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午后,天阴沉得像要塌下来,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正蹲在田埂边玩泥巴,远远地就听见母亲凄厉的喊声:“天阳,快来!你爸倒了!”
我猛地抬起头,只见母亲和几个村民正慌慌张张地抬着父亲跑向家。我丢下手里的泥巴,拔腿就追了上去,心里一片慌乱。
父亲躺在木板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母亲跪在床边,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站在门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村医闻讯赶来,简单检查了一下,脸色凝重地对母亲说:“送医院吧,他这情况恐怕是心脏出了问题,耽误不得!”
母亲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连忙让人找了村里的拖拉机司机。
一路上,母亲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嘴里不停念叨:“老程,你挺住,咱家不能没有你!”
我坐在车厢里,抱着父亲的脚,心里一片空白。
到了县医院,医生做了检查后,冷冷地说:“病人需要马上做手术,费用五千块。”
母亲愣住了,嘴唇哆嗦着问:“医生,能先治吗?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钱凑齐!”
医生摇了摇头,语气不容商量:“交不起钱,手术没法做。病人随时可能危险,你们自己考虑清楚吧。”
五千块钱,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看着母亲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发呆,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心里像被刀绞一样难受。
她低声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咱家老程的命要保住!砸锅卖铁,我也要把钱凑齐!”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开始四处筹钱。她带着我去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东拼西凑,借了两千块。
可距离手术费还差三千。看着父亲越来越虚弱的样子,母亲急得整夜睡不着觉,眼圈发黑,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天阳,咱们去找你二叔吧。”母亲终于下定了决心。
二叔是父亲的亲弟弟,平时在镇上做点小生意,家庭条件在村里算是不错的。母亲带着我,一路小跑到了二叔家。
二叔正在门口剥花生,见到我们,抬起头打了个招呼:“嫂子,天阳,你们咋来了?”
母亲低声把父亲的病情说了一遍,说到最后,眼泪已经止不住:“二弟,老程是你哥啊,嫂子求你借三千块,救救他的命吧!我们家缓过来了,一定加倍还你!”
二叔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剥了两颗花生,冷冷地说:“嫂子,不是我不想帮忙。你知道的,我这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手头上根本没有这么多闲钱。再说,万一人没救回来,这钱不是白花了吗?”
母亲愣住了,随即哽咽着说道:“二弟,这可是救命的钱啊!三千块对你来说不多,可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啊!”
二叔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壳:“嫂子,别为难我了。我家也有难处,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那一刻,我看见母亲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她擦掉眼泪,拉着我的手,转身离开了二叔家。
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走路。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回到家后,母亲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窗外,眼神空洞。我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妈……”
她回过头看着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天阳,咱们该怎么办啊?你爸不能有事啊……”
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第三天早晨,小舅来了。他是母亲唯一的弟弟,比母亲小两岁,一直靠干零活养家,日子过得也很清贫。
他一进门就问:“姐,听说姐夫病了,咋回事?”
母亲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提到昨天去找二叔借钱,却被拒绝时,眼泪又止不住了。
小舅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他怎么这么没良心!救命的钱都不借,他还是人吗?”
说完,他转身就往二叔家跑,母亲拉都拉不住。
过了半个小时,小舅气呼呼地回来了。
他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端起桌上的凉水喝了一大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票子,塞到母亲手里:“姐,这是我的老婆本,你拿去给姐夫治病吧!人命关天,不能耽误!”
母亲愣住了,连连推回去:“弟,这钱是你盖房娶媳妇用的,我不能要!你姐夫的命是命,你的日子也重要啊!”
小舅却把钱塞进母亲的手里,红着眼睛吼道:“姐夫的命比我的房子重要!要是没了人,这钱还有啥用?”
母亲握着那叠钱,哽咽得说不出话:“弟,姐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那一刻,我站在旁边,心里默默发誓:小舅的这份恩情,我程天阳一辈子都不会忘!
可惜,尽管手术做得很及时,父亲还是没能挺过来。他在一个深夜离开了我们。母亲守在病床边,哭得几乎晕过去。
我站在一旁,眼泪止不住地流,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我必须长大,必须撑起这个家。
父亲的葬礼上,二叔没有出现,而小舅却守了整整一夜。
他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天阳,好好长大,以后照顾好你妈。”
我用力点了点头:“小舅,我记住了。”
父亲走后,我辍了学,带着一股狠劲去了南方打工。那几年,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搬砖、洗碗、送外卖,只要能赚钱,我什么都干。每个月,我都会寄钱回家,剩下的就一点一点攒下来。
几年后,我攒够了第一笔积蓄,在城里开了一家小饭馆。虽然店面不大,但生意还算不错。我拼命工作,把饭馆做得越来越好,从一家店到几家店,终于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就在这时,二叔找上门来了。他带着表哥,一脸尴尬地对我说:“天阳啊,听说你现在做生意不错,能不能给你堂哥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
我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当年他拒绝母亲的那一幕,心里一阵冷笑。
但我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说:“二叔,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没合适的岗位。”
二叔听了,脸色一沉,灰溜溜地走了。
不久后,我把小舅一家接到了城里。他们日子过得清苦,我不能让这份恩情被岁月磨平。
我给小舅和小舅妈安排了轻松的工作,帮他们的孩子找了学校,还为他们租了一套舒适的房子。
小舅感慨地说:“天阳,这日子跟做梦似的。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握住小舅的手,认真地说:“小舅,当年你拿出老婆本救了我们家,我一辈子都记得。这点事,哪里比得上您的恩情呢?”那一刻,小舅的眼眶红了,我的鼻子也酸了。
人这一生,有些恩情,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我只希望,在余生里,能让小舅一家过得越来越好。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对父亲、对小舅、对那段苦难岁月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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