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钰彤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风尘仆仆地推开思科科技玻璃门。

熟悉的空调气味混合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她松了口气。

两周的马拉松式出差终于结束,她带着一份有望落地的合作意向归来。

心情是久违的轻快,甚至盘算着晚上要约好友肖晓妍好好庆祝一番。

她径直朝自己位于市场部开放办公区靠窗的工位走去。

脚步却在离工位几米外的地方,生生钉住了。

那个位置坐着人。

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人,正对着“她”的电脑屏幕敲打键盘。

桌上摆着陌生的盆栽和卡通水杯,属于邓钰彤的一切,消失无踪。

仿佛那个她坐了三年、堆满文件与回忆的角落,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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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飞机落地时,已是晚上九点。

机舱外灯火阑珊,邓钰彤靠着舷窗,疲惫感如潮水般浸透四肢百骸。

连续十四天,辗转三个城市,谈了五家客户,开了无数会议。

最后这份合作意向书,是她拼尽全力才从对手公司虎口夺食抢下来的。

部长拍着她肩膀说“小邓辛苦,回来给你庆功”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想到这里,她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走出机场,闷热的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涌来。

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公司地址。

“哟,这么晚还回公司?够拼的啊。”司机师傅随口搭话。

“嗯,有些资料急着处理。”邓钰彤简单应道,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流光。

行李箱里除了换洗衣物,还有给同事们带的当地特产。

肖晓妍最爱那家的桂花糕,于俊才提过想尝尝那边的辣酱。

她甚至给行政部的程管理员也带了一小盒茶叶,感谢他总及时帮忙维修。

出租车停在思科科技大厦楼下。

大楼依然灯火通明,科技公司不灭的招牌。

她刷卡进入大厅,夜班保安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讶异,但未阻拦。

电梯平稳上行,镜面映出她略显憔悴却眼神明亮的倒影。

“叮”一声,市场部所在的十二楼到了。

走廊安静,只闻空调低鸣。大部分同事已下班,零星几个隔间亮着灯。

她拉着行李箱,轮子划过光洁地砖,发出规律的轻响。

越靠近自己工位,那种“回家了”的松弛感越发明显。

窗边那盆绿萝该浇水了,锁在抽屉里的私人笔记本该拿出来了。

还有晓妍偷偷塞在她笔筒里的那张鼓励便签……

思绪戛然而止。

她的工位上,有人。

02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梳着乖巧的齐肩发。

穿着合身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

女孩手边是邓钰彤从未见过的粉色键盘,和一只咧嘴笑的柴犬马克杯。

邓钰彤的第一反应是走错片区了。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环顾四周。

没错啊,左边是肖晓妍的工位,此刻空着,但桌上熟悉的玩偶还在。

右边是李哥的隔断,墙上依旧贴着他儿子的涂鸦作品。

前方饮水机的位置,侧面打印机的位置……一切都对。

唯独她的位置,彻底变了样。

“请问……”邓钰彤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坐在这里?”

女孩闻声抬头,露出一张清秀但陌生的脸,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是的,我是新入职的萧乐语。您是哪位?找我有事吗?”

萧乐语的声音温和有礼,却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邓钰彤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稳。

“我是邓钰彤,市场部的高级专员。这个位置,是我的工位。”

她指了指萧乐语身下的椅子和面前的桌子。

“我出差了两周,今天刚回来。你是不是临时被安排坐在这里?”

萧乐语脸上的困惑加深了,她微微蹙起眉,仔细打量了一下邓钰彤。

随即,她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邓女士,您是不是记错了?这个工位从我入职那天起就是空着的。”

“行政部的程老师亲自带我过来,说这个位置靠窗,通风好,一直没人用。”

“怎么可能没人用?”邓钰彤的声音忍不住提高,“我在这里坐了三年!”

她快步上前,想拉开右手边的抽屉——那通常是放些私人零碎的地方。

抽屉锁着。不是她那把带着小铃铛挂坠的钥匙能打开的锁。

“你看,连抽屉锁都换了!”邓钰彤感到一阵荒谬的愤怒。

萧乐语站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职业化的平静覆盖。

“邓女士,我很确定这个位置是分配给新员工的。”

“至于您说的……或许您之前是在别的楼层,或者别的部门?”

“如果您有疑问,最好明天上班时间咨询一下行政部。”

说完,她重新坐下,目光转回屏幕,摆出结束谈话的姿态。

邓钰彤站在原地,行李箱的拉杆硌着掌心。

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冰冷。

墙上电子钟的数字无声跳动,指向一个越来越晚的时刻。

她第一次觉得,这间工作了三年、闭着眼都能走通的办公室,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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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邓钰彤没有等到明天。

她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向位于楼层另一端的行政办公室。

门虚掩着,透出灯光。程志坚还在加班。

这位四十多岁的行政管理员以严谨甚至有些刻板闻名。

公司所有物资调配、工位安排、门禁权限都归他管。

“程老师。”邓钰彤敲了敲门,声音有些发紧。

程志坚从一堆表格中抬起头,扶了扶黑框眼镜。

他看到邓钰彤,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被打扰工作时惯有的、轻微的无奈。

“邓专员?出差回来了?这么晚有事?”

他记得自己!邓钰彤心头一松,那股冰冷的荒谬感退去些许。

“程老师,我的工位……被一个新来的同事占了。”

“她说那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是您分配给她的。”

程志坚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你的工位?市场部靠窗那个?不对啊。”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手指在桌面上习惯性地敲了敲。

“那个位置上周刚分配给新入职的萧乐语,流程是我亲自办的。”

“之前……之前确实是空置了小半年,市场部之前优化调整后留下的。”

“空置?”邓钰彤如遭雷击,“我明明一直在那里!”

程志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因劳累过度而记忆混乱的人。

“邓专员,你是不是太累了?先坐下说。”

“我没记错!我工号是MK1277,入职三年两个月!”

“所有的OA流程、报销、打卡记录,系统里都有!”

程志坚沉默了几秒,转身面向电脑

他输入自己的管理员账号密码,进入人事管理系统。

“你工号多少?再说一遍。”

“MK1277。”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光影在他镜片上闪烁。

邓钰彤屏住呼吸,盯着他。

几秒钟后,程志坚的敲击慢了下来。

他又输入一次,仔细核对,然后摇了摇头。

“邓专员,系统里没有MK1277这个工号。”

“你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是别的公司的?”

“不可能!”邓钰彤猛地向前一步,“您再查查‘邓钰彤’,名字!”

程志坚依言输入,搜索框转了几圈,弹出结果。

“查无此人。”他转过屏幕,让邓钰彤看清那空白的搜索结果页面。

“全公司员工名单里,没有‘邓钰彤’这个人。”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同情,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会不会是……系统故障?”邓钰彤声音发颤。

“不会。这是核心人事系统,今天还正常处理了新员工录入。”

程志坚关掉页面,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程式化的认真。

“邓女士,我很确定,思科科技在职及历史员工记录里,没有你的信息。”

“你好像……从没来过这家公司。”

04

从行政办公室出来时,邓钰彤觉得走廊的灯光刺眼得令人眩晕。

行李箱的轮子像是卡住了,发出艰涩的噪音。

程志坚最后那句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从没来过……”

怎么可能?

她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加过无数个班,和同事分享过午餐和八卦。

她记得每个项目的细节,记得部长鼓励的话,也记得被批评时的沮丧。

她甚至记得茶水间微波炉总是多用几秒才能热透饭盒。

这些实实在在的记忆,难道都是幻觉?

不,还有肖晓妍。

她最好的同事,几乎无话不谈的朋友。

晓妍一定记得!只要找到她,一切就能说清楚!

邓钰彤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市场部办公区。

萧乐语已经离开了,那个工位空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沉默的陷阱。

她冲到肖晓妍的工位旁。

晓妍的电脑关着,但桌面上熟悉的摆件——一只陶瓷小猫,一盆多肉,还有她和男友的合照——都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

这些物件让邓钰彤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拿出手机,手指微微发抖地拨通肖晓妍的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

“喂?”肖晓妍的声音传来,背景有些嘈杂,像是在外面。

“晓妍!是我,钰彤!”邓钰彤急切地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钰彤?”肖晓妍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迟疑,甚至有一丝陌生。

“对!我出差回来了!晓妍,出事了,特别奇怪的事!”

“我的工位被一个叫萧乐语的新人占了!程管理员居然说系统里没我这个人!”

“他说我从来没在这公司上过班!这太荒谬了,你快帮我想想……”

“等等,钰彤。”肖晓妍打断她,声音里的困惑真实可感。

“你说……你的工位?你在思科科技工作?”

邓钰彤的心猛地一沉。

“晓妍,你别开玩笑!我们不是同事吗?市场部!我们一起做的星辉项目!”

“上周我们还视频通话,你说等我回来去吃新开的那家火锅!”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只有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星辉项目……我记得。但那个项目组里,好像没有叫邓钰彤的……”

肖晓妍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努力回忆。

“我们……是大学校友对吧?后来好像偶尔有联系……”

“但同事?我不太记得我们在一个公司工作过……”

邓钰彤背靠着冰冷的隔断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机几乎要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连晓妍也不记得了?

不,不是不记得。她的语气里,那种极短的困惑和迟疑后的“想起”,更像是某种程序化的反应,而非真正从记忆深处唤起的熟悉。

“晓妍,”邓钰彤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们真的,不是同事?”

“……对不起,钰彤,我记忆有点乱。可能最近太累了。”

肖晓妍的语气变得疏离而客气。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我帮忙介绍工作吗?”

“不用了。”邓钰彤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四周是无边的寂静和冰冷的灯光。

一切都错了。工位,系统,记忆。

有什么东西,在她出差这两周里,被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抹去了。

而她,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幽灵,对着空无一物的过去呐喊。

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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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夜班巡逻保安的手电光晃过。

邓钰彤才麻木地站起身,拖着行李箱,像一缕游魂走出办公楼。

深夜的街道冷清许多。

她回到租住的公寓,打开门,熟悉的气息让她眼眶一热。

至少,这个属于她的小空间还在。

她丢开行李,第一件事就是翻找所有能证明她在思科科技工作的东西。

劳动合同!当初签的那份,她记得收在书柜最下面的文件盒里。

她跪在地上,急切地翻找。

文件盒里装着毕业证书、资格证书、以往公司的离职证明。

独独少了思科科技的劳动合同。

她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

工资流水!手机银行App!她颤抖着手指登录。

查询近三年的交易记录。

入账方名称清晰可见,但最近三个月,原本显示“思科科技人力资源”的条目,变成了模糊的“企业代发工资”,后面是一串无法追溯的代码。

之前几年的记录,关于思科科技的部分,也统统变成了类似的代码。

她翻出工牌。那张印着她照片、部门和工号的蓝色卡片。

塑料封膜有些旧了,但信息清晰:邓钰彤,市场部,MK1277。

这是实物!无法被系统篡改的实物!

她把工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

还有门禁卡。那张她每天用来刷开办公楼和楼层门的白色卡片。

她盯着它,一个念头猛地窜起。

这张卡,或许还能用?

如果系统里真的彻底删除了她,门禁权限应该也被注销了。

如果还能用……说明删除并不彻底,或者,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

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

几乎没有犹豫,她抓起门禁卡和工牌,再次出门。

打车回到公司楼下。大厦只有零星几层亮着灯,像沉睡巨兽的眼睛。

她走到侧面的员工入口,那里有闸机。

深呼吸,将白色门禁卡贴近感应区。

“滴——”

清脆的响声。闸机门应声而开。

她的心狂跳起来,既有恐惧,也有一种接近真相的激动。

还能用!她的权限还在!

她快步走进电梯,按下十二楼。

电梯上行时,镜面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烧着一簇火。

十二楼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她熟门熟路地走向自己(曾经)的工位。

萧乐语的桌面收拾得很干净。电脑关机了。

她试着拉了拉抽屉,依然锁着。

她需要证据,存在于这台电脑本地硬盘里的证据。

她以前有些工作习惯,会把重要文件在本地也存一份备份。

还有浏览器缓存、登录记录……总能留下痕迹。

她蹲下身,尝试打开主机箱的侧板,看是否能取出硬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全身一僵,猛地回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走廊的阴影里,手电光没有打开。

是夜班保安。借着应急灯光,她认出是安保主管冯勇。

冯勇五十岁上下,平时沉默寡言,但做事极为认真。

两人目光在昏暗中对上。

邓钰彤心脏骤停,大脑飞速运转着解释的理由。

然而,冯勇并没有立刻呵斥或上前。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钟。

然后,他用那惯常的、没什么起伏的声调,低沉地说:“邓专员,这么晚还回来找东西?”

他记得她!而且用了“专员”这个称呼!

邓钰彤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冯勇往前走了两步,依旧站在阴影边缘。

他的目光扫过萧乐语的工位,又落回邓钰彤脸上。

“有些东西,”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被删掉了,不一定只在电脑里。”

说完,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叹息,又像是警告。

然后,他转过身,手电依然没有打开,迈着平稳的步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走廊另一端的黑暗里。

留下邓钰彤独自站在冰冷的空气中,浑身发凉,却又因那句话,感到一种更深、更黑暗的真相,正在脚下裂开缝隙。

06

冯勇那句话,像一枚冰冷的针,扎醒了邓钰彤浑噩的恐惧。

“不一定只在电脑里”——指向的是记忆,是存在本身。

这不是简单的系统错误或人事纠纷,而是有目的、有手段的清除。

她必须弄清楚,是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步。

离开公司后,她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个通宵营业的咖啡馆坐下。

热咖啡的香气无法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她需要帮助,一个能从技术层面切入,又相对可信的人。

于俊才。

IT技术部的于俊才,是她同校的学弟,虽然不同届,但校友会上认识后,偶尔会聊几句。他性格有些技术宅的单纯,曾抱怨过公司系统权限管理混乱。

最重要的是,他有后台系统的访问能力,至少是部分权限。

天刚蒙蒙亮,估计于俊才还没起床。

邓钰彤强迫自己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等到早上七点半,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于俊才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喂……哪位?”

“俊才,是我,邓钰彤,市场部的学姐。”

“邓姐?”于俊才似乎清醒了些,“这么早,有事?”

“俊才,我遇到一件非常奇怪、非常严重的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邓钰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但紧绷的语调还是泄露了情绪。

“电话里说不方便,能见一面吗?就现在,找个安全的地方。”

于俊才那边沉默了几秒,大概是感受到了不寻常。

“行。公司附近那个‘晨曦’早餐店,你知道吧?二楼角落安静。”

“好,我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邓钰彤深吸一口气。这是第一步。

二十分钟后,她在早餐店二楼角落见到了于俊才。

他穿着格子衬衫,头发有些乱,眼镜后的眼睛带着疑惑和未退的困意。

“邓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脸色好差。”

邓钰彤没有迂回,将过去十几个小时的经历,包括工位被占、系统查无此人、

肖晓妍的记忆模糊、冯勇的暗示,尽可能清晰地告诉了他。

于俊才听着,嘴巴微微张开,表情从困惑变成难以置信,最后是凝重。

“这……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他推了推眼镜,“系统层面彻底删除一个人,需要极高的权限,而且会留下操作日志。人事系统归行政和总部HR管,我们IT部只有运维权限,看不到具体删除内容,但能看到操作记录。”

“你能帮我查吗?”邓钰彤紧紧盯着他,“查所有关于‘邓钰彤’或‘MK1277’的

操作日志,尤其是最近两周的删除记录。任何痕迹都好!”

于俊才面露难色:“邓姐,这……这属于越权访问敏感日志,被查到要出大事的。”

“俊才,我现在‘不存在’了。”邓钰彤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恳切,“我的工作、我的过去正在被抹掉。我不知道下一个被影响的是什么。

冯勇提醒我,不止是电脑。我甚至怀疑……怀疑我的记忆会不会……”

她没说完,但于俊才显然听懂了背后的恐怖意味。

他脸色变了变,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那个……‘涅槃’。”他忽然低声自语般说了一句。

“什么?”邓钰彤没听清。

“没什么。”于俊才迅速摇头,但眼神有些闪烁,“我是说,这事太邪门。邓姐,我信你。我……我试试看。”

“公司核心系统的操作日志服务器,安保级别很高,有独立物理网络。

我平时也没权限直接访问。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

“上周那边机房做例行维护,我们部门支援,我趁机……

在日志服务器的外围跳板机上,留了个很小的后门程序。

本来只是技术好奇,想看看高权限操作的频率……”

他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和紧张。

“用那个,或许能绕开部分审计,看到一些日志摘要。

但不能保证能看到你想要的,而且风险极大,一旦触发警报……”

“我愿意承担一切风险!”邓钰彤立刻说,“不,是我请求你帮忙,所有后果我来承担。俊才,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了。”

于俊才看了她半晌,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好吧。我需要时间准备,而且要等机会,不能白天做。

最快……今天晚上我值夜班,可以试试。”

“谢谢你,俊才。”邓钰彤鼻子一酸。

“先别谢。”于俊才表情严肃,“如果真像你说的,有什么东西能这样系统地删除一个人,那背后的东西……

可能非常可怕。邓姐,你自己千万小心。”

两人约定好晚上保持短信联系(于俊才强调不要用可能被监控的社交软件),便匆匆分开。

邓钰彤走出早餐店,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温暖。

于俊才提到的“涅槃”,是无心之语,还是他知道什么?

夜晚降临前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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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回到公寓,邓钰彤坐立难安。

她试图整理思路,却总是被巨大的荒诞感和恐惧打断。

她检查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明显被闯入的痕迹。

但那种被无形视线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下午,她收到一条肖晓妍发来的微信。

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客气,问她是否安顿好了,需不需要帮助介绍其他工作机会。

字里行间,完全是对待一个“失业旧友”的态度。

邓钰彤没有回复。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接近傍晚时,门铃响了。

她透过猫眼看去,外面是穿着快递制服的小哥,抱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纸箱。

“邓钰彤女士吗?有您的包裹,麻烦签收一下。”

她最近没有网购。疑惑地打开门,签收了包裹。

箱子不重,寄件人信息处只打印着“个人寄件”,没有具体地址和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把箱子放在客厅地上,用剪刀小心划开封箱胶带。

打开箱盖的瞬间,她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步,撞在沙发扶手上。

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她“消失”的部分个人物品!

从思科科技工位上“不见”的那个她最喜欢的保温杯,抽屉里常备的胃药和一小盒巧克力,还有几支她常用的特定型号的签字笔。

甚至还有一张去年部门团建时的大合照——当时她站在肖晓妍旁边,笑容灿烂。

但现在,照片上肖晓妍旁边的位置,被拙劣地裁剪掉了,留下一个突兀的空缺,仿佛那里从未站过人。

物品下面,压着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

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宋体字:“停止调查,离开这座城市。”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对方不仅知道她在调查,还精准地将这些“本该不存在”的物品还了回来。

像是在炫耀力量,又像是在做最后一次“友善”的警告。

邓钰彤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这种被玩弄于股掌、连存在都被轻易否定的愤怒,压过了恐惧。

她仔细检查箱子和物品,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对方很谨慎。

她将东西原样收好,把警告纸条单独拿出来,盯着那行字。

停止调查?离开?

不。

如果她现在放弃,那么“邓钰彤”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没人会记得她曾在那里工作、生活过。她将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她坐到电脑前,开始疯狂搜索一切可能与“思科科技”、“记忆”、“删除员工”

相关的新闻、论坛帖子、甚至是都市传说。

但网络世界一片平静,关于思科科技,只有常规的业务报道和招聘信息。

一无所获。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窗外天色彻底黑透。

晚上九点,于俊才发来一条加密短信:“已到位,开始尝试。保持静默。”

邓钰彤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不敢开灯,坐在客厅黑暗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偶尔有车灯的光斑滑过天花板,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起身想去倒杯水,走到厨房门口时,脚下忽然踢到什么东西。

很小的,滚动的声响。

她打开手机电筒照向地面。

一颗极其微小的、金属质感的圆珠,滚到了橱柜下方边缘。

她心脏狂跳起来。她确定自己平时打扫得很干净,绝不会有这种东西。

她蹲下身,用指尖艰难地将那颗小圆珠拨弄出来。

比米粒还小,银白色,光滑冰冷。

这不是日常家居会出现的物件。

她猛地抬头,环顾这个她住了两年的小公寓。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脊背。

对方不仅送来了警告包裹。

他们可能进来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进来过。

放置了或者……取走了什么。

她开始更仔细地检查门窗,没有撬痕。

但当她检查到卧室窗台外侧时,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

不同于日常灰尘的粉末残留,位置很隐蔽。

她不敢触碰,用手机拍了下来。

就在她因这个发现而浑身冰凉时,手机震动了。

于俊才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和几个标点:“找到了!!!速看!!!”

后面跟着一个加密链接和一次性密码。

08

邓钰彤几乎是扑回电脑前,手抖得几乎输错密码。

链接跳转到一个极其简陋的文本界面,显然是于俊才临时搭建的传输通道。

一大段日志记录滚现在屏幕上。

时间戳:她出差回来前三天的深夜。

操作类型:批量删除(高级别覆盖)。

目标范围:人事主数据库、门禁子系统、OA流程引擎、内部通讯录、

邮件服务器存档、项目管理系统……几乎涵盖所有公司内部系统。

关键词匹配:“邓钰彤”、“MK1277”。

操作者权限标识:一串复杂混编的ID,于俊才在旁边标注了破解后的指向:“涅槃计划_内部接口_指令执行端”。

操作备注字段是空的。

但在更底层的元数据里,于俊才用高亮标出了另一行关联日志,来自一个名为“认知协调”的子模块,更新时间稍早于删除操作:“候选体标识:MK1277。关联记忆锚点清除进度:85%。环境同步启动。”

“涅槃计划”……“认知协调”……“记忆锚点清除”……

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邓钰彤无法理解却深感恐惧的真相。

于俊才随后发来一段话:“邓姐,我只能看到这些。‘涅槃计划’是公司最高保密级别项目,接口深藏在核心防火墙后,我的后门只能触及它指令的‘回声’。

但这就够了。他们在系统里删掉你,不止是删除记录……

那个‘记忆锚点清除’太可怕了。我立刻清除所有痕迹下线。

你千万小心!他们知道你查到这里就完了!”

邓钰彤瘫坐在椅子上,屏幕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

不是错误,不是误会。

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除”。对象是她。

为什么?她到底触及了什么?

记忆锚点清除……这解释了肖晓妍和其他人记忆的模糊与改变。

他们不是在假装,是记忆真的被影响了!

那她自己呢?她的记忆是完整的吗?

恐慌如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她感到一阵阵窒息。

不行,不能就这样被击垮。

对方送还物品、警告,恰恰说明他们不想将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或许,她还有机会。

她想起了肖晓妍。晓妍的记忆被影响了,但并非完全消失。

那天电话里,那短暂的困惑和迟疑,说明“清除”并不彻底。

如果……如果能唤醒她呢?

如果晓妍能恢复部分记忆,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想法危险,但可能是唯一破局的机会。

她看着那张警告纸条。“停止调查,离开这座城市。”

她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上午,她给肖晓妍发了微信,语气消沉而认命:“晓妍,你说得对,可能是我记混了,或者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谢谢你的关心。我打算离开这里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

临走前,能见你一面吗?就当给我送个行。”

消息发出去后,她紧张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肖晓妍回复了:“好。中午老地方咖啡馆吧。”

中午,咖啡馆角落。

肖晓妍来了,看着邓钰彤的眼神依然带着那种客气而疏离的同情。

“行李都收拾好了?”她问。

“差不多了。”邓钰彤苦笑一下,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就是觉得……像做了一场很长很真实的梦。梦里我们一起加班,一起骂甲方,一起偷偷点奶茶外卖……”

她说着,仔细观察肖晓妍的表情。

肖晓妍听着,眼神有些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柄。

“……还有那次,星辉项目庆功宴,你喝多了,抱着马桶不肯出来,非说那是你的王座。”邓钰彤继续说着,语气轻快,像在讲别人的趣事。

肖晓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还有啊,你男朋友第一次送你那只丑萌丑萌的陶瓷猫时,你嫌弃得要命,说像被车轧过脸的加菲,结果现在天天摆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肖晓妍猛地抬头,看向邓钰彤,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

“这些事……我好像没跟别人说过……尤其是陶瓷猫……”

邓钰彤放下勺子,直视着她。

“因为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啊,晓妍。每一天,每一件小事。”

“市场部十二楼,靠窗第四个工位是我,旁边第三个是你。”

“我们用的同一个牌子的护手霜,因为你总说我的味道好闻。”

“你电脑的开机密码是我们的大学校庆日期加上‘KT’(考通)的缩写。”

肖晓妍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捂住额头,呼吸急促起来。

“不……不对……我的工位旁边……是空着的……一直是……”

“可我为什么……记得这些细节……为什么……”

她痛苦地皱紧眉,眼神剧烈地挣扎着,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

“晓妍,”邓钰彤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坚定而清晰,“看着我,仔细想。你的记忆没有错,是我的存在被‘删除’了。”

“被一个叫做‘涅槃计划’的东西。”

听到“涅槃计划”四个字,肖晓妍如遭电击,浑身一震。

她瞳孔骤然收缩,闪过一丝清晰的恐惧。

“涅……槃……”她喃喃重复,像是触发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大量混乱的画面和情感似乎瞬间涌上她的脑海。

她猛地抽回手,抱住头,低呼出声。

“我想起来了……一些片段……不连续……”

“他们……他们问过我很多奇怪的问题……在一个很白的房间……”

“关于你……还有其他人……用一些仪器……”

“后来我就觉得很累……好多事……记不清了……”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滚落,但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恐。

“钰彤!是你!他们……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记忆的堤坝,在特定细节的冲击和那个关键名称的触发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邓钰彤紧紧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

“现在没时间细说。晓妍,我需要你帮我。”

“那个新人,萧乐语,你知道她有什么异常吗?”

肖晓妍急促地喘息着,努力平复情绪,快速思考。

“萧乐语……她……她确实有点怪。”

“她不太合群,但工作上手快得惊人,像是……早就熟悉一切。”

“而且,”肖晓妍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颤音,“我好几次看到……下班后,她很晚才走,有时候是去……”

她凑近邓钰彤,用气声说:“去楼上,首席安全官吕旺的办公室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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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吕旺。

这个名字像一块黑色的磁石,瞬间吸引了所有散乱的线索。

集团总部空降的首席安全官,权限极高,背景成谜。

很少在普通员工面前露面,但他的职权范围涵盖信息安全、内部审计乃至……

某些传闻中模糊不清的“特殊项目”。

如果“涅槃计划”真的存在,且在公司内部进行,吕旺无疑是最可能的知情人,甚至是指挥者之一。

而萧乐语,这个占据了她工位、神情总带着一丝不自然紧张的新人,竟然与吕旺有私下联系?

“他们具体接触,你看到过吗?”邓钰彤追问,心跳如鼓。

肖晓妍摇头,眼神里残留着惊悸:“没有。只是方向。吕旺的办公室在十六楼,独立区域,普通员工没有权限上去。但萧乐语有次加班到很晚,我离开时看见她刷了卡,进了通往高管楼层的专用电梯。”

“还有,”她补充道,“萧乐语对部门内部一些旧事,偶尔会流露出不应该有的了解。

我问过她,她总是含糊其辞,说是听别人闲聊的。”

疑点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萧乐语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无辜占据工位的新人。

她会不会是“涅槃计划”的一部分?一个监视者?或者……别的什么?

邓钰彤和肖晓妍快速商量出一个计划。

风险极高,但可能是获取直接证据的唯一机会。

肖晓妍恢复正常上班,利用工作之便,观察萧乐语的工作习惯,特别是她何时会长时间离开工位(比如开会、午餐)。

于俊才负责提供技术支援——一个伪装成普通软件更新包的监控程序,能在后台静默运行,记录特定关键词的通讯和操作。

邓钰彤则在外围策应,同时继续梳理手头已有的线索:那张警告纸条、来历不明的小金属珠照片、于俊才提供的日志摘要。

她们约定使用最原始的线下传递信息方式,避免任何可能被监控的电子通讯。

等待行动的日子,分秒难熬。

邓钰彤几乎不敢回公寓,在不同的廉价旅馆间辗转。

她总觉得有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肖晓妍那边进展缓慢。萧乐语工作规律,警惕性似乎也不低。

转机出现在三天后的下午。

肖晓妍发来约定好的安全信号:一张看似随手拍的窗外天空照片,云朵形状并无特别,但拍摄时间指向下午两点——这意味着机会窗口。

肖晓妍观察到,萧乐语下午两点半有一个跨部门视频会议,预计持续时间超过一小时,而且她习惯用会议室的专业设备,不带私人电脑。

邓钰彤立刻通知于俊才。于俊才早已准备好一个伪装成系统补丁的U盘。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肖晓妍确认萧乐语带着笔记本离开工位前往会议室。

她快速走到萧乐语工位旁,假装借一支笔,弯腰的瞬间,将U盘插入电脑主机一个不常用的USB接口。

U盘绿灯闪烁了几下,自动运行,然后熄灭。

肖晓妍拔出U盘,放回笔,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回到自己座位,心脏狂跳。

监控程序开始工作。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萧乐语开完会回来了,一切如常。

下班时间到了,萧乐语关机离开。

肖晓妍磨蹭到最后才走,确认办公区无人后,再次迅速接近萧乐语的电脑。

开机,插入另一个用于提取数据的专用U盘。

程序界面弹出,显示已捕获到三条加密通讯片段,时间都在最近几天深夜,通讯协议异常,指向一个非标准内部IP。

数据很快导出。肖晓妍清除临时痕迹,关机离开。

当晚,在邓钰彤临时栖身的小旅馆房间里,三人(于俊才远程连线)围着一台不联网的旧笔记本,破解那些加密数据。

于俊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加密算法很偏门,但不是无法破解……需要点时间……”

两个小时后,第一条信息被解密出来。

发送时间:三天前,凌晨01:15。

发送端:标识符关联到“涅槃计划_监控节点”。

接收端:一个匿名的内部中转地址。

内容:“目标MK1277,社会关系弱化处理完成。物理痕迹回收部分已完成。

认知协调反馈:直接关联者记忆覆写成功率92%,间接关联者影响扩散中。

环境同步无异常。”

第二条,时间昨天傍晚。

发送端相同。

内容:“MK1277仍在活动区域,表现出调查倾向。已发送一级警告。

是否启动二级干预程序(物理隔离预备)?请指示。”

第三条,时间今天中午——就在肖晓妍植入监控程序后不久!

发送端依然相同,但内容让三人血液几乎冻结:“监控节点(代号:雏鸟)可能暴露。检测到终端存在未授权程序注入尝试。

程序已被隔离伪装,反追溯启动。请求对‘雏鸟’进行保护性撤离或记忆重置。

另,MK1277最终处理指令‘归零’,请确认授权。”

“雏鸟”——显然是指萧乐语。她是监控节点!

而“归零”……听起来像是最终清除的指令。

“他们要对萧乐语下手?要么带走,要么……洗掉记忆?”肖晓妍声音发颤。

“更要命的是,”于俊才脸色铁青,“我的程序被发现了!虽然做了反追溯,但他们肯定知道有人入侵了那个节点。我们打草惊蛇了!”

邓钰彤盯着屏幕上“归零”两个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对方已经不耐烦了。警告无效,调查继续,那么“最终处理”就要到来。

她没有时间了。

“吕旺。”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所有这些指令,最终都需要最高权限授权。我要去见他。”

“你疯了?!”肖晓妍和于俊才同时低呼。

“那是自投罗网!”于俊才急道。

“不去,等着被‘归零’吗?”邓钰彤反问,声音异常平静,“我们拿到了证据链的一部分,但不够。日志是间接的,通讯是加密的,萧乐语可以随时被处理掉。我们需要能直接指向‘涅槃计划’、

指向决策者的东西。吕旺的办公室,或许有。”

“你怎么进去?十六楼有独立门禁和保安!”肖晓妍抓住她的胳膊。

邓钰彤拿出那张一直随身携带的旧门禁卡。

“这张卡,还能刷开十二楼的门。我试过,通往高管楼层的电梯,也需要刷卡。”

“但权限不一定够……”

“冯勇。”邓钰彤想起那个沉默的安保主管,“他提醒过我。

他可能知道什么,甚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是默许的,或者无能为力。”

“但万一……”

“没有万一了。”邓钰彤打断他们,开始快速整理手头所有材料的复印件、

照片、打印出来的日志和通讯记录。

“晓妍,俊才,你们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事。”

“如果我成功了,这些就是炸弹。如果我失败了……”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把原件藏好。如果明天中午前我没有联系你们,或者你们看到关于我的任何‘意外’新闻……”

她将两个备份U盘分别塞给他们。

“……就把一切公开。用匿名方式,发给所有能想到的媒体、监管部门。”

她的眼神灼灼,燃烧着最后的光芒。

“至少,要让人们知道,‘邓钰彤’存在过。”

“至少,要让‘涅槃’这个词,暴露在太阳底下。”

10

深夜十一点,思科科技大厦如同蛰伏的巨兽。

邓钰彤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背着一个小包,再次站在员工入口。

冯勇今晚值班。她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某种安排。

闸机前,她最后一次看了眼手中的门禁卡,贴了上去。

门开了。她走进去,值班室里,冯勇抬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相交的瞬间,冯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阻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随即,他便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值班日志。

仿佛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加班晚归的员工。

邓钰彤明白了。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通行”。

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向电梯。

按下十六楼的按钮,电梯平稳上行,数字跳动。

她的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隆隆作响。

十六楼到了。电梯门打开,外面是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

灯光柔和,两侧是厚重的实木门,标识着高管们的头衔。

首席安全官吕旺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她走过去,门禁是独立的电子锁面板。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旧门禁卡贴了上去。

红灯亮起,发出轻微的拒绝音。

权限不够。

果然。她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

她环顾四周,旁边是消防通道的门。她试着推了推,没锁。

或许,冯勇的“点头”不止是指电梯?

她推开消防通道的门,里面是楼梯间。她向上走了半层,又折返,发现十六楼消防通道门的内部,只有一个简单的机械插销,没有电子锁。

她从内部打开了十六楼消防通道的门,重新进入了高管楼层。

走廊依然安静。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吕旺办公室门前。

门是锁着的。她试了试包里的简易开锁工具(临时购买的,并不专业),弄了足足五分钟,额头冒汗,才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

里面一片漆黑。她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

没有开灯,她借着窗外城市透进来的微光,打量这间办公室。

很大,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一面墙是整排的书柜和文件柜,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办公桌宽大整洁,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物品。

她打开小手电,用布蒙住部分光线,开始快速而仔细地搜索。

抽屉上了锁。文件柜也是电子密码锁。

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后面的书柜上。那里除了一些行业书籍和奖杯,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看起来像装饰品的金属盒,没有锁眼。

她轻轻触碰,金属盒侧面有一个指纹感应区。

她试了试自己的手指,毫无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虑感越来越强。

她退后两步,再次审视整个房间。

落地窗边有一个小茶几和两把椅子。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很干净。

她的目光落在烟灰缸底部——似乎压着一张小卡片。

她走过去,拿起来。是一张很普通的门禁卡,纯黑色,没有任何标识。

鬼使神差地,她拿着这张卡,走到那个带指纹锁的金属盒前。

将卡片贴在指纹感应区旁边光滑的金属面上。

“嘀。”

一声轻响,金属盒的盖子自动弹开了一条缝。

她的心猛地一跳。

盒子里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小巧的银色U盘,和一个老式的、带物理按键的加密手机。

她将U盘和手机都塞进包里。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可能存储机密信息的东西。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办公室的门把手,突然转动了。

邓钰彤全身血液几乎凝固,迅速关掉小手电,闪身躲到厚重的窗帘后面。

门被推开,灯亮了。

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吕旺。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

他并没有径直走向办公桌,而是站在门口,像在感应什么。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出来吧,邓钰彤。我知道你在这里。”

邓钰彤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你的门禁卡最后一次使用记录,是今晚十一点零七分,进入大楼。”

“冯勇的报告写得很简单:员工邓钰彤,返回取个人物品。”

“但他没有写你何时离开。”

吕旺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目光似乎扫过了那个打开了一条缝的金属盒。

他脸上没有怒意,反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窗帘后面不闷吗?”

邓钰彤知道躲不下去了。她拉开窗帘,走了出来,面对着他。

吕旺打量着她,点了点头。

“比我想象的勇敢,也更有行动力。能走到这里,出乎我的预料。”

“为什么?”邓钰彤直接问,声音因紧张而干涩,“为什么是我?涅槃计划是什么?”

吕旺没有立刻回答。他手指交叉放在桌上。

“涅槃计划……是一个错误。”他缓缓说道,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最初的设想,是用于高风险岗位人员的心理评估和危机干预,通过非侵入性的环境暗示和信息管理,降低极端行为概率。”

“但后来,它被赋予了更多的‘功能’。比如,处理一些‘麻烦’。”

他的目光落在邓钰彤脸上。

“你出差接触的‘辉腾科技’,是我们一个长期竞争对手。

他们最近在接触我们一个因‘涅槃计划’早期不完善版本而离职的前员工。

那个员工精神不稳定,可能会说出一些……不适当的话。”

“而你,邓钰彤,你在那次出差最后的酒会上,无意间听到了

辉腾的人提起那个前员工的名字,并且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

“尽管你回来后没有报告此事,但监控系统捕捉到了你的微表情和搜索记录。”

“你成了一个潜在的风险变量。按照‘涅槃’升级后的协议,对风险变量,最‘经济’的处理方式,不是解雇(那会留下记录和赔偿),而是……‘环境性清除’。让你从公司的记忆和环境中消失,并通过认知协调技术,弱化你在社会关系网中的存在感。”

邓钰彤听得浑身发冷:“所以,就因为我可能听到一个名字?”

“对高层有些人来说,任何微小的不确定性,都值得用‘涅槃’来抹平。”

吕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讽刺的笑。

“我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也是它的看守者。我目睹了它如何失控,如何从工具变成目的本身。但我无法阻止。我的权限很高,但并非最高。”

他看向邓钰彤的包。

“你拿到了那个U盘和手机。U盘里是‘涅槃计划’部分非核心的技术框架

和几次‘处理’案例的日志——足够引起轩然大波,但不足以揪出最上层。”

“手机里,有几个加密号码。其中一个是我的紧急线路。”

邓钰彤紧紧抓着包带:“你把它们放在那里,是故意让我拿到的?”

“我今晚本来不该回来。”吕旺不置可否,“但监控提示有人潜入。

我猜可能是你。我想看看,走到这一步的人,会怎么做。”

“现在你看到了。我会把一切公开。”邓钰彤说。

“我知道。”吕旺点点头,“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这个脓包,该挤破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但我必须提醒你,邓钰彤。你曝光的,只会是‘涅槃计划’这个项目,以及一部分执行流程。那些真正决定启动它、并享受其‘便利’的人,他们隐藏在更深的幕后,有足够的防火墙。”

“你可能会赢回你的‘存在’,但危险不会完全消失。”

“萧乐语呢?”邓钰彤问,“那个‘雏鸟’?”

“她是最新一批‘协调员’,接受过浅层催眠和培训,负责观察报告。

她对自己的角色认知并不完全。今晚之后,她会被安全转移,记忆会被调整。”

吕旺转过身,“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从消防通道离开,冯勇不会拦你。

带着你拿到的东西,去做你想做的事。”

“第二,我可以‘逮捕’你,以商业间谍或非法入侵的名义。

那样你会暂时失去自由,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处于‘安全’的监控下。

风波过后,你会被释放,获得一份丰厚的‘封口费’和新的身份。”

邓钰彤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选第一条。我要我的名字,我的过去,清清楚楚地回来。”

吕旺似乎并不意外。

“好。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或者……其他人到来。”

邓钰彤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个身处漩涡中心、态度复杂的男人。

然后,她转身,拉开通往消防通道的门,快步消失在了楼梯间的黑暗里。

她没有回头。

第二天,数家知名媒体和网络平台,同时收到匿名寄送的加密材料。

内容详实,逻辑清晰,直指思科科技内部存在一个名为“涅槃计划”的

非法员工心理干预与记忆影响项目,并涉嫌系统性抹除员工存在。

其中,“邓钰彤”的案例被作为核心证据呈现。

舆论哗然。监管部门迅速介入。思科科技股价暴跌,陷入巨大丑闻。

邓钰彤在肖晓妍和于俊才的陪同下,主动联系调查组,提供了更多细节。

她的工位回来了,她的名字重新出现在系统里,同事们看她的眼神复杂难言,记忆似乎在证据面前开始“松动”和“恢复”,但总隔着一层尴尬的迷雾。

萧乐语在事发前一日“主动离职”,不知所踪。

吕旺在内部调查中承担了主要管理责任,被集团停职。

但正如他所料,更高层的责任追究,在层层推诿和法律壁垒前,进展缓慢。

“涅槃计划”被勒令永久终止,相关技术封存。

邓钰彤和肖晓妍得到了正式的道歉和赔偿,她们的故事被部分报道。

但生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邓钰彤很快辞职离开了思科科技,也离开了这座城市。

肖晓妍虽然留下,但变得沉默了许多。

她们偶尔联系,绝口不提那段时间的具体细节,只是互相问候平安。

风波渐渐平息,新的新闻覆盖了旧的。

思科科技经过重组,似乎又走上了正轨。

只是在某些深夜里,邓钰彤还是会从梦中惊醒,梦里是一片纯白的房间和模糊的人影,以及一个不断回响的词语:涅槃。

她赢了,她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和过去。

但那种被无形之手轻易擦拭的寒意,那种对“存在”本身的脆弱认知,如同沉入心底的冰,永不融化。

她知道,阴影并未散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而她的故事,或许只是无数个未被发现的“消失”中,侥幸浮出水面的一个。

完。