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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著名华裔物理学徐一鸿出版了Fly by Night Physics一书,融合他数十年来科研与教学经验,向物理学习者介绍使用直觉和猜算解决物理问题。当手边没有文献资料,甚至没有笔和纸——就像在夜间行驶的飞机上,仅利用自己大脑内的知识和直觉思维,物理学家依然可以做出合理的猜测,没有复杂严格的数学推导,却更能直击物理本质。《返朴》此前直播过徐一鸿就其著作做的讲座《物理直觉是如何养成的?》,如今,这部杰作的中文版问世,《返朴》节选了关于简单函数的内容,以期读者可以领略夜航人巧妙的“夜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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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节选自《物理夜航船:直觉与猜算》(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24年10月版)第一章《量纲分析:从并不神秘的武器到传说中的秘密武器》。由返朴公众号底部菜单可进入返朴书店购书。

撰文 | 徐一鸿(Anthony Zee)

翻译 | 姬扬

极限行为:只有三个数字

夜航物理学家的存亡成败决定于简单函数的假设。物理学中大多数无量纲变量的函数都很简单,有些平淡无奇,但有时会出现幂律或指数,其原因通常不言自明。或者,它们是由对称性决定的,例如球谐函数。偶尔,可能会有一个共振峰,能够用δ函数近似,物理学家就会欢呼庆祝。

更多的时候,如果你能弄清楚一个函数在其参数趋于零、无穷大或者一些特殊值(例如,角度为π/2)的时候的极限行为,那么聪明的插值就可能成功。下一小节有一个基本的例子,另一个例子将在关于水波的第 8.1 节给出。

在我早期的学习中,一位著名的教授告诉我,在实验物理学中,有无数个数字,但在基础物理学中,只有三个数字:0、1和∞。当然,他的意思是,你要用适当的单位,使得感兴趣的数字是无量纲的[1],还要进行量纲分析,这样做了以后,结果就只能是:(a)比你的预期小得多,(b)跟你的预期差不多,或者(c)比你的预期大得多。事实上只有两个数字——0 和 1,因为 ∞ 跟 0是反比的关系。

因此,在物理中有趣的极限下,函数要么变成常数,要么变成0(或等价地,∞)。默认的猜测是常数。如果你猜是0或∞,就必须给出解释。

当然,你要根据手头的具体情况来调整这些一般性的考虑。

炮弹的射程

下面这道题是大一物理的水平。炮弹以速度v发射,角度为θ。它的射程 R 是多少?见图 1 和图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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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炮弹的射程 R 是角度 θ 的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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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我给美国内战时期的大炮点火,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将身体向左扭,拉动皮制的火绳。右下方勉强可以看到摄像师,以及电视片导演戴的帽子。

虽然这个问题很简单,但是在历史上,它让无数的物理学家得到了国王和将军们的青睐。许多杰出的物理学家曾担任过炮兵指挥官。[2]

由于 [v] ≡ L/T 和 [g]= L/T^2(炮弹的质量又一次被抵消了),所以就可以立即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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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 f(θ) 是未知的函数。

好吧,如果你水平发射,炮弹就会直接扑倒在地。如果你愚蠢地垂直发射,就要当心了!你无法传宗接代了。因此,f(0) 和 f(π/2) 等于 0。一个简单的猜测是,f(θ) 是两个函数的乘积:一个函数在 θ = 0 时等于 0,另一个在 θ = π/2 时等于 0。如果你有点儿物理学常识,就会拒绝类似θ(π/2-θ) 的东西。把矢量分解成垂直和水平分量时,就会出现三角函数。因此,你猜的是 sinθcosθ,或者 sin2θ(与前者相差一个系数 2)。[3]

从两端了解函数

在许多情况下,我们知道某个函数在其取值范围两端的数值。第 3.2 节中库仑问题的量子波函数就是一个例子。当某个径向变量 r 趋于无穷大时,波函数以指数形式趋于零,而当 r → 0 时,它以线性形式趋于零。不用解薛定谔方程,你能猜出这个波函数吗?试一试吧。

焦虑怪开口了——我们都知道他会这样,“知道一个函数的两端,并不能唯一确定这个函数”,他说。是的是的,我们知道。那么,我们就继续吧。

生擒刻律涅亚的雌鹿:赫拉克勒斯的第三大任务[4]

赫拉克勒斯必须[5]生擒刻律涅亚的雌鹿,它是阿耳忒弥斯女神的圣物,是速度最快的鹿。[6]这头雌鹿打算从阿耳忒弥斯山(这里被视为河岸上的一个点,见图 3)下来,(以速度vw)游过拉东河(宽度w)到 P 点,然后沿着河岸(以速度vl)跑到阿卡迪亚森林的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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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注意,这里提出的问题当然跟赫拉克勒斯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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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刻律涅亚的雌鹿游过拉东河到达P点,然后沿着河岸跑到阿卡迪亚森林

我选择这个问题的一个原因是,按部就班的计算很容易解决这个问题, 即使用勾股定理和二分法找到最短的时间。[7]但我们仍将采用一个关于量纲分析的有启发性的、基本的观点。

所以,看我表演夜行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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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量纲分析似乎无能为力,因为有两个距离可供x参考。但稍加思考就会发现,到阿卡迪亚森林的距离是不相关的。一种方法是考虑将森林向右移动 10 km,如图 3 右侧所示。这只是增加了这头鹿到达森林的时间, 但并不影响P的最佳位置。

另一种方法是让这头鹿从P点向后跑到C点,然后再从C点跑到森林 里。从P回到C所消耗的时间应该算作对这头鹿的时间预算的负贡献。这头鹿从C到森林的时间是固定的,完全不依赖于x。到森林的距离是不相关的。教训是,我们不应该盲目地计算问题中的量纲变量的数量。因此,量纲分析意味着 x=f(γ)w。换句话说,河流的宽度w设定了x的大小。

正如我说的,按部就班的计算很容易确定f(γ)[8],但是本着夜行法的精神,我们还是猜一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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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γ→1,这头鹿游得跟跑得一样快。对它来说,趟水犹如平地。这头鹿可以沿直线到达森林,所以x等于到遥远森林的未知距离,与w相比是无限远的。我们期望,当γ→1时,f(γ)变为无穷大。

事实上,γ= 1 对这个问题施加了限制。如果这头鹿游得比它在陆地上跑得快,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了。在初级物理学(和数学)中,计算出错的最简单方法是让结果变成虚数。也许是某种平方根。因此,根据前面的所有考虑, 一个“合理的”猜测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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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学上,这肯定是不严谨的。事实上,夜航人也许早就忘记数学系的大门朝哪儿开了。

请你试试内插法

给你一个更难的挑战。猜一猜什么函数具有这样的属性:当 x→0时,g(x)→x,当 x→∞时,g(x)→ex。

总是会有些大学生告诉我,有无数个函数的行为是这样的。好吧,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本着夜航物理学的精神,我想看到的是具有这些特性的最简单的函数。不,我不想讨论“简单”是什么意思,随便给一个你可以用最少的算术符号写出来的函数。

这个“正确”的猜测,将在第 3.5 节中揭示。在物理学史上,它非常非常重要。事实上,它带来了一场名副其实的革命。大学生通常的印象是,物理学的发展是有逻辑的,每个结果都是一步步推导出来的。亲爱的读者,你当然知道这往往与事实相去甚远。物理学中真正深刻的进步来自信仰的飞跃,来自疯狂但有根据的猜测。[9]

注释

[1] 而不是某个古怪的数字,带着奇特的量纲,比如说,尔格英寻每小时什么的。

[2] 例如,薛定谔(Erwin Schrödinger),还有图恩(Rudolf Thun),我在大学里学物理的同学。据我所知,拉普拉斯之所以能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保住命,部分原因是他在法国炮兵部队服役。D. I. Duveen and R. Hahn, Laplace’s Succession to Bézout’s Post of Examinateur des Elèves de l’Artillerie, Isis 48, no. 4 (Dec. 1957), pp. 416–427,
https://doi.org/10.1086/348608.

[3] 一个物理学家朋友告诉我,在炮兵训练中,当他试图向军士长解释正弦和余弦时,那个人吼道:“让你的整钱和余钱见鬼去吧!”(Shove your sinus and conus up you know where!)。这就是掉书袋的下场。(你可以推断出,这段逸事不是发生在美国军队中。)

[4] 改编自 M. Huber, Mythematics: Solving the Twelve Labors of Hercule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9,第 22 页。

[5] 为什么?我们并不在乎,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这十大任务是对他把自己的孩子和他兄弟的孩子扔进火里的惩罚。

[6] 关于刻律涅亚雌鹿的故事,见维基百科链接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eryneian_Hind。

[7] 事实上,这个希腊故事让我想起了一个类似的,但更现代的故事,主人公是 20 世纪物理学的一位大英雄。见 GNut,第 3 页。

[9] 向第 1.3 节的年轻玻尔致敬。

作者简介

徐一鸿(Anthony Zee),世界著名的美籍华裔物理学家,美国人文与科学院院士。1945年出生于上海,曾移民巴西,后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取得学士学位,博士毕业于哈佛大学。目前任职于卡弗里理论物理研究所和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他是一位研究领域十分宽广的物理学家,在宇宙学、高能物理、凝聚态物理、数学物理乃至生物物理等领域做出过重要贡献。现已出版250多篇学术论文,并致力于物理教材与科普图书的写作,其著作被翻译为多国语言,代表作有《果壳中的量子场论》(Quantum Field Theory in a Nutshell)、《爱因斯坦引力导论》(Einstein Gravity in a Nutshell)、《物理学家的群论》(Group Theory in a Nutshell for Physicists)、《可畏的对称》(Fearful Symmetry: The Search for Beauty in Modern Physics)、《爱因斯坦的玩具》(An Old Man’s Toy: Gravity at Work and Play in Einstein’s Universe)等。

译者简介

姬扬,浙江大学物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获国家杰出青年基金。1971年出生,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在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获得博士学位,后在以色列魏兹曼研究所进行博士后研究工作,回国后长期在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工作。著有译作《激光光谱学》《半导体物理学》《半导体的故事》《引力的影子:寻找引力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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