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是有过爱的。她和萧军初遇时,正走投无路,身怀六甲,是萧军带着一身的英气和热情闯入了她的世界。他们在狭小的屋子里,分享着简陋的食物,谈着文学,谈着理想。那些夜晚,星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给他们的爱情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他们一起度过了艰苦的创作岁月,萧军声名鹊起,萧红日常帮萧军抄写稿子外,自己创作的《生死场》也于1935年出版,也在文坛引起广泛关注,但也正是在这时候,她和萧军的感情走到破裂边缘。
于是萧红听了鲁迅先生的建议,东渡日本,想借此休养身体,缓和和萧军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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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日本的萧红依然思念萧军。她向萧军倾诉日常,萧红初到日本,在信中写道“现在我很难过,很想哭。这里的天气也算很热,并且讲一句话的人也没有,看的书也没有,报也没有。心情非常坏,想到街上去走走,路又不认识,话也不会讲……我留在家想写点什么,但哪里写得下去,因为我听不到你那登登上楼的声音了”。
关心萧军的生活状况,劝萧军去买个软枕头,并且很执着,在几封信里提到这件事,大有你买了我才不会再说你的架势。
又关心萧军的被子,“你自己用三块钱去买张棉花,把你的被子带到淑琪家,请她替你把棉花加进去”。
分享创作进展以期待萧军的回应:如“稿子我已经发出去三篇,一篇小说,两篇不成形短文。现在又要来一篇短文,这些完了后,就不来这零碎,要来长的了”。
当遇到一些难处或心情低落时,她更是会在信中流露对萧军的深深思念,觉得如果萧军在身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她忍不住“骂”萧军,“小东西,你还认的那是你裤子上剩下来的绸子”,撒娇里的一点小责备,责备里又有小宠爱。
“我给你的书签谢也不谢,真可恶!以后什么也不给你”,这确定不是林妹妹对宝哥哥的声口?因为有爱,所以可以发狠的一点关系上的小威胁。
“这两天没事做,所以做了一张小手帕,送给你吧”,很有点姐送给你的不是小手帕,而是我的心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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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期间,鲁迅先生去世,萧红和萧军谈起这件事,尤其谈论许广平比较多,她向萧军描述许广平“终日忙得脚不着地,也没时间打理自己,她每天上下楼跑着,所穿的衣裳都是旧的,次数洗得太多,纽扣都洗脱了,也磨破了,都是几年前的旧衣裳。她冬天穿一双大棉鞋,是她自己做的,一直到二三月早晚冷时还是穿着。买东西也总到便宜店铺去买”。
该怎么理解这种描述?首先这是两个人共同熟悉的人,谈论许广平,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或许也会引起萧军对两人在许广平家一起度过的昔日时光的留恋;其次,萧红强调许广平在婚姻里所受的磨损,讲许广平完全的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讲许广平的不容易,她在讲许广平时,她其实是在向萧军讲述一个女人在爱情里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另一封信里表达了对许广平失去鲁迅先生的痛苦的担心,“可怕的是许女士的悲痛,想个法子,好好安慰着她,最好是使她不要静下来,多多的和她来往。过了这一个最难忍的痛苦的初期,以后总是比开头容易平伏下来”。
又感叹“许女士也是命苦的人,小时候就死去了父母,她读书时,也是勉强挣扎着读的,她为人家做过家庭教师,还在课余替人家抄写过纸张,她被传染了猩红热时是在朋友的父亲家里养好的。这可见她过去的孤零,可现在又孤零了。孩子小,还不能懂得母亲。既然住得很近,你替我多跑两趟。别的朋友也可约同他们常到他家去玩,L没完成的事业,我们是接受下来了,但他的爱人,留给谁了?”
听说,许广平还关照别人,她忍不住对萧军说,“她还关心别人?她自己就够使人关心的了”。
萧红描绘的这些,当然是许广平部分的客观现状,但许广平显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伤心、悲苦、孤零,我想,萧红之所以这样描绘许广平的伤心、悲苦、孤零,是在向萧军描绘那个时代所有女子的弱,她潜意识里,是希望这个世界对女子多一些理解、关心、尊重的,包括萧红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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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出名的当然是关于“黄金时代”的感悟,她说,“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于是我摸着桌布,回身摸着藤椅的边沿,而后把手举到面前,模模糊糊的,但认定这是自己的手,而后再看到那单细的窗棂上去。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从此我又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来到我这里就不对了,也不是时候了。对于平安,显然是有些不惯,所以又爱这平安,又怕这平安”。
这种感悟或许只有窘迫久了、焦虑久了,才会有的一种自我反思。
是要自己不要想那么多,不要要那么多,应该感到满足才对。
生活对于萧红这样的”文学洛神“来说,是混沌的,是迷茫的,她没有足够的务实能力抓住自己想要的那一点。
但我同时感觉,这其实是有一种妥协意味,你想要走就走吧,随你吧,爱也好,怕也好,让我独自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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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最后的挽留方式吧。
我是觉得人的天分在哪里,哪里就熠熠闪光,而阴影也一定存在。
张幼仪有一段时间甚至准备好了接受丈夫的二太太,江冬秀听说丈夫要离婚,就举起菜刀捍卫自己的婚姻,她们没有文学上的代表作,当然张幼仪有一本自述,江冬秀也曾拿起笔写过一篇类似自述的文字,只没印成铅字,但相对于萧红的成就那是无可比拟的。可是张幼仪离婚后,活得很精彩,反而赢得了徐志摩的尊重;江冬秀拼死捍卫婚姻,这也是一种强的意志。
萧红强的地方在于文字,就连书信,萧红都写得如此哀婉、率真,可对于俗世生活的处理,就没那么坚决,那么利落。事实证明,你越是弱地挽留,那人越觉得你讨厌,越给那人要走的理由。不如硬气起来,选择和这个世界背水一战。反而没那么多悲苦。
《萧红书简》是萧军在1980年夏天偶然在楼道柜子里的废纸堆中发现的。萧军发现这些信件后念及与萧红患难的6年时光感慨万千,逐封整理并为它们作了注释,这才有了后来出版的《萧红书简》。这批信件保存下来历经坎坷,1938年二萧分手,萧红在火车上遗落了这包信件,萧军曾托人带回但未带到,后来才回到萧军手中,被萧军先后带到延安、东北和北京。
或许在萧军的内心,他也是一直在记挂着萧红,只是人很容易被现实的欲望裹挟,忘记了最初的本心纯真。
作者: 樵髯:喜欢红楼及一切有趣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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