下午,中南海院内,出现了第一批点名攻击刘少奇、王光美的大字报。

从此,对刘少奇的斗争“升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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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1月3日晚饭后,一伙“红卫兵”冲进刘家,强令刘少奇和王光美站到走廊门口去接受40分钟的批斗。当刘少奇据理答辩使 “红卫兵”们无言以对时,一个家伙跳出来让刘少奇当场背诵语录本某页某条。刘少奇一时背不出,那些人便大声嘲笑,起哄。

但刘少奇却镇静地说:“叫我背词句,我背不出,但你们可以问我毛主席的哪篇文章,写的什么内容,当时的历史背景,针对什么问题,当时所起的作用,在理论上有何创新,这才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我是《毛泽东选集》编辑委员会的主任,无论哪篇文章,我都可以解答!”那些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便喊了几句口号,一哄而散了。

刘少奇望着人群走出院门,对围拢过来的妻儿们说:“这种办法我是不赞成的,但我不能和群众对立!你们要理解群众。群众认为我犯了错误,他们有权利批评我……这些年我们的工作也犯了些错误,群众当然不满,你还不许人家骂吗?我主持中央工作,必须承担主要责任,群众现在认为我没有把他们交给我的工作做好,他们生气,对你们也可能会有过火行动,你们也不能有对立情绪,要经得起委屈。将来,你们会明白,中国人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