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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泉县“番寨”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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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北川编修新县志的工作开始启动,了解本县历史成为必修的功课。县志办公室在北京图书馆外采部主任黄登培(北川小坝人)的协助下,复印了乾隆版《石泉县志》、道光版《石泉县志》和民国《北川县志》等三部旧县志。旧志中关于大禹文化的记载令人大开眼界,乾隆版《石泉县志》中收录的一幅“番寨图”更让人惊喜万分。 所谓“番”,是明清时期对羌族的称呼 ,直到民国时期还在沿用,1935年红军留下的标语“共产党是解放回番民族的救星”,其中的“番”就是指的羌族。北川虽然一直有关于羌族的历史记忆,却苦于找不到古代文献的相关佐证。 “番寨图”描绘的是清代石泉县境内羌寨的分布情况,成为解开北川羌族历史谜团的一把钥匙。

▲清代《石泉县志·番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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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石泉县志·番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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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寨图”一共列出了59个寨子的名称,这些寨名大多已经消失,通过调查考辨对应现在的地名,大致包括今小坝、桃龙、片口三个乡镇,以及马槽、白什、青片、禹里四个乡镇的部分地方。古“番寨”与当下村名对应如下:

(1)位于 小坝镇 的22个:干竹沟和椿树岭(巩固村)、臭蒿坡(白花村)、桑柏子(桑柏村)、蛇溪沟(晨溪村)、野猪窝和走马岭(大梁村)、锅锥湾和客包岭(永兴村)、坝地坪(坝地村)、牛坑土(酒厂村)、大坡地(大包村)、茶罐湾(上沟村)、张村垭(东岳村)、三家沟(茅岭村)、茶园坪(新建村)、赵代寨(照德村)、道包寨和太白寨(回龙村)、外白寨(太白村)、大留寨(大华村)、老周寨(金凤村);

(2)位于 桃龙藏族乡 的13个:肉尔卦和相湾寨及牙地寨(芽地村)、马鹿坪(九城村)、小桃红和大桃红及搭花寨(桃红村)、龙藏寨和大湾寨(铁龙村)、大椒园和小椒园(大鹏村)、铁索寨和山茶堡(桃花村);

(3)位于 片口乡 的6个:白草坝(白草村)、则都包(与小坝乡外白交界处)、磨盘寨(磨盘村)、白羊寨(泽可村)、景错(东江村)、桑江寨(泽可村);

(4)位于 马槽乡 的2个:木巨坪(木坪村)、照水寨(平地村);

(5)位于 白什乡 的2个:高基寨(高溪村)、独立堡(清溪村);

(6)位于 青片乡 的8个:吴错和昔蜡窝(西纳村)、小鸭渡(安绵村)、大鸭渡和儿巴垭(正河村)、碧柘口(茶湾村)、鱼独岭和大波谷堆(高峰村);

(7)位于 禹里镇 的6个:大阁子和栗子园及火草灯(鸣牛村)、庙头坝和昔尔卦(庙坝村)、安边寨(云安村)。

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上述村寨有多少特别之处,但如果把时间倒推到 500多年前的 明代,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明代,“番寨图”所包含的地方还没有一个专用的名字,因为有十八个相对独立的聚落,所以被称为“上下十八寨”或“上下十八族”,是白草羌中最为强悍的部分。 《明史 · 四川土司传》中 有 如下描述:

“白草者,唐吐蕃赞普遗种,上下凡十八寨。部曲素强,恃其险阻,往往剽夺为患。”

“东路生羌,白草最强,又与松潘黄毛鞑相通,出没为寇,相沿不绝云。其通西域要路为桃坪,即古桃关也。”

作为当时的见证者, 四川巡抚王廷瞻 、 巡按余怀忠 的评价更为具体:风村(今青片)、白草等羌素来依仗其剽悍,常常示强逞威。他们盘据在山寨之中,靠近城镇活动,部落人员众多,极难控驭。

“东路生羌,白草最强”是就“上下十八寨”的整体而言, 明末瞿九思在所著《万历武功录》中有一句形容羌民个人性情的话,说 “ 诸羌好刀佩剑,斯须不离手,稍有忿罾辄以刀杀人 ”。 当这些剽悍的羌人被 头人裹挟外出活动的时候,驻防官军往往成为手下败将:(白草羌)“今日攻坚城,明日烧官廨;贼骑未连营,官军忽瓦解。”

对比古文献的记述,很难想象如今白草河与青片河上游的村民竟然是“东路生羌”的后裔,于是人们往往用“湖广填四川”的传说来解释这种颠覆性的变化,但实际上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腾笼换鸟”式的民族置换。“上下十八寨”一直在他们的地盘上繁衍生息,之所以由无政府状态的“番地”变成了与内地无异的“汉区”, 其居民由自行其是的“生羌”变为了遵守社会秩序的“编民(汉民)”,是明清几百年间封建统治者苦心经营和民族之间自然交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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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泉县“番寨”之一儿巴垭,今属青片乡正河村,羌语意为陡崖下的寨子,现在一般写作“二八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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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上下十八寨”极其 彪悍 ,虽然总人口不过一万左右,但官军为了防御他们而构建的军事城堡却多达二十几 个,常住兵力两三千,先后有四个四川巡抚亲率官军征伐。经过百年攻防,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才于 1547年将其彻底征服 。武力征服之后,官方循序渐进对其实施改造,历经数百年的持续努力,才将其变成了自觉服从地方政府管理的编民。虽然古文献对这个过程没有作出系统地记载,但从现有的零星资料中也能看出大致脉络。

首先是保持武力威慑。 1547年, 巡抚张时彻 和 松潘总兵何卿 指挥官军攻占了“上下十八寨”的 “巢穴”白草坝。为了在松茂与内地之间构筑一道“藩篱”,只将为首滋事的几个头人处死,各寨羌民族仍自守其土,重新确定官方认可的头人负责日常管理。为了防止再生事端,官军在其东南方向的开坪、坝底一带增筑军事城堡,完善防御系统,继续保持强大的驻军严加防范。

第二步是将其纳入县衙管理范围。 1577年 ,官军平定松潘动乱后, 巡抚王廷瞻 派兵三千到白草河、青片河上游搜捕逃犯。 “上下十八寨” 迫于官军的强大压力 表示愿意“投顺”,两年以后被正式纳入石泉县版籍。此时18寨已经发展为28寨,男女共计8594人。明 末 瞿九思 在所著《万历武功录》中列出了这 28寨 的名称:

风村巅、转架、孙儿挂、著杀开、肉儿挂、马鹿坪、桃桃红、黎相湾、坝底坪、椒园子、龙藏、白草坝、野猪窝、鹅雁溪、走马岭、克剥岭、雍村坪、张村垭、浪坝、照队、太白、白羊岭、干松坝、落落坡、石坡、青冈坡、毛坡、射溪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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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坝镇照德村。照德,可能是羌语发音,明代开始用汉字记录,写作“照队”,清代写作“赵代”。1579年归顺的28个寨子,作为地名沿用下来的还有11个:马鹿坪、桃桃红(桃红)、坝底坪(坝地)、龙藏、白草坝、野猪窝、走马岭、照队(照德)、太白、干松坝、射溪沟(蛇溪)

第三步是进行文化改造。 1579年“上下十八寨”正式纳入石泉县版籍后,官方开始给羌寨立规矩。 知县李茂元 在禹里北关的军营里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归降仪式,把写有汉族姓氏的帽子赐给羌民代表,规定以后就用帽子上的汉姓来取代原来的羌族姓氏。然后与羌民约法三章:

重大节日和上级官员到达石泉时要到县衙去朝贺;

皇上寿辰,寨子里要竖立白旗表示祝贺;

每年缴纳黄蜡,供宫中制作蜡烛之用。

这几点要求的核心意思,是要让羌民明白皇上才 是天下的老大,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只认自己的酋长,必须服从地方官员的管理 。 “受降”仪式后,李茂元加强对羌民的监控。发现羌民尚武的习俗并未改变,便召集他们训话:“各位不想看看头上的帽子吗?你们这样早晚都弄刀舞剑,搞得乒乒乓乓的,对得起赏赐给你们的帽子吗?”于是下令羌人把刀剑都收藏起来。羌人按照要求,藏起了刀剑,戴着汉族式样的帽子,开始学习和遵守“汉仪”(封建礼教和行为规范),简直就和编民是一样的了。

武力征服加文化改造很快取得初步成果。旧志记载: 自从都督何卿、巡抚王廷瞻大创之后,青片、白草一带那些用于军事防御的石头碉笼再也没人居住了,一眼望去全是民居和羌民耕作的土地 。旧志这段话肯定了羌民“卖刀买犊(牛犊)”专一从事农耕的变化,而巡抚王廷瞻则更看重石泉羌民“从习汉仪”的表现,说这是全川二百年间仅有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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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十八寨”正式纳入石泉县版籍之后 六十 多年,明朝就灭亡了。 清 朝入 主 北川,仍然实行羌寨自治,只不过此时不再叫“上下十八寨”,而改称 “石泉番寨” ,羌寨数量也由 28寨 发展 成为“番寨图”中所描绘的 59寨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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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龙乡马鹿坪民居,木屋旁边还保留着石碉房的残墙。作为地名,马鹿坪从明代一直沿用至今

清代对石泉“番寨”的管理仍基本沿袭明代的原则,即以军事手段维持羌寨的安宁,同时在文化上按照封建统治者的标准规范羌民的行为。 清代初年, 北川地区的局势基本平静, 于是将前朝所建军事 城堡废弃, 但仍保持 250人的常驻兵力对西北部的羌寨实施威慑 。 1663年何德成征服青片番之 “ 上下五簇 ” 后,在坝底设置抚夷厅,派抚夷一员,领兵五十,负责“弹压青片番羌”。

旧志说坝底抚夷的职责是“弹压青片番羌”,但1878年坝 底抚夷给青片乡王姓人家赠送的寿匾落款为“松潘镇龙安营石泉永坝厅”。“永”指永平堡,“坝”即坝底堡,所谓“永坝厅”就是永平坝底抚夷厅。单从名称看,其弹压范围除了青片方向,还包括小坝以上羌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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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坝底抚夷赠送给大鸭渡王姓羌民的寿匾,是永坝抚夷厅这个负责民族事务的机构留下的唯一物证

从抚夷赠送的寿匾落款中可以看出,永坝抚夷厅属于军事机构,所以按照规定不得干预“番寨”的诉讼案件,羌民的刑事民事纠纷全部由县衙处理。也就是说,清代“番寨”的司法权已经从羌寨头人手中收归地方政府了,这和明代相比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清代后期,大部分“番寨” “日染华风” ,羌民渐渐 “与汉民一体”,即由“生番”演变成了“熟番”,抚夷 就只是 充当维护社会治安的角色 了 。坝底抚夷 自设置后, 存续时间长达200多年,1911年 辛亥革命前夕 ,石泉 “番寨” 全部改由县衙直接管辖,这个 处理 民族 事务的 机构也随之裁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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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北川羌民通用汉语,但 在明清时期,至少 地处 县境中西部 的“番寨”还 普遍使用羌语。 据文献记载,明代万历年间 “上下十八寨” 和官方协商“投顺”事宜,都必须伴有翻译人员。到了清乾隆年间,知县姜炳璋到羌寨考察时,“儿童拍手呼阿叭,我欲与言称没煞”。“阿叭”是羌民对官府的称呼,“没煞”意为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姜炳璋要和羌民交谈,不得不叫来翻译帮忙。 他为了便于地方官员和羌民交流,还特意收集了一些羌语中的日常用语,收录在所编纂的《石泉县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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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片乡大鸭渡新貌。清朝乾隆年间,知县姜炳璋用“大鸭渡从小鸭渡,小桃红过大桃红”的诗句记述自己考察“番寨”的行程,还将诗中的大鸭渡、小鸭渡、小桃红、大桃红等四个寨子的名字都标注在所编纂的《石泉县志·番寨图》中

当时给姜炳璋 充 当翻译的,可能是县衙在羌寨所设的“通事”。所谓“通事”,近似于现在的翻译 兼联络员 。1579年“上下十八寨”归附石泉县之后,是否在羌寨设有固定的翻译人员已不可考,而有明确记载的“通事”之设则始于1703年。是年艾林土司和坝底土司被撤销后,其领地并未马上划归石泉县管辖,而是让羌寨自行管理,县衙只在羌寨设“通事”若干,其职责是“通上下语”,即 反映羌民的愿望和要求、传达 县衙 对 羌寨的 指示 。担任“通事”的,必须是既会羌语又懂汉话的人。

在 “番寨” 设置 通事 的惯例 一直延续到清代末年。清代 后期 桃龙曾经设置名叫龙藏的场市,便与当地的“何通事”有关;在青片一带,直到 解放 初还有个被称为“王通事”的人,只是乡民把“通事”说成了“通司”,又有人误以为是土司 。

经过数百年的改造,到辛亥革命前夕,我行我素的“上下十八寨”羌民终于变得“淳良顺从”了,地方政府完全有能力直接管理了。 1911年, 石泉“番寨”被分别划归永兴(坝底)、太平(小坝)、复盛(片口)等乡管辖,成为石泉县衙直接管辖区,羌寨自治政策随之废止;“番寨”居民的身份也完成了由“番民”到“编民”的转换,开始享受和汉区一样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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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里镇云安村,“番寨图”中标注为“安边寨”。禹里镇云安、鸣牛、庙坝三个村,明代属白草羌“上下十八寨”,清代属石泉县“番寨”,1911年才结束自治改由石泉县衙直接管理。1964年全国人口普查时,村民自报为羌族,当地干部不了解历史将其改为汉族,上世纪80年代重新核实民族成分时才得以恢复

来源:县决咨委

撰文:赵兴武

审核:蹇 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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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嗨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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