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3月19日,湖南祁阳专署的一辆吉普车停在岳麓山脚。车门打开,一位刚刚获特赦的瘦高老人被扶下来,他就是陈达。此时,距他在长沙乐淘旅社暗中粉碎保密局刺杀计划已过去整整二十六年。车轮卷起的尘土尚未落定,省公安厅工作人员递上一张临时证件,简单一句“陈先生,请回家”,仿佛要把当年那些刀光剑影一笔勾销。然而,陈达心里清楚,历史无法抹平,尤其是那场足以改变湖南走向的较量。

时间拨回到1949年6月。长沙初夏闷热,天刚蒙蒙亮,张严佛已悄悄换上一身便装,守在北正街一户人家门口。门内蹑手蹑脚走出的,正是他秘密电召回来的陈达。短短几句寒暄,张严佛直截了当:“毛人凤派侄子带人潜入长沙,准备对程潜、陈明仁动手。我们缺一个能混进旅社的人,你去。”陈达没立刻答话,只沉默地点了根烟。火星跳动,他心里盘旋的却是三个字——成与败。

没人能否认,陈达当时的身份极其尴尬:军统江西站代理站长、少将。刀口舔血的老路走惯了,要他突然掉头,代价不小。犹豫只维持了一夜。第二天拂晓,陈达给张严佛送去一句简短的电报密码:“同意安排”。从此,湖南和平起义的棋盘上,多了一颗能在暗处翻子的棋子。

6月中旬,乐淘旅社三楼昏暗走廊里,灯泡嗡嗡作响。陈达提着药包出现,装作偶遇,朝毛钟新笑了笑:“老同学,在这儿也能碰上,巧啊!”一句“巧啊”帮他混进了核心圈。之后几日,他一边陪毛钟新研究所谓“干净利落的解决方案”,一边将暗杀名单逐条默记,转头交给张严佛。为了逼对方知难而退,他亲手写下一封恐吓信:“玩火自焚,古训在耳。”信送出那晚,长沙电闪雷鸣,毛钟新脸色比天色还白。第二天,这位刺杀小组领头人连夜溜出城。暗杀胎死腹中。

8月4日,长沙电报大楼灯火通明,通电稿“和平起义”四字击穿夜色。程潜、陈明仁松了口气,幕后操盘的张严佛拍拍陈达肩膀:“再走一步,去广西。”湖南稳住了,可华中战场还有白崇禧的三十万兵。而陈达在桂林还有两位老部下——刘万寿、孟繁章。于是,新的任务悄然生成:搜集白崇禧的撤退计划,并视情况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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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秋雨连绵。陈达与刘、孟碰头那晚,灯芯台上烛火摇曳。孟繁章压低声音:“干脆把老白炸了,省事!”刘万寿皱眉,思忖半晌后摇头,“炸得了一个人,挡不住几十万人。”三人决定沿用电台渗透方案。陈达再拉拢无线电台台长伍本森,情报通过隐藏波段源源不断传往华中局。华中野战军随后精准穿插,广西战局迅速瓦解。战争尾声,桂林城头的旗帜易色,陈达口袋里那部破损手摇密码机完成最后一次任务,随即被他砸得粉碎——那是他与旧时代决裂的象征。

一年后,新中国成立。湖南省人民政府给陈达颁发起义人员证明。文件薄薄一页,他却来回端详许久。没想到,风雨并未就此止息。1950年代末,他因历史身份再度被隔离审查,一关十五年。狱中半夜点名时,陈达常背诵《春秋》解闷。看守问他图什么,他回答:“字字有刀,心里不凉。”冷一句,把在场人说得尴尬落荒。

1975年获释,陈达进省参事室整理湖南起义档案。文件堆积如山,他伏案到深夜。老同志劝他多休息,他摆摆手,“能补多少就补多少,这些事不能断档。”这股倔劲一直到1981年平反时仍没改。那年夏天,他拿到恢复待遇通知,第一件事是替早年殉职的几位同志补写证明。有人笑他“操心命苦”,他只回一句,“总得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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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深秋,医院窗外桂花香掠过病房。陈卓握着父亲手,鼻音发重:“爸,别说话了。”陈达却艰难抬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一生亏欠你们太多。”说罢,他闭眼停息。从军统少将到新中国参事,他跨越两个时代,却欠下家人无数团聚时光。遗憾凝固在那句轻如羽毛的道别里。

陈达去世后,一摞泛黄手稿被子女整理出来。里面有当年暗杀名单的复写件,有与华中局往来信函,也有他在狱中用铅笔写下的几行注释:“和平不是天上掉下的,它是许多人不眠之夜换来的。”简单,克制,却足够说明一个湖南特工的选择与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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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街头的车流依旧,乐淘旅社旧址已改成商场。很少有人忆起1949年那场角力,也鲜有人知道,促成起义的关键信件是一支毛笔挥就。城市更迭,往事尘封,可当年那位瘦高老人的背影,早已嵌进湖南省档案馆厚厚一册卷宗里,成为不会被删除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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