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间,浙江杭州府有个叫裴瑾的书生,家中非常贫寒,常以稀粥度日。

要说裴家有祖上传下来的五六亩田地,裴父也在外面做瓦匠,怎就穷成了这样呢?

只因家中有个生重病的母亲。

裴母得的是肺痨,命全靠用药吊着呢。需长年服用滋阴润燥、补气养血的药材。就比如人参、麦冬、阿胶等,这些药材的价钱都不低,对于穷人家来讲,是笔很大的开支。

裴母赵氏心里明白自己拖累了全家,过意不去,几次偷偷欲寻短见,都被家人及时拦住。

丈夫骂她,“我们一家人齐整地在一起,这才叫家。少了你,还能叫家吗?”

裴瑾心里难受,又不知怎么劝说母亲,只有让妹妹裴瑜天天守住她。

而自己呢,除田间的劳作外,其余的时间则钻在小屋里读书写字。

家中生儿,不仅是为了将来有所依靠,必要时,还要他担起一个家的重责。

裴瑾的行为,让邻人们费解。觉得裴家都成这样了,这个儿子怎就只知一心读圣贤书呢?

难道不应该跟着裴父一起出外找瓦匠事情做吗?唉,真是个无用的书呆子。

有的人性子直爽,就这么跟裴父实话实说。

裴父笑了笑,道:“我儿忙着呢。”

至于忙什么,他没解释。

这就让人认为他太骄纵儿子了,皆私底下议论,这般养儿,活该他家穷,以后还有他受的。

外面人传的闲言闲语,裴瑜也听说了,回家跟裴瑾讲:“哥,青羽先生的名号那么响,你为何不敢承认就是自己呢?”

裴瑾笑了笑,动手整理桌上的书稿,“你想咱家断药断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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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何要这么说呢,肯定是有缘由的。

裴父赚到的钱有限,而药钱又那么高,这就使得裴瑾不得不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赚钱。

他一个还未考中秀才的书生,出外教书,别人嫌他年轻;卖自己所作文章,才华又有限。做不出绝世好文,也就抵不到几个铜板。

有次偶然机会,他在书肆看人家卖话本小说很火,于是回家也试着写了一本,并给自己取了个“青羽先生”的名号。

话本写好后,卖给了书坊。因为是新手,稿酬很低。但意外的是,这本话本小说火了,很受人们的欢迎。

一本成功的话本往往能带动此作者其他话本的关注度,裴瑾兴奋的越写越起劲。

当时文人大多以科举入仕为目的,写话本的不多。这就使得“青羽先生”的名号很快流传开,裴瑾的稿酬也随之水涨船高。

现在,不是他求着书坊购买自己的话本,而是书坊不断催促他尽快推出新的故事。

由于“青羽先生”的作品太受欢迎,书坊便引入了订户制——即读者预先支付一定费用,以确保能第一时间读到新发表的话本故事。

但即便如此,家中的钱还是不够用的。于是,裴瑾又接了家戏院的活,写戏剧话本。

话本故事要有新意,就不得不费尽心思去想。裴瑾每天绞尽脑汁,经常通宵达旦。

这些事,都被裴瑜看在眼里,很心疼哥哥,说他是在拿自己的命赚钱。

裴瑾笑道:“若是拿我的命,能换母亲多活些时日,也是值得的。”

那么,他为何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青羽先生”呢?

原因出在话本的内容上。

在写第一本话本小说之前,裴瑾对市面上的话本做过一番了解。

有关男女情感纠葛的内容,相对其他话题,会卖得更好一些。

于是,裴瑾没少写这方面的故事。可涉及男女情感,必定会有些露骨的描述。

这就使得人们对青羽先生的看法,毁誉参半。认为此人虽文采飞扬,却不够清新高雅。

俗就俗吧,在救母亲命和家人生存面前,裴瑾不在乎这些。

他人的闲言碎语帮自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增添心头的压力。

裴瑾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喜欢看话本的人都以为,“青羽先生”一定是位有着丰富阅历的中年人,哪里会晓得竟然是一个还未娶亲的年轻小伙呢!

裴瑾担心身份一旦被人知晓,就不再会有人来看他写的话本了。话本卖不出去,那裴家的天真要塌下来了。

虽说他写的话本受欢迎,但真正论起来,一本话本抵不得富人的一顿饭钱,可这却是他家救命的钱啊。

所以,裴瑾不仅叮嘱买自己话本的主家不要说出去,还叮嘱了父亲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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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父不识字,不晓得话本子里究竟写的啥,但既然儿子这么嘱咐,自己照做就是。只是,别人的误会,让他心里总不好受,发愁得紧。

裴瑾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却因为家穷,没人上门提亲。这再一被人说三道四的,娶亲的事只会难上加难。

这天一大清早,两只喜鹊在家门前跳来跳去,喳喳叫得欢快。

裴父盯着它们看,心想,弄不好家里有喜事上门。

怀了这个心思,做事都心神不宁了。

晌午后,家门口来了个客人,裴父一见此人,脸上原本紧皱的褶子瞬间舒展,笑容满面地迎上前。

来人是个媒婆,姓余。简单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她今天过来是给裴瑾说门亲事,对方是个年轻的小寡妇,没有生养过,可以不要裴家出彩礼。

裴父一听是个寡妇,心凉了一截,但还是有礼地请人进门喝口茶水。

余媒婆往屋里瞟了一眼,笑了笑,身子没动。

见状,裴父明白,这是怕自己妻子把病过给她呢。

心头泛起一阵难耐的苦涩,问道:“对方可是有什么条件?”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即便是个寡妇,二嫁也不会随便。

“你是个拎得清的人。”余媒婆先是虚虚地夸了他一句,而后实话实说,不带一点拐弯抹角,大约是笃定裴家一定会答应。

“她在城北有个带院子的宅子,让你家大郎住过去。还有,她不会侍候人,婆母这边,以后就麻烦小姑子了。”

听罢,裴父心头的苦涩又添了几分,半天没言语。

这条件也不是不可以答应,裴瑾分出去与她单过,以后裴瑜嫁人了,赵氏就由自己来照顾,不会拖累到儿女。

思量一番后,就想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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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裴瑾从屋里钻出来,“爹,儿自有志向,只迎娶未婚女子。”

余媒婆气笑了,拿手中帕子扇了几下风,“还未婚女子呢,不瞧瞧你家啥情况,有寡妇能瞧上你已经很好了。”

她说话不客气,裴瑾也不客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怎知我就好不起来?”

余媒婆冷笑,“莫欺少年穷?哼,说此话的,一百人中有九十九人从黑发穷到白发,剩下的那个,早入土了。”

裴瑾气结,不跟妇人一般见识,拉着裴父就想进屋。

裴父担心错过了这村就没那店,劝说他应下这门亲事。

裴瑾死活不同意,道:“哪有成个亲,还不要爹娘的道理?这女子不是什么好人,我不要。”

裴父再三劝他都不行,气得余媒婆直骂他是个书呆子。

最后,此事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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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的人家,是不敢生病的,也生不起病。特别是像裴家这种已经有重病人的家庭,最害怕的莫过于再有家人生病。

但是,并不是你不想生病,疾病就不会找上你。而且,它也不会区分贫富差别。

有时,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仲秋过后,裴父突然染病,卧床不起。

家里的钱都拿去给母亲抓药了,再无剩余。裴瑜着了慌,问哥哥怎么办?

裴瑾边安慰她,脑子里边飞速地想着办法。

手头上的话本只写了一半,他想了想,拿起书稿出门,去书坊向东家借钱。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也熟了。东家让他写了张欠条,借了十两银子给他。

裴瑾抓完药回家,把剩余的银子都交给裴瑜。

此前,裴父给城南的李员外修屋,还差最后一小半,他得去帮着做完。

跟裴父一起做工的还有两人,也是由管家请来的,跟裴父不算熟。

看到裴瑾书生模样,心里想着他做事肯定不行。就跟他说,这活做在半道上,师傅换徒弟,我俩肯定是要吃亏多做事的,你的那份工钱得分些给我们。

裴瑾正缺钱,哪里会肯,争辩道:“虽是三人一起做事,但分工不同,各做各的。我自个儿多费些时做自己这块,怎就会妨碍到你们呢?”

但其实他不知道,管家对他也不信任。裴父病了后,管家怕误工期挨主人骂,就找到那两人,让他们把剩下的活包下来。

包活容易,可工钱怎么算?谁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此次的活儿是裴父挑大梁,之前就是他做得最多,得分他多少呢?

既然工钱分不清,又跟裴瑾谈不拢,这两人想想算了,不接剩下的活。

虽说跟裴父不算熟,但也是同行,做得太过分,传出去不好听。

是以,他二人做完自己的事接了工钱就走了,独留裴瑾一人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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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急了,问裴瑾,“你到底行不行?”

裴瑾边做事,边不紧不慢地回他:“不是还有两日工期吗?在此期间,我定会把事情做完。”

他跟父亲学过一段时期瓦匠,做事不差,就是手脚慢。

管家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好再催促,甩手走了。

裴瑾拿出通宵达旦写话本的劲头,白天晚上都在干活,中间只睡三四个小时。

第二天将近亥时,事情终于全部做完。裴瑾太累了,就问管家要了间空房,倒头就睡。

睡到半夜,突然醒了。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准备起来想想那半部话本子接下来怎么写。

哪晓得一翻身,就感觉到了异样。身边居然侧着躺了一个人,脸正朝着他。

今夜月亮皎洁,就着月光看得分明,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庞。

虽说裴瑾写的话本子里会有偶遇佳人的故事,但现实中真遇上了,他是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心中只充满了恐惧。慌忙起身,本能地想离开这里。

女子被惊醒,看到他,先发制人地尖叫起来,“你是谁?”

裴瑾本来已经下了床,这会儿无奈地转身,“你又是谁?我在这睡得好好的,你怎么进来的?”

女子骂道:“这是我的闺房,你是怎么进来的?”

“……”裴瑾蒙了,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如实回道,“我问管家要空房歇息,他告诉我西厢房第一间就可以。”

女子气得拿了床上的枕头砸他,“你眼瞎了不成,我这是第三间。”

裴瑾傻了,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里的动静,很快将其他屋的人都引了过来。

弄清楚缘由后,裴瑾懊恼不已。

确实是他搞错了。今天太累了,又在想话本子的事,就走错了房间。

哪里晓得李员外会带家眷提前赶回来呢?

早知如此,宁愿去睡路边,也不问管家要空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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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是李员外的长女,名叫李若兰,平常性子就是大大咧咧。她今天也很累,进屋连灯都没让丫鬟点,直接躺床上就睡了。

这事情阴差阳错的,所以,若把过错全归为裴瑾一人,好像也不能够。

李员外问裴瑾:“你自个儿说,此事要如何处理?”

裴瑾心想,错了就认呗,毕竟是自己错在先。

没有多作思考,回道:“您可以送我去见官,但请先结算工钱,让我拿回家去。”

李若兰骂他:“你想拿钱逃跑?做梦!”

裴瑾摇头:“不是的。做错了事,我可以承担责任,但我父母需要钱治病。”

他脸上的神情认真诚恳,不像在说谎,李若兰倒不好再说什么。

李员外沉思了一会儿,道:“见官就不必了,我不想毁了我女儿的名声。工钱的事,晚一步再说,你先回去吧。”

从内心来讲,裴瑾也不想见官。犯错无论大小,倘若真留下了案底,这辈子他休想再考功名。

听李员外的意思,他好像愿意放过自己,但工钱势必要扣下。平心而论,这般处理,已经很宽厚了。

裴瑾没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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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不敢把这事跟父亲讲,只是到裴瑜那儿拿了银两,骗父亲说这是工钱。

即便他心里再沮丧,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有债要还。一头钻进他的小房间,又开始没日没夜写话本的日子。

过了几天,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李若兰,她来送工钱。

当时裴瑾在写书,裴瑜接待的她。

以为这样的小姐必不会进自家的门。

于是,就站在门口说话。

倒是李若兰主动地问,“你不想让我进去吗?”

裴瑜不好意思,赶紧把她请进屋。

李若兰看到裴家的破烂,眸中有几分讶异,但无一丝嫌弃之意。

只是,见到重病的裴母后,她脸上的惊讶就太明显了。

快步走去床边拉住裴母的手,裴瑜想拦都没拦住。

裴母觉得不好意思,“孩子,离我远点,免得把病气过给你。”

李若兰没动,笑道:“奶娘,我小时生病,亲娘都怕我过病气,而您却不怕,把我抱得紧紧的。现在您病了,我为何要怕呢?”

裴母愣住,看了她半晌,笑了:“囡囡,你都长这么大了。”

裴瑜呆呆地看着这情景,终于想起李若兰是谁了。小时候,自己常跟在她后面喊“姐姐”。心里一激动,转身去小房间把裴瑾喊了出来。

裴瑾起初也是一头雾水,把话说开后,才明白李员外为何会放他走了。

裴母年轻的时候给李若兰当奶娘,把她带到八岁,直到李家搬去了外地。

那天夜里,李员外觉得裴瑾眼熟,有些怀疑,故不想为难他。

裴瑾离开后,李若兰向父亲抱怨,“此人太不老实了,爹为何要放他走?”

李员外反问她:“若是故人之子,你当如何?”

所以,李若兰就亲自来送工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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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故人相认后,李若兰经常会来裴家送药和补品,这就大大减轻了裴瑾的负担。

裴瑾不好意思,婉拒过几回。

李若兰每回都是落落大方地说道:“东西不是给你的,是孝敬奶娘的,我也算是她半个女儿了。”

许是觉得裴瑾实在啰唆,有回不耐烦地直接批评起裴瑾写的书稿,“你为利而作,书之内容堪忧。长此以往,恐世人皆谓青羽先生才思渐竭矣。”

裴瑾吃惊,“你怎知青羽先生是我?裴瑜告诉你的?”

李若兰撇了撇嘴,从荷包里翻了一个印章出来,“以我的本事,还需人告诉吗?瞧文风便知晓了。”

裴瑾接过印章细看,见上面刻着“梅香隐士”四字,顿感惭愧。

此前他虽不知此人真容,却早已闻其大名——文人墨客间公认的才子,平素鲜少动笔,但每有作品问世,必是绝妙佳作。

心中服气,不再如以前那般写作。

过了一年,裴瑾小心翼翼地向李若兰求婚,心里很怕她拒绝。

哪知李若兰欣然同意:“你这是第二次向我求婚,其实七岁那年就已经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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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成婚后,多年来一直都很恩爱。

裴瑾早已弃了写话本,改考功名走仕途。

有回闲来无事,开玩笑地问妻子,“你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李若兰笑答:“生活那么苦,却没能把你击倒,我觉得好奇,所以想看你平常都在做些什么。看到桌上的那么多文稿,才知你原来是青羽先生。你写的每本话本小说,我都买了。”

裴瑾不好意思,佯装喝了口茶水,才道:“当时的状态相当糟糕,我都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但生活就是这样,你若先跟它低头,你就输了。挣扎着向前走,哪怕前路泥泞,总有走过去的时候。”

李若兰不作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搁下笔,抬头看向裴瑾:“这话本子终于写完了,你过来看看如何?如今我既是梅香隐士,又是青羽先生,简直不要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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